她们诡异地笑了。

镜面裂开一道微小的缝隙，之后，那缝隙向四面扩展延伸着，很快，密密麻麻的裂缝布满了整个镜面。镜中那对姐妹看起来也像是随时会碎裂一般，诡异破碎中有种幽暗阴森的美。

她们挑衅似的，无比轻佻地脱下身上的衣裳，露出青白色的躯体，似是披了人皮的妖物，散发着不属于这个人间的风情。道长眼中已带有薄怒，他忍无可忍，立刻将这残破不堪的镜子打碎。

在无数碎片中，沈音有一瞬间的错觉，似乎每一片里都有那对姐妹躲藏其中。她定睛细看，散落满地的，又只是一堆碎片而已。

水榭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穿越曲折幽暗的回廊，女童在前面提着一盏灯笼，带他们两个去看戏。

等他们坐下后，女童渐渐走远，那微明的光也渐渐远去。

隔着幽幽池水，对面的戏台上仍旧在上演着《悦狐》。他们看不到那些伶人的样子，不能视物的黑暗中，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千般珍重，万般恩爱，已如长河西逝水、流水空空……”

“叹郎君，无情似多情，狠心将奴误……”

声声悲泣，如怨如诉，哀婉之声飘散夜空。

沈音心中发毛。

上次听这段明明挺正常的，这次怎么这么诡异？

道长幽幽地开口：“音音，你知道吗？《悦狐》的结尾啊，以前并不是这样的，里面还有一句话。”

沈音不明所以。“什么？”

“愿取君性命，剖君心肝，以解卿忧。”黑暗中他转过头，轻飘飘地吐出这句话。与此同时，戏台上的伶人也将这一句唱出了声。

说着，他的手抚上沈音的脸，动作异常温柔。那手是冰凉的，像是阴冷滑腻的蛇。

道长怎么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

沈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还有这样一句话啊！”沈音结结巴巴地说道，强行忍住把他的手拍开的冲动

“如果音音想要，那么取走我的性命，剖出我的心肝，也是可以的。”他自顾自地说道，语调缱绻缠绵。他的手向下滑去，停在了沈音的颈上。沈音感觉自己的脖子随时有被扭断的风险。

“就像上次那样。”他凑近她的耳边说道。

“道、道长，大晚上的说这个，是不是不太好？”沈音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音音害怕了？”道长轻笑一声，“那就不说了。”

沈音一下子想到了梦魇中他遇见的陆修意，心中发沉。

“沈音，快走！”阮云舟忽然出现，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他不是人！你再不走，我们两个都要死！”

他果然还活着。

在阮云舟喊出声的那一刻，沈音一把捧起道长的脸，硬着头皮亲了下去。

他好像是个恋爱脑来着，上次亲完后还很开心地被她捅了一刀，那这次再试试？

道长没有挣扎，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黑暗中他闭上了眼睛。

阮云舟用一块石子将护栏打破，沈音瞅准时机一把推开道长，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池水之中，水面顿时浪花飞溅。很快，她就不见踪影。

道长脸色平静，他伸手抚了抚唇，最后将食指停留在唇上。、

深沉的水波泛起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消散。

*

看着黑暗中的人影，阮云舟提心吊胆，大气也不敢出。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阮云舟觉得煎熬至极，额头的冷汗越冒越多。

终于，道长向他走了过来，在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无数的黑发从四面八方冒出，直直地朝他扎去。在即将碰到他时，莫名化作黑色雾气消散。

见状黑发的主人不再攻击他，用剩余的发丝将阮云舟一裹，拖入屏风之中。

“你妹妹为了救你，可花了不少心思。你说，我要是……”他用手指在屏风上轻轻地划了下，被划破的地方瞬间有鲜血溢出。

道长皱了皱眉，这屏风的触感令人恶心。他想起了这东西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慢慢地收回了手，又拿出丝绢细细地擦拭。

算了，没意思。

他又走回到外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见有客人入座，刚才被打断的戏曲声又传了过来。道长一动不动，好像真的只是在认认真真地听戏。

*

第二夜的晚宴后，阮云舟曾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看完后，沈音也觉得有必要先解除两人之间的敌对关系。

在诅咒的安排下，两人阴差阳错成了姐妹。刚开始，她还在想从被迫说出的台词来看，两姐妹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后来沈音意识到，这可能只是一种误导。

阮云舟并没有看过那段承载诅咒的影像，可屏风上那座城让他想起了私下听过的一些传闻。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决定把杀死沈音的想法先搁置一边。

在那些或真或假的信息中，两姐妹之外，总有一个男性角色。直觉告诉她这个角色形象是负面的。然而最初遇见的道长太过美好，影响了沈音的判断。

姐姐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妹妹，那个每晚出现在屋外的怪物想必就是她。而镜子里那个怪物，怎么看都是妹妹。

