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芝说旁人名不正言不顺，她不也是一样么？
她铁青着脸，打出皇后的名头：“织造司犯了事，皇后娘娘命我来拿人。”
“那这些奴才呢？”懿兰指着跪在地上的奴才，一批是顾德芝收买来害人的，一批是夏风带来扣人的。
“颐贵嫔。”顾德芝上前两步看着她，“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既然依附皇后，就不该想着与我为难。”
懿兰下意识拿手挡在腹前，面上仍带着笑意：“恭王妃，本宫不知道你聪不聪明，可本宫腹中龙胎，你冲撞不起。”
“是。”顾德芝扬眉，“可今日你若阻我，来日我有数不尽的机会吞了你。”
她说的是实话。陆顾两家要除一个宫妃不算简单，却也不难。
懿兰只能与她拖延时间，不敢硬碰硬。
她叹气：“王妃应该知道此次姝妃回京是太夫人的意思。王妃，太夫人看重姝妃这一胎，此处离承德殿也不远，若是惊动太夫人……”
“颐贵嫔这是威胁我？”顾德芝冷笑，“我今日既然兵行险招，便是什么都不在意了。她早想废了我，只等那贱人的孩子生下来便改立她为正室了。我又何须顾念她？”
“……那恭王呢？王妃也全不在意了么？”
“他又何曾在意过我？！”
顾德芝疯一般笑着：“他日日防贼一样防我，他的卧房我进不得，他的书房我进不得，还有那片鸢尾花田……他既与沈行烟郎情妾意，又何苦来娶我？！”
“那您的母家呢？！”懿兰退后一步，提防着她，“今日若姝妃在宫里有个好歹，王妃真以为法正司与秦镜司查不到您头上？到时您一死了之痛快了，您母家要如何？皇后娘娘要如何？！”
顾德芝似有一瞬的失神，却又很快疯魔，指着不远处亭子里的沈行烟：“去，杀了她，杀了她！我给你们金银万两！”
跪着的奴才真有心动的，悄悄伸手去够地上的木棍。
“她是顾德芝！她命贵！你们呢？！”懿兰冷冷看着他们，“金银万两，有命享么？！”
顾德芝恶狠狠地转头看她，一步步上前，笑得诡异：“你拥戴皇后是不是？我告诉你，你的肚子就是她最大的眼中钉！”
“将恭王妃拿下！”
懿兰陡然卸了力，被夏风扶着才堪堪站稳。
来的是长公主傅景恩与驸马陈颂。
傅景恩走上前冷冷看着顾德芝，扬手就是一耳光。
“傅家不幸，竟迎你进了家门。本公主会禀皇上，将你自宗室玉牒革除，从此世上再无恭娴王妃顾德芝。”
顾德芝眸中有一瞬恍惚，仿佛大梦初醒又像宿醉迷蒙，却无人注意。
沈行烟由婢女扶着自亭中走来，向傅景恩微微颔首，走到懿兰跟前欠身行礼：“多谢贵嫔娘娘，妾身万死难报今日之恩。”
懿兰抬手扶她：“姝妃客气了，皇上嘱咐本宫照拂你，本宫自然不能让你有失。”
“去叫皇后。”傅景恩冷冷吩咐下人。
她们三人坐在亭中等皇后，陈颂以禁军统领身份行使职权，将顾德芝收买的宫人一律乱棍打死。
等陆灿匆匆赶来，童妍罗美人等也都到了。
陈颂将今日之事俱禀皇后，陆灿听罢脸都气白了。
“罪妇顾氏言辞之中口口声声涉及皇后。”傅景恩抬眼看她，冷笑一声，“甚至要对颐贵嫔不利，皇后，该不会是你……”
“本宫绝无此意！”陆灿厉声否认，又软下面容去看懿兰，“颐贵嫔，本宫如何待你你是知道的……”
“皇后娘娘对臣妾百般照拂，臣妾谨记于心。此事乃顾氏一人所犯，却思污蔑皇后以减罪，实在可恶。”
今日之事，远远无法动摇陆灿的后位。陆家只需要一招弃车保帅即可。
没到那个时候，懿兰就绝不会与陆灿撕破脸皮。
“实在叫人害怕。”罗美人拉着懿兰的手，“皇宫大内天子近旁，今日要不是长公主及时赶到，不要说姝妃，恐怕你腹中胎儿也……”
傅景恩挑了挑眉：“皇后即便不是主谋，也有失责之嫌，竟使命妇能在宫中收买宫人谋害人命。此事本公主会如实禀报皇上，不添一句虚言。天色已晚，皇后还是早日回去歇息吧。”
傅景恩吩咐宫人送沈行烟回承德殿休息，又让禁军带上被堵住了喉咙的顾德芝，亲自押她去宗正寺牢狱。
陆灿艰难地喘了两口气，上前去看懿兰：“颐贵嫔，今日之事实在出乎本宫预料……”
“臣妾明白。皇后娘娘不必自责。”
童妍抿了抿唇，扶起懿兰：“皇后娘娘，今日实在太晚了，兰儿需要好好休息。”
“是，是，你快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懿兰欠了欠身便告退，童妍非要送她回延英殿，懿兰拗不过她只好依了。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陆灿脚下一软瘫坐在凉亭里。
八月深夜的秋风呼啸而过，吹的人心头冰凉。
“娘娘！”
“……北月，顾家完了。”
“娘娘，陆家没事儿啊，陆家是百年望族，是您永远的靠山。”北月将她扶起，上了轿辇回两仪殿。
……
“这事不对。”
已是寅时，懿兰还没睡着，猛地从床上坐起。
檀云知道懿兰今夜受了惊，所以今日亲自守夜。见她起身便掀了床帐：“娘娘？”
