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娜此前从没见过这么傻缺的武器商。

这人身高不过一米六五的样子，自己坐着就能瞅见她下巴，一看就没经历过基因改造，也没后天努力植入点增高义肢。不过倒也是，她连植入目镜都没有，哪里考虑得到内增高这件事。

有了这些背景打底，武器商满脸的张扬就都被揭露成了虚张声势。在此之外，那一头乱糟糟没骨气的浅褐色短发，一身像是从仓库甩卖里淘的灰人风服装，只是给她衬得有点儿可怜的小小添头。

她还把衣服口袋装得鼓鼓囊囊的，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里边有东西。但谁都明白，只靠衣服口袋和双肩背包就能装下的武器卖不出什么大价钱。弄巧成拙的呆瓜，小打小闹的生意，不去市口网上吃亏，干嘛非得来打扰自己追听感剧。

“滚蛋。”陈维娜好心眼地骂道。

“三十发标准弹匣的止戈制式弹，在我这儿只要一百块。□□一百五，高爆弹两百，还有些别的小玩意儿。”

看着萧然认真的样子，陈维娜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价钱明摆着就是刚想出来的，正经卖货，谁会把价格定成这么好看的整数。不过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儿上，自己就再好心一点儿吧。

“别开玩笑。你知道，要是你是个十二三岁的熊孩子，我还能相信你是偷了家里的一点儿装备来换零花钱。姐们儿，你已经过了这个岁数啦。”

萧然愣住了，一时间不知应该作何反应。按照常理来说，对像她表现出来这样的傻缺，帮派角头应该微笑着把她带去一条暗巷里帮派的小据点——鉴于此处条件所限，大概会是一个大厦中又高又偏的房间——在她以为自己能赚一笔时，把她拆来连骨头都卖掉。

而懂得这一套路的她，就能利用帮派的轻敌，在对方发难时漂亮地反击——也许得靠问荆帮帮忙，搜刮小据点里所有有用的物资，逼着帮派成员转出一大笔钱到不记名芯片里，然后再去真正的商店里悠哉游哉地选购。

这招萧然见问荆用过两次，特别好使，打劫起帮派来也没什么道德压力。没想到这一位真夜帮角头太不按套路出牌，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只是言语劝退她，弄得她要是再推销下去，就显得有点儿心怀鬼胎了。

萧然一时的愣神引起了陈维娜的注意，她琢磨了一下，脑海里灵光一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我不是故意年龄歧视你的啊，但你这个，这个小打小闹的生意，实在是……”

意识到自己没办法找出一种可以绕开年龄解释先前说辞的方法，陈维娜尴尬地闭上嘴。

她没有意识到，她的这番举动，令她在萧然心里的道德评断更高了一点，也使得佣兵小队长更难继续实施自己的计划。她总不能强行打劫一个会在乎自己是否年龄歧视的帮派成员，这种人简直应该被护送去生态馆，当珍稀动物保护起来。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大约两秒钟，最终被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打破：“这里有人遇到麻烦了吗？”

来人身穿见水市警局的制式作战套装，手臂侧面的两道银色折线表明这是一位二级警长。由于头盔的遮挡，对方并未露出全部面容，但陈维娜显然是认出了她，局促地站起身来，将电子烟管藏进裤袋里。她递给萧然一个目光，示意萧然不要说话，伺机离开。

“哟，你来了啊。今天有点早？”

“今天视卓科技不知吃了哪儿的亏，求了大老板的人情，派自家安保团队接管了高层巡逻。我才懒得听公司狗指挥，干脆来这边清净一下。”警长伸手到脑后解头盔：“别岔开话题，你们俩没事吧？”

”嗐，能有什么事，这是位新朋友，我们聊点儿闲天。“

”看起来不像啊。该不会是你们的主意，在大厦外边切了条缝？“警长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疲惫的脸。她信手捋了捋头顶上翘起来的头发，好奇又怀疑地看向萧然。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这张侧脸有些熟悉，将面部识别结果与通讯录成员模糊匹配后，得到的结果令警长大吃一惊。

”萧长官？“

本来故意侧身对着陈维娜，避免被警用数据库识别出来的萧然转过头去，对着警长的剑眉星目好一阵端详，终于想了起来：“路越周！对吧？”

