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架青帷小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口。

车夫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一看就是在外风吹日晒了许久。正在关门的歌钟愣了愣，突然开心地大喊：“金台！是金台回来了！”

金台跳下马车，伸手扶着马车里的人下来。下来的是一个小姑娘，身姿纤薄，脸庞消瘦，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越发的大而无光。

她的手紧紧抓着粗布衣裳的下缘，目光略显呆滞地扫过店铺里一张张惊喜的脸。

突然，她的目光停住，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金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飞奔出去，犹如归巢的雏鸟，落入赵何成的怀中。

“阿姊——”她大喊一声，双泪滚滚滑落。孩童的声音尖利，听的人心中凄苦无助。

歌钟也擦起了眼泪，赶忙让人把马车驾走，让金台进屋，大门关上。

“快快，还不快去给小小姐准备衣裳饭菜，还愣着干嘛？”

赵何成指甲深深陷在掌心之中。妹妹的头发干枯无光，小脑袋紧紧贴在她的肚子上，一双胳膊死死抱着她的腰。她停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阿姊，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别怕，阿姊在这里。”

“他们打我，不给我饭吃，还说不听话就杀了我。阿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何成的心被愧疚填的满满当当。她轻轻捧起妹妹的脸，说：“无喧，叫阿姊看看。”

四弟和五妹是随着爹爹和娘走的，她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分离之时还是小孩子的妹妹，现在长大了很多，眉目间褪去了幼儿的稚气。

甚至，在一路苦难的折磨下，连贵族女儿的天真贵气也一并削减了。这样的赵无喧，扔到田里，说是寻常农民家的孩子，也没人会发现。

“无喧，”赵何成半跪在地，将赵无喧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肩膀上，“是阿姊对不住你。”

“不是，”赵无喧闷闷地说，“如果不是有阿姊在，有金台姐姐救我，我说不定已经死了。”

赵何成闭上眼睛。她提前知道赵无喧会从哪里走，才派金台守着。但是此事在别人眼里肯定十分古怪，所以赵何成吩咐金台，说是秘密追踪史遮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赵无喧。

“无喧，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她发誓，“阿姊会派一队兵马给你，以后，你有自己的亲卫军，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赵无喧不懂，她趴在赵何成怀里，乖乖地说：“有阿姊在，无喧就不怕。”

赵何成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赵无喧经历了很大的打击，但现在，她有事情需要赵无喧做。

“无喧，阿姊有件事情吩咐你，你要按阿姊说的做……”

本应是夜深人静之时，睡梦中的杜弱却似乎听到了砰砰砰的的声音。他翻了个身，试图捂住耳朵。

“大人！大人！不好了！”

杜弱迷迷糊糊睁开眼，才意识到敲门声不是梦，而是管家真的在敲门。

“什么事？”杜弱问道。

下人给他递了一件披风，他随手搭在肩膀上。

“大人！似珠楼起火了！”

“什么？”杜弱猛地睁大了眼睛。别的不说，似珠楼人流如织，这个时间起火，不一定会烧死多少人。

“快备马！问清楚了吗，现在情况如何？”

管家擦了一把汗，说：“后院几乎都快烧起来了，而且，而且听说防火的人是何老板！”

杜弱上了马，怒道：“怎么可能，她失心疯了？！”

他抽了马一鞭子：“走！”

远远就能看见似珠楼的方向红光映天，楼下围了一群人，有衣衫轻薄的小倌，还有一些客人和围观群众。

小茶壶早已哭倒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抓着赵何成的裤脚，另一只手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哭的撕心裂肺：“赔！你赔我的楼！”

还有一些小倌大概是想到自己埋葬在火堆里的财宝，也围在小茶壶旁边呜呜咽咽哭哭啼啼。

还有一些精灵懂事的拿着大木桶抬水灭火，只见楼里面浓烟滚滚，但好在火势控制在了后院，前面的小楼只有烟，没有火。

杜弱翻身下马，高声喊道：“楼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大家都跑出来了。”

杜弱看到一脸冷漠的赵何成，怒不打一出来，质问道：“是你点的火？”

小茶壶看到他来了，哭的更伤心：“大人！就是她！她派人纵火，还不许我们救火！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小的做主啊！”