懿兰看她：“顾氏就算再妒火中烧，宴后怎么能不随众人出宫而留在御花园？宫人再如何贪财怎么敢动姝妃？就算真有那么一两个贪财的，顾氏可是找来了十几个。”
檀云听罢也疑窦丛生：“娘娘说的是，事有蹊跷啊。”
懿兰又问：“驸马执掌禁军，素日只在外宫是不是？”
“自然，驸马虽是皇亲，也是外男。若无长公主陪同或皇上、太夫人传召不得入后宫。”
“我今日上了轿辇才叫裕忱去请阿妍，长公主却来得更快……若是长公主与驸马是听得禁军侍卫禀报才来，何以侍卫不先前来救急，而是被长公主带着来？”
“……娘娘是说，长公主事先料知此事？”
懿兰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还有姝妃。我赶过去时她坐在亭中，似乎没有一点受了惊吓的样子……或许她心性如此，又或许……”
她心里有个猜想。
傅景恩与傅仪昕是亲姐弟，傅景恩素来看待沈行烟也远胜顾德芝。有没有可能这本就是针对顾德芝的一场局，以沈行烟为饵、傅景恩为网，只待顾氏上钩？
而她自以为英雄，实则只是误入局中？
檀云叹口气，只说：“娘娘还是歇息吧，奴婢派人去两仪殿为娘娘早上请安告个假。”
“……不必了。皇后恐怕没有心思受嫔妃请安了。”
懿兰想明白今夜诸事，才算心安，终于入睡。
-
清晨，顾氏大闹御花园意图毒杀恭姝妃、冲撞颐贵嫔一事便传的人尽皆知。
陈颂当朝上奏此事，矛头直指顾氏一族。
傅仪宁龙颜大怒。
这不仅仅是杀人未遂的事，是天家威严被藐视。
他当朝宣判罪妇顾氏贬为庶人，处腰斩，其父连降四级外放粤地为县令。
对于皇后，她执掌宫禁有失、治下不严。傅仪宁直接削去她执掌后宫之权，称她抱病需要静养。
墙倒众人推。
顾氏依傍陆家声名显赫时人人巴结，一朝天子降罪，便多的是文臣言官来参奏。高门望族嘛，要寻罪名还不简单？底下总有几个吃喝嫖赌欺凌百姓的败家子儿。
此事传到承德殿，静太夫人本就孱弱的身子更是一病不起。
裕忱将皇帝对顾氏的判决禀报懿兰。
懿兰听罢愣了愣，又问：“皇后不管事，太夫人又病着，那后宫琐事……是交给丽妃？”
裕忱颔首回话：“静长公主这些日子都在承德殿侍疾，皇上说便请长公主代劳，另请璐美人从旁协助。”
“……本宫倒是引狼入室了？”懿兰想了想，叫来秋华，“你去广务司，查璐美人的家世，尤其查她与年初被处死的户部郎中文衡可有什么关系。”
“是。”
懿兰支着脑袋靠在软枕上锁着眉头深思。
她先前猜这是针对顾氏的一场局，大抵没错。只是傅景恩与傅仪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替皇帝剪除陆氏党羽，还是为自己谋利？
而今傅仪昕在前线作战，傅景恩在后宫为主……他们手上有陈颂两万禁军，朝中还有沈笠等重臣的支持……更不用说傅仪昕曾被先帝议储，才能绝不逊于皇帝……
懿兰长叹一声。
这些事傅仪宁不开口她就不能去想，想也无用。她居于深宫，又能如何呢？
她吩咐檀云：“你带些补品去瞧瞧太夫人，本宫虽在孕中。却不好失礼。”
“是。”
懿兰又叫摆了笔墨，提笔抄起佛经。
一来为做样子，叫众人知道她一片孝心；二来抄写经书这事的确是很能静心的。
-
午后，文若闲来见懿兰。
懿兰笑着让春雪上了好茶来给她尝尝，又问：“今日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文若闲端着茶杯在手，淡淡笑着：“不瞒贵嫔，此来所为有三。”
懿兰挑了挑眉，有些讶异于她的直白。
“你且说来。”
文若闲喝了口茶，颔首开口：“第一件事是来瞧瞧贵嫔。昨夜那样大的风波，臣妾也的确担心娘娘。瞧着娘娘眼下似有乌青，许是没有睡好？臣妾不通医理，若是昨夜之事让娘娘受惊难以入眠，不如请杏药司开个药方来？”
她说话慢条斯理像一杯温水，很叫人舒服。
懿兰于是也很温和地回她：“多谢妹妹了，只是昨夜闹得晚，想来今夜就无妨了。”
文若闲点了点头，说起第二件事：“其二是谢贵嫔抬举之恩。臣妾自入宫只愿平安度日，不求圣恩。而今能得皇上器重，自当来谢贵嫔之恩。”
懿兰原是用她制衡尹绿芸与徐知意，也并未想着要她知恩图报，又听她说自己只求平安，愈加有好感。
便说：“也是你有才能，皇上才会看重你。咱们人微言轻，比不得长公主，只勤勉些多听多学罢了。”
“是。”文若闲颔首应下，又道，“这第三件事，便是为后宫事务。”
“哦？”
“臣妾知道贵嫔曾帮皇后处理广务司冗杂账目，颇有心得，特来求教。不瞒贵嫔，臣妾在家中从未学过看账本，长公主事忙，臣妾也不敢打扰。贵嫔只需稍加指点，臣妾必不扰您与皇嗣休息。”
她是个极其细致、面面俱到的体贴温顺之人，如此求教，叫懿兰也不忍拒绝。
懿兰笑了笑：“好罢。本宫原不爱看那些头疼眼花的东西，你若有什么不明的来问便是。”
“多谢贵嫔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