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闲不得已，只得笑着讨饶：“美人可饶了我罢，我身无长物，罚也罚不出什么的。”
“便罚你作个诗词来，不好也无事，咱们作着玩儿的。”童妍笑说。
文若闲推辞不得，只得叫人取了笔墨来。思索再三后才缓缓落笔，须臾便成词一首。
陆灿还没看着词，便夸她才学出众，说：“本宫儿时也作过诗词，深觉不易。璐美人作词竟不需一盏茶的工夫，当真不同凡响。”
文若闲忙道：“臣妾才疏学浅，不过做个打油词。娘娘们若觉得不好看过便罢了，可别取笑臣妾。”
童妍接过宫人递来的纸，缓缓念来：
“墙外落英葳蕤，殿前仙姝拟霞。瑶台佳宴日正晴，云下尽芳华。
奇石莹莹比玉，色浓五分枇杷。借得王母清露恩，共赏一妙瑕。”
罗美人听了笑说：“我不懂诗词，只觉得好。”
“璐美人拿王母比皇后娘娘呢。”金枝笑说。
“我最爱一句‘云下尽芳华’。”童妍道。
懿兰听了与她玩笑：“你便是爱听好听话，喜欢人夸你芳华正好呢。”
“这是拟的乌夜啼之词。”陆灿拿过来瞧了瞧，颇为欢喜，又说，“本宫却最爱这一句‘色浓五分枇杷’，真是恰当极了。”
文若闲颔首称是，又道：“皇后娘娘若觉还看的过眼，不如为这词题个名儿罢。”
陆灿想了想，提笔落下词题：乌夜啼·瑶台宴琥珀。
“谢娘娘赐名。”文若闲谢了恩，将这首词收入袖中。
懿兰又吩咐给陆灿斟酒，请大家一起来尝这木兰酒。
“贵嫔娘娘人雅致，酒亦雅致。”玉叶笑说。
“我仿佛记得先秦有句什么诗里说木兰的？”罗美人喝着木兰酒说。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是屈大夫的楚辞。”文若闲浅笑着举杯敬向主桌的懿兰，“臣妾今日借贵嫔娘娘的光，也附庸风雅一回。”
懿兰自然笑着同她举杯相应。
童妍听了笑说：“这延英殿里不现成有着这么些秋菊么？就是不知道颐贵嫔肯不肯割爱，叫我们也学学屈大夫的‘夕餐秋菊’。”
“这有什么不肯的？”懿兰叫来秋华，让她领宫人带几盆菊花去承膳司，让她们做了糕点来。
众人又喝了几杯酒，聊了会儿天，阿苎便回来了。
她将手中的一卷词呈给童妍：“娘娘，徐淑女领命作咏菊词一阙。”
童妍并不伸手去接，只冷冷开口吩咐：“念。”
“秋来百木苍黄，谁倩白露为妆。怅望西风里，瘦影独立寒霜。
寻芳，寻芳，酒酣泼墨正狂。
丹青几度较量，难描清癯骨香。且看重阳日，谁拥茱萸远望。
微凉，微凉，风儿扬起缃裳。”
一阵静默后，陆灿鼓了鼓掌：“……好词。”
文若闲也说：“这阕如梦令可好，将菊拟作一位擅作丹青的清寒佳人。白露为妆缃色裳，我瞧是这菊成了精，画花更画自己，当真妙极。”
“初读还不觉得，你一说我才品出这精妙之处来。”尹绿芸笑言。
擅丹青，貌浓艳，性清寒，活脱脱便是一个徐知意。
懿兰拿过那词在手中瞧了又瞧，终于发觉她一直以来觉得徐知意身上的奇怪之处在哪儿了。
她的清高孤寒浮于表象，全是凭素日素衣白妆装出来的。
真正的清高是骨子里的，正如她词里的“清癯骨香”，那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香。即便红妆珠翠也掩盖不了。
徐知意并没有那样的气质。懿兰曾在南书房见过红妆的徐知意，美而无骨、美而无神。
她写的菊仙像她，却又远高于她。
懿兰笑了一声，随手放下词卷，吩咐春雪：“玫淑女的词做得好，拿我屋里的两匹红罗赏她吧。”
“是。”
不多时，承膳司送来了各色糕点，形状各不相同，味道也不尽一样，共同之处是都用了菊。
罗美人连连笑说：“今日可真是风雅至极了，靖节先生*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懿兰喝不了酒，便一味尝点心，觉得味道不错又叫人去打赏了承膳司。
众人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儿，到未时末才散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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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傅仪宁来延英殿看懿兰。
“这是珍宝司新制的碧玉玲珑簪，朕觉得给你最合适。”傅仪宁从袖中取出一枚簪子，为懿兰带上发髻。
懿兰低眉含羞：“谢皇上。”
“怎么样？朕听闻你今日摆瑶台宴宴请宫妃，可还高兴么？”
“高兴。”懿兰含着笑说，“臣妾心知皇上倡俭，所以不敢奢靡，只是请姐妹们喝酒赏菊。”
“你一向懂规矩守礼仪，却也太懂事了些。”
懿兰笑了笑，又叫人将那琥珀石抬上来。“这是皇后娘娘今日赏与臣妾的琥珀石，当真巧夺天工。臣妾想着也叫皇上一同品鉴。”
傅仪宁见了这偌大的琥珀石也是颇为惊讶。“这等色泽大小，可实在算的上世所罕见了。”
“是呀，据说是河南巡抚进献给皇后的年礼。”
傅仪宁闻言沉默，摩挲着指尖似有所思。
懿兰又叫春雪将抄录的那阕乌夜啼拿来呈给傅仪宁：“皇上，这是今日璐美人所作，臣妾才疏学浅，请皇上品鉴。”