听完小茶壶的控诉，赵何成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好像她根本就不在乎。

杜弱眼前一阵阵发黑，压抑着怒气问道：“何老板，这是你干的好事？”

他没有料到赵何成竟然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嗤笑一声：“杜大人，我可是在帮你。”

她稍微向前探身，确保小茶壶和杜弱都能听的清楚：“杜大人，你勾结似珠楼略卖人口，知法犯法，知道是多大的罪过吗？”

杜弱敢这么做，哪能不知轻重。他同样咬牙小声道：“何老板，万城可是我的地界。天高皇帝远，谁能管我？！”

“哟，”赵何成提高了音量，“看来杜大人是不准备领我的好意了。”她一把抓住小茶壶的发髻，将肥胖的身躯一点点从地上提了起来。

小茶壶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

“昨天晚上有一批新人被卖到了似珠楼，你知道这些人里面有谁吗？”

“若不是我今天来楼里看了一眼，恐怕杜大人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杜弱一点一点地抬头，看到一个粗布麻衣，却掩盖不住天潢贵胄之气的小女孩从阴影里一步一步走出来。

“我乃武威县主，见到本县主，还不下跪？！”

杜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昌王征战有功，乃是陛下最亲近的堂弟。因他战功赫赫，皇帝特封他的小女儿为武威县主。

而现在，这个身份贵重的皇亲国戚，被他手下的人关在了青楼。

他杜弱，只是杜家旁枝而已。

杜弱慢慢跪了下去，头重重磕在地上，没有抬起。他道：“微臣杜弱，参见武威县主。”

赵无喧踱步，声音稚嫩清冷：“杜弱，我听说，似珠楼所作所为，皆有你的授意。”

杜弱用余光看了赵何成一眼，她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杜弱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沉默了下去。

赵无喧拍了拍手，一溜儿女童男童走了出来。“这都是一路上你的人拐卖的小孩子，还有一些人没有等到万城，就已经惨死在了路上。杜弱，你身为一城太守，就是这么对待百姓的吗？”

杜弱头上的汗流进了眼睛里。

火光冲天，围观群众瞬间开始对杜弱指指点点。

赵无喧刻意大声说：“而且你们不仅从外面买入，还将万城的小孩子卖出去。杜大人，据说你从没有抓到过人贩子啊？”

杜弱耳中嗡的一声，他已经无法判断是自己耳鸣，还是周围百姓骂他的声音了。

赵何成适时站了出来，假惺惺地扶起杜弱，道：“杜太守什么罪过，还得由朝廷来定夺。在陛下没有下旨之前，您还是万城太守，快起来吧。”

她看了看似珠楼的火势，道：“大家快都散了吧，这里太危险了，都快离开。”

她让自己的手下拉起人墙，将围观的无关人员拦在街口之外。大家看不了热闹，只能互相激动地聊着刚刚听到的八卦，逐渐也就散开了。

火光映在赵何成脸上，落在杜弱眼中，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她微笑着对杜弱说：“杜大人，草民没有做错什么吧？”

杜弱低头：“多谢何大人不杀之恩。”

赵何成看了一圈呆愣的似珠楼中人，道：“县主体弱，要回去歇息。杜大人，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

脱离了众人的视线，赵无喧怯怯地贴在赵何成身上：“阿姊，我做的好吗？”

赵何成摸了摸她的头：“很好。”

“那你要怎么处置杜弱呢？他们真的太残忍了，有的小孩子不听话，他们就割掉了他的舌头。反正不会说话也不影响干活儿。我也害怕被他们割掉舌头。”

赵何成说：“杜弱么……留着还有用，但是人贩子和小茶壶可以杀了。告诉阿姊，你想让他们怎么死？”

上辈子，赵无喧在外漂泊的时间太久，后来找回来后也和爹爹不亲厚，在几位姊妹里面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公主了。她也不愿和其他小姐们一块儿玩耍，时不时来公主府找赵何成。赵何成身体不好后不常出门，她就经常帮赵何成带一些新鲜玩意儿，特别是从西域以及海上长途跋涉运来的。

在赵何成眼里，这样的妹妹太弱气了，也不知后来是谁登上了皇位，对妹妹好不好。

但是这一辈子，她想让赵无喧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赵无喧吓了一跳，道：“阿姊，他们都要死吗？”

赵何成说：“当然，无喧，你是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的。难道他们不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