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次传召懿兰时，她便将整理好的东西带上了。

她进甘露殿寝殿时，傅仪宁还没在。她注意到床帷中的锦被换了花色，便随意问了门口的宫人一句。

宫人回她：“明日便是悯公主祭典了，刘司寝说从前皇上的锦被太华丽，便换了素一些的。”

懿兰明了，又问：“若是平时这些被衾多久一换呢？”

“素日里都是两床锦被交替着用，每床用个三四月便不用了。”

懿兰抿唇不再问了。她在家时的那床被子比她年纪都大，家里用了二十几年了，棉花都稀了。

傅仪宁来时面带笑意，还让身后的太监呈上了一碟子水果。

他拦下懿兰行礼的动作，笑着拿一颗草莓递给她：“尝尝？”

懿兰没见过这果子，犹疑着接过。

傅仪宁见了笑，自己拿了一颗放入口中，懿兰才学他的样子吃了，只觉入口酸甜多汁，倒是不错。

“这是海外邦国使臣送来的草莓，咱们这儿少有的。”

懿兰听他这么说便笑言：“多蒙皇上厚爱，臣妾才能尝到这外邦水果。”

“高宗皇帝自诩大越地广物茂无所不有，决计不肯与海外通商。于是皇祖父与先帝也都依着高宗的意思。朕原本也觉得没那个必要，但太傅给朕瞧了前朝太宗皇帝遣使与海外数十国经商的记录，所得之丰竟足抵得上前朝数十年税收。”

懿兰看着手中红彤彤的小草莓，实在可爱，又琢磨着皇帝的话，慢慢回道：“如此说来，这通商竟是一件极好的事？”

傅仪宁点点头：“朕也问遍百官，并无人说的上来这通商的坏处。可难就难在这是当年高宗皇帝金口玉言，他以外邦工艺为‘奇技淫巧’，以大越为天朝上国。朕若允许通商，便是打高宗皇帝的脸面。”

高宗在位时，物埠民丰是真，国力强盛是真，可他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也是真。用民间书生私下的话说，高宗算是个好皇帝，就是活的太久了。

懿兰细细揣摩着，猜测皇帝是有心通商的，不然今日也不会拿了这外邦果子来吃。他只是碍于孝道，缺一个能说服自己悖逆高宗的理由。

于是道：“此一时彼一时，或许高宗皇帝也没尝过这草莓呢？”

傅仪宁听了眼前一亮，笑着点头：“他若尝了，大抵也会同意通商？”

懿兰笑里带着些意味深长，摇了摇头：“臣妾不知。”

傅仪宁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兰儿，你可真是朕的宝贝！”

“臣妾不过随口说说，朝政之事臣妾不懂也不敢打探。”

“你随口一说便可解朕之忧。”

懿兰笑，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东西递给他：“皇上再瞧瞧这个？”

她将自己询问菜价、估算成本、留以余额之事细细说来，抬眼一瞧，皇帝眼里满是满意之色。

“兰儿，你可真是让朕惊喜。”

她颔首，压下唇角：“臣妾分内之事。”

傅仪宁看了许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沉吟片刻，将懿兰拥在怀里：“你做的很好。但是真要动承膳司，这事儿得交给皇后去办，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

她本来也不愿意自己出面去做。她一没出身二没根基，要和那些女官对上，来日她们有的是法子暗戳戳剥了她的皮。

“你的功劳，朕在心里都给你记着。”

“谢皇上。”

……

懿兰次日从寝殿踏出来时便见陆司礼带着典仪与几个宫人来迎她。那些宫人跪着，陆司礼与典仪朝她欠身行礼。

懿兰被这阵仗吓了一跳，面上不动声色扶起陆司礼：“陆大人这是做什么？可折煞我了。”

“皇上有旨，颐美人接旨。”

懿兰一顿，跪地叩首。

“朕惟璇闱翊化。令仪丕著于珩璜。象服分荣。茂典式光于纶綍。宜加位号。用锡瑶章。尔美人秦氏，恭慎无违，恪勤有素。侍深宫而匪懈。夙娴诗礼之规。承壶掖以流徽。克佐苹蘩之职。兹以金册晋封尔为颐嫔。尔其敬承显命，贲翟舀以增辉，懋著谦冲迓鸿禧而匆替。钦哉。”

她久久未起身，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她是颐嫔，她晋位了，她是一宫主位了，她是真正的娘娘了……

“颐嫔。”陆司礼出声提醒她。

懿兰再次深深叩首：“臣妾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恩典！”

她双手接过典仪递来的金册，满心欣喜，再次谢过陆司礼与典仪。

典仪同她说：“颐嫔娘娘，仪礼司已为您备下了轿辇送您回延英殿。”

懿兰双手交叉于身前，手指慢慢摩挲着，吸了口气摇头：“不必了，我慢慢走回去就是。”

典仪笑着应声，又提醒她：“娘娘该改自称了。”

懿兰恍然，谢过典仪，慢慢走了出去。

夏风和秋华来接她，出了甘露殿才问：“娘娘怎么不要轿辇呀？如今可是您该得的了。”

“……我要记着，记着我走的每一步路。”

“呀！娘娘怎么哭了？这大喜的日子……”

懿兰笑着抹掉脸上的泪水。“我高兴……本宫高兴。”

两个丫头也为她高兴，脸上都带着笑。

“对了，娘娘要去朱镜殿瞧瞧么？”

“嗯？”

“丽嫔娘娘有喜，现下阖宫妃嫔都在朱镜殿呢。”

懿兰的笑意顿在脸上，连脚步也停住。“……丽嫔？”

夏风说：“皇上下旨，同时封了您和丽嫔娘娘。才听甘露殿的公公说是今儿一早朱镜殿来报的，皇上很是高兴呢。”