明明只是咫尺之隔，她们却始终无法见面。阮云舟猜测，解开诅咒的关键，是否让她们姐妹重逢。沈音觉得有些道理，可也无法完全相信阮云舟。

直到道长显露恶意，他及时出现，改变了局面。

现在，是不是就要找到妹妹，然后让她们姐妹团圆？

*

沈音的眼前出现了一面比人还要高的镜子。奇怪的是，镜子并没能倒映出她的身影。她往旁边走了几步，打算绕过它继续往前走，然而前面又出现了一面镜子。沈音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还换了好几个方向，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那些镜子越来越多，它们向四面八方延伸着，在幽暗的空间中闪闪发光，很快，这里就成了一个由镜子组成的迷宫。

“二小姐？”

无人应答。

“红亭？”

依然没有反应。

“你姐姐快死了。”

眼前的镜子里有人影一闪而过。待沈音仔细去看，镜子里的人影又不见了。很快，她出现在另一面镜子里，沈音看到后连忙跑了过去。

她在一面面镜子里穿梭，沈音一刻也不敢放松，累的气喘吁吁。

在穿越大半个迷宫后，她在一面镜子前停了下来。镜中的人影没有再离开，她缓缓地靠近，将一只手掌贴在了镜面了。沈音迟疑了下，咬咬牙心一横，也把手贴了上去。镜面缓缓消失，两人的手掌贴合在了一起。

穿越漫长的黑暗后，沈音走进了红亭的身体。

她睁开眼睛，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看到了另一个人眼中所见的一切。

*

很多人出现在她们家外面，将这里团团围住。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想必那位公子已经知道了，那么，他会带姐姐离开吧？

红亭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她已经与长亭经历了无数次这样悲剧的命运。不过，这一次多了些变化。村里来了一位京都的贵公子。

他与姐姐相爱了。

姐姐，这一次，你要活下去！

罗员外的脸还是像平时一样和蔼，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红亭，我也不想的。我看着你们姐妹长大，你们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可是不行啊，我不这样做，青罗山上的恶鬼不会放过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你们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这些话她听了一次又一次，早已经麻木。不知道为什么，和她们姐妹不同，村子里的人没有任何之前的记忆，只是像假人一样不停地重复。

红亭被抓入山中。

“长亭呢？”罗员外问道。

红亭向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罗员外眼里有怒气闪过，他幽幽地盯着红亭看了半晌，并没有发作。

京城啊，那是离青罗村很远很远的地方吧！在那里，姐姐一定能幸福地生活。

忽然，罗员外笑了。

“红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外甥把长亭带回京城就没事了，对吗？”

一阵寒气直冲红亭脑门，她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

“那可是京城啊，黄金遍地、美人如云的地方，在他们眼里，长亭算什么。而且，我外甥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亲姐妹，她也姓罗啊！哈哈哈……”

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粒红豆。它正微微发热。

沈音一愣。片刻后，她从红亭的身体中飘出，以旁观者的视角目睹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他们脱下红亭身上的破烂，为她换上华服美裳，又给她涂上胭脂水粉。那个穷酸土气的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姿容无双的美人。

罗员外说的那些怪物来了。

红亭以手掩面。

不管经历多少次，那种屈辱和痛苦都无法淡去半分，它们早已铭刻于心底，烙印在灵魂之上。

林中漏下不少月光，稀疏而单薄。

恍惚间，她揭开了身上之人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

那张面具下，那个人，并不是她的情郎。

长亭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金碧辉煌的殿中，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一个又一个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他们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长亭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看着边上姑娘的脸。她脸色惨白、瞳孔放大，早已没了呼吸。像她们这样的妙龄少女还有很多，到处是挣扎和惨烈的尖叫。

此间如地狱，满座衣冠皆恶鬼。

“我缺一架屏风。”一位大人慢悠悠地开口。立刻有人躬身凑上前去，用谄媚的语气问道：“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屏风？”

大人没有回答，在殿中环视一圈后，视线最后停留在长亭身上。

“仙乡如梦，美人如玉。”

红亭不知道，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的姐姐被用特殊的法子生生缝在了屏风之上。死前，她想到了公子说过的话。

“长亭，你先跟我回去，我的父亲是京中大员，舅舅一向听他的，我们一定能救下你的妹妹。”

她眼中的光骤然熄灭。

此怨此恨，永世难消。

作者有话要说：音音：想看恐怖电影了，再配上可乐和小龙虾味的螺蛳粉。微微，煮的时候请务必给我加上新鲜的生菜和香菇！

微微：太臭了，拒绝（假装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