路越周腼腆地点点头，道：“看来您光靠您那脑袋也记得不错。上次见面还是您离职的时候，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四年，你就从三级警员跳到了二级警长，还是不错嘛。不过我猜，大重组的时候被派到高层暗区帮了你的忙？”

虽然高层暗区的说法早在人造天穹建立后一年内就已经在市民中流行起来，但见水市警局真正将它确立为管辖区划，还是三年前大重组的时候。从各分局调出的一大批警察在那时候被强行塞到新成立的暗区分局，作为补偿，那一年他们的升衔考试都异常宽松。

“您对这些倒还是门儿清。我听说您不是当佣兵去了？怎么穿成这样和维娜……”路越周闭上了嘴。她想起来了。

萧然注意到了路越周的顿悟，有些小小的吃惊。记住这种事儿很难靠软件帮忙，她以为路越周早就忘了。

“您这是在玩那个小偷经常用的找帮派搜刮的套路？”路越周皱起眉，痛心疾首地责问她，“您怎么能堕落成这样！”

陈维娜浑身一激灵：“什么搜刮？”

萧然冲她摆摆手，示意这事儿不重要：“非常时刻当用非常手段，不过这不是维娜小姐人品太好，我根本无从下手嘛。”

“说什么非常时刻——”路越周突兀地停了下来，她意识到现象其实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她立刻转过身去，看着赛博网络体验店外的最新共感剧广告，闷闷地说：“惹恼视卓科技的，就是您的佣兵小队吧。难怪您会这么缺钱。”

萧然注视着她的背影，浅棕色的眼睛里眸光闪动了一下，既欣慰又可惜。

“说真的，他们早该把你提拔成警督。”

路越周背对着萧然摇摇头，“好在拍马屁的时候站前排吗？您和萧指挥官可从来没教过我这个。”

萧然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原来她已经是指挥官了。

即使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听到路越周提到她，萧然也感到呼吸几近停止，好像那些潮热混乱的时光又追上来了似的。她知道路越周必然还和她有联系，但她鼓不起勇气再多问一句她的近况，哪怕是以讽刺的方式也不行。

没有指望萧然的回应，路越周继续道：“您说得对，非常时刻当用非常手段，但我建议您去对聚虎堂下手。维娜，麻烦你告诉她最近的聚虎堂武器行在哪里，得赶快，时间不多了。”

“哦，好，就在下两层，这个位置的对面。”哪怕陈维娜再心不在焉，现在也明白了萧然卖弹药只是个从帮派手里弄快钱的幌子。虽然她有点儿生气自己竟然差点中了这混蛋的招，不过聚虎堂在这栋楼里干了不少坏事，所以对祸水东引这事儿她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想帮帮忙：“一般店里至少都有四个人守店，最强力的武器是可以远程操控的高速机关枪，就挂在正门上边，傻乎乎在店里发难的家伙都给背刺成了马蜂窝。除此之外没什么新鲜的。”

“多谢。”萧然停下来，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又说：“额外还得拜托你一件事……”她再度停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别告诉她。”

“我不会说，但萧指挥官估计很快就会知道了。”路越周冲广告里穿着最新款曳光长裙的女主角露出苦笑，“您大概早就看出来了，我这左眼已经换成了生物义眼。”

萧然点点头，道：“生物义眼贵得要命，光靠你自己肯定付不起，看来这是哪家大公司向警局提供的赞助。视卓科技和大老板向来亲密，我猜就是他们？”

“没错。视卓的安保团队现在正靠着暗区警局的巡逻力量重构您和您小队的逃亡路线，这场大雪影响了他们的追踪速度，不过这也只是推迟了一点时间而已。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您和您的小队逃到了这栋大厦里，到那时候，他们一定会首先调取大厦中所有能获取的监控录像。包括我的义眼所记录的影像。我刚刚看到了您的正脸，到时候他们也会看到。他们要想封闭大厦，就必须把图像当证据提交给管理层，萧指挥官肯定能看见。”

“她怎么这么惨，我还以为她的指挥官是在中央区当的呢。”总算出口的讽刺仍是不太够滋味，萧然迟滞了一会儿，这才再度开口：“维娜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得先走了，有缘再见吧。”

路越周笑了笑。她怀疑萧然是否还记得上一次告别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说的。

“放屁，今天是你欠我的，迟早你得给我连本带利还上。”陈维娜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又问：“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再加点儿投资？”

萧然摇摇头，笑着拒绝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说不定过两天会做一些细节上的修改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