原来她不过是沾了童妍的光。

懿兰深吸了一口气，提起步子回延英殿。“……不急，本宫昨夜侍寝乏了，午后再去瞧她。”

午后到朱镜殿，便见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可不是，主子怀着龙裔，做奴才的都沾光。懿兰做出一副笑脸，才踏进了内殿。

童妍正坐在榻上，盖着狐裘，见她来了便笑着去拉她的手：“好姐姐你可来了。”

懿兰为她掖好被角，说：“知道上午来的人多，怕吵的你头疼。”

童妍笑：“你是最疼我的了。”说着叫百薇奉了牛乳来。“我如今有了身孕，承膳司便把朱镜殿的茶都换成了牛乳，是暖的，冬日里喝起来可舒服。”

“好极了，我爱喝这个。”

“还没恭喜姐姐晋封之喜呢。想来皇上一定十分喜欢姐姐。”童妍歪着头朝她笑。

懿兰笑了笑，低眉喝了口牛乳：“是我该恭喜你才是，有了身孕，又新晋嫔位。待肚子里的小皇子生下来，恐怕就是丽妃娘娘了吧？”

“你别打趣我。”童妍笑，“哪里就一定是皇子了？公主不好么？”

“好。若是个公主，必然和你一样漂亮。”

童妍听了咯咯笑：“颐嫔娘娘好甜的一张嘴。”

懿兰笑了一声：“你觉得皇子公主一样好，但恐怕皇上盼着是个皇子呢。我也觉得，头一个，要是皇子才更好。”

童妍点点头，抚着小腹：“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童妍往外头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同她说：“当初云贵嫔那一胎，蹊跷的很，我心里害怕。”

别说她了。懿兰也不是不怕，只是她心中有个怀疑的对象，只消小心提防陆灿便是。可童妍连个怀疑的人也没有，她害怕那毒蛇从她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咬她一口。

懿兰拍了拍她的手。“皇上顾念你，也未必想不到云贵嫔的事，一定事无巨细关照好的。你自己也多小心些，谁送来的东西都要杏药司看过才能用。”末了又补一句：“两仪殿也是一样。”

童妍听了微惊：“你是说皇后娘娘……”

懿兰摇头：“只是小心些总没错。宫里人多手杂，保不齐皇后送来的东西就被旁人动了手脚呢？”

“是……你说的是。”童妍心下惴惴，颇为不安。

懿兰便又安慰她：“听说皇上特地让谭司药照顾你这一胎。她的医术向来为人称道，家世也清白，你也不必太忧心。”

童妍点点头，稍稍安了安心。

皇后果然很快对承膳司下了手。

先是根据账簿算出承膳司自皇上登基后有几千两的亏空，皇后命司膳、典食、典饮等女官一月内补上亏空。

再是皇后按懿兰拟好的菜价公示承膳司，令她们每月按此份例去统计司领银子。

第三招最毒。皇后让承膳司宫人可自行检举上司贪腐罪证，凡举证者皆赏银十两，多举多得。若是这些女官被革职，底下的宫人便有机会顶上。这是何等的诱惑？

宫人和女官，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像六品的女官，妃嫔们都会给几分薄面。依从前的规矩，普通宫人是没有机会成为女官的。而只要越过这条鸿沟，哪怕只是做个九品仪膳，也就有了往上爬的机会。

懿兰听说后心中暗叹，到底是世家之女，能被百官认可坐上皇后之位，不是凡俗之辈。

只是这三条里还是有些缺漏之处。

懿兰不是很急，毕竟出了事要担着的不是她。她只要等皇帝召她时提一提这事就是了。

这一日来的也很快。

童妍有孕不能侍寝，宫里就这么几个人，禁足的禁足，抱病的抱病，皇帝能记得的除了皇后也就一个秦懿兰了。

她将一些缺漏之处在心中理清楚，便上了马车去甘露殿。

这次皇帝倒是已经在了，大概是与海外通商一事已经定下，朝堂上也就没那么忙碌了。

傅仪宁见了她便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笑着说些好听话：“几日不见，朕的颐嫔愈发清丽了。”

懿兰低眉笑着：“臣妾蒲柳之姿，皇上谬赞。”

“你是一贯谦虚的。”傅仪宁对她很是满意，“但朕不想你委屈，所以晋你嫔位。可高兴么？”

“臣妾高兴，谢皇上。”

“待你与妍儿一样有了身孕，朕便可以晋你为贵嫔、颐妃、贵妃……”

“皇上。”懿兰颔首，说着违心话，“臣妾不求名位，只想着能长伴皇上，为皇上分忧解难。”

傅仪宁闻言叹了一声，心中熨帖。“能得兰儿是朕之幸。”

懿兰偎在皇帝怀里，语含娇羞：“臣妾得以入宫伴君，亦是臣妾最大的幸事。”

气氛正浓，傅仪宁抱起懿兰便往床帷而去。

懿兰想起要紧事，却又觉得不大要紧了，总归与她无干，须臾便抛诸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我国开始广泛种植并食用人工栽培的草莓应该是1915年了，但18世纪欧洲已经有了人工栽培的、接近现在人们食用的草莓。

小离设定的越朝属于封建社会晚期，大概可以看作明清的平行时空，而傅仪宁没有闭关锁国，所以兰兰子可以吃到草莓也很合理啦是不是？

另外，傅仪宁这老板是真能处，你干活他真给你升职耶！（星星眼）

当然傅仪宁也深谙做老板之道，可劲儿给我们兰兰子画大饼（不是)。现在的傅仪宁就是把兰兰子当做一个贤惠能干的贤内助甚至下属而已，在男女感情上还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