傅仪宁接过来看了两眼，笑了笑：“朕记得她年岁不大，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以枇杷色喻琥珀石，倒是很妙，颇有巧思。”
“臣妾不懂作诗，只觉得璐美人才学出众，当得六宫第一才女。”懿兰如是说。
傅仪宁默了默，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牵着懿兰的手去榻上坐下，说起另一件事：“八月十五中秋团圆，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朕想到重阳那日将你家人接进宫，可好？”
“臣妾都听皇上的。”
“嗯。另外母亲想把沈氏从江北大营接回来好生养胎，也全她团聚之愿。朕已经派人去接了，待人入宫便住在承德殿。皇后与恭王妃是亲戚，难免偏心，你若得空就替朕多关照着沈氏。”
“是。臣妾明白。”
傅仪宁低头看着她笑：“朕有你，真是放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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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战事瞬息万变，前儿叛军攻破江南大营，今儿傅仪昕就带人打了回去，再度围困江宁城。
懿兰又在殿内窝了几日，这日总算被童妍拉了出去。
童妍大抵是有孕时憋坏了，近来很爱往御花园走动。
她扶着懿兰慢慢走着，语中含笑：“其实秋日里御花园景色也很好。丹桂、海棠、秋菊，俱是名品。”
百薇笑说：“御花园原是为主子们赏玩的，自然四时风景皆好。即便是冬日里也有各色梅花盛放呢。”
“可惜到时候你肚子就大了。”童妍看着懿兰隆起的肚子叹气，“不然咱们到时候来这梅花林里打雪仗可多有趣呀。”
“这话不像丽妃娘娘说的，像小丫头片子说的。”懿兰靠着她嗔笑。
“我才十七，小你两岁，可不就是小丫头？”
“是呢，阿妍小丫头。”懿兰笑着哄她。
二人笑闹着闲逛，远处隐隐有乐声传来。
“折些桂花来带回去，咱们酿桂花蜜吃。记着，要丹桂。”懿兰远远闻见桂子飘香，吩咐秋华去折花。
“是。”秋华笑着带两个宫女过去了。
“你听没听到有人唱歌呢？”童妍问懿兰。
懿兰停下来侧耳一听，还真听见了歌声。
“或许是仪礼司乐坊的乐人在练曲儿？”春雪猜。
“什么乐人这样大胆跑御花园来练曲儿？”童妍反问。
懿兰听了一会儿没大听清，问童妍：“唱的什么，你可听见了？”
童妍似笑非笑，扶着她循着那歌声走去：“我这些日子来御花园，日日都听见这歌声。是日也唱，夜也唱，唱的呢是一曲《宫怨》。百薇，念给颐贵嫔听听。”
“是。”百薇应声，将那唱词念来，“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
懿兰将这词在心中琢磨两遍，蹙眉不语。
“你说说，这唱曲人为的是什么？”
懿兰不说，身边的春雪已然蹙眉斥道：“这是冒着被娘娘们降罪的风险也要邀宠啊。”
童妍哼了一声，又问懿兰：“你猜猜是谁？”
“……”懿兰在脑中将六宫中人过了一遍，“罗姐姐老成持重，璐美人沉静内敛，便是徐氏也不会光天化日唱这样的曲儿。”
童妍身边的阿苎开口：“禀娘娘，那唱曲的是含凉殿瑢美人。”
“尹绿芸？”懿兰微讶，“她出身高门，竟如此行事？”
舞乐优伶是下品，是最为世家高门看不起的。
“旁的也就罢了。”童妍显然对此极为不齿，道，“她曲中诉尽寂寞到底也只是小矫情，可那前两句里承欢宴饮的不就是你颐贵嫔？她这是明摆着给你下脸面呢。”
懿兰却摇摇头：“不会。”
她与童妍细细说来：“尹绿芸入宫便是要安安稳稳地求恩宠，她若得罪了我，我一旦问罪她只会是下一个尹选侍。她没那么傻。”
“……即便她此举只为求宠，可叫宫人听了去必将那前两句联想到你身上。”
“那又如何？”懿兰笑着反问，“我如今身怀龙裔，如何风光如何宴饮都无妨。不要说皇上，静太夫人都不会觉得我骄纵。人们只会觉得她尹绿芸自轻自贱，甘做歌伎。”
童妍恍然：“你说的是。”
又说：“我还以为尹家送了怎样一个妙人来，原来也不过如此。小家子气，难成大器。”
懿兰却说：“莫欺少年穷。保不齐皇上见惯了大家闺秀，还就想尝尝小家碧玉、舞乐优伶呢？”
新妃人人都安静如鸡，唯她一个敢跳出来。
别的不说，就这份勇气已属难得。她敢抛掉的偏偏是别人最在意的，脸面。
这份心性，倒的确是胜过尹青萍的。
作者有话要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出自先秦屈原《离骚》；
*靖节先生：陶渊明；
*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唐代李益《宫怨》。
作者本人才疏学浅并不会写诗写词，所以书中的词平仄有问题不要太计较，大概看个意思就行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