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仪礼司几个小宫人送了几匹水宁缎来延英殿。
“呦，这东西可难得。”檀云呈给懿兰瞧，“这水宁缎多是江宁织造上贡，而今这个时候分外难得啊。”
懿兰瞧那几个宫人的衣着是仪礼司的浅红色而非织造司的湖蓝色，便问领头的：“谁叫你们送来的？”
宫人躬身回禀：“司礼大人。”
陆司礼。
她可不像是上一任司衣那样需要讨好妃嫔的人。
那么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懿兰救陆灿出困境。
懿兰将那些锦缎推回去，说：“本宫不缺这些，陆大人的意思本宫知道，自会效力。东西你们拿回去吧。”
那宫人面露犹疑之色：“贵嫔娘娘，大人说了，若是娘娘不收便要责罚奴才们。”
陆司礼要把懿兰绑死在皇后这条船上。
上任司衣倒台、牵连童妍失宠之事过去也不算久。懿兰收了这些水宁缎就落了把柄，来日陆司礼要是出事，也一定会拉懿兰下水。
若她执意不收，陆司礼就会认定她不是诚心向着皇后，从此懿兰在宫里就多了一个大敌。
不愧是陆家送进宫的人，一招阳谋让懿兰进退两难。
她叹口气，让夏风将水宁缎收下：“好罢，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转告陆大人，此事急不得。”
“谢贵嫔娘娘。”小宫人们朝她叩了头告退。
懿兰看着那些缎子就心烦，把手一甩：“拿去给老夫人和二小姐做两身衣服吧。”
“是。”
懿兰又看了两页《彩毫记》*，文若闲便来了。
她近来常来延英殿，一则问候懿兰的胎，二则请教宫务。
懿兰对于这个性子平和的璐美人也算有好感，也乐于与她说说话。
“前儿听说贵嫔在为二小姐操心婚事，臣妾身无所长，只拿个寒酸玩意儿送二小姐，还望贵嫔不弃。”文若闲说着拿出一只笔筒来，通身翠绿，原是以翠竹制成。
“好漂亮！”懿兰拿在手中爱不释手，笑说，“家妹原识得一些文字，也爱读诗词。今日去织造司了，下回叫你们见着，应有许多话可聊。”
文若闲笑着应了，又正色说起正经事来：“贵嫔可知而今广务司中也行‘议罪银’一说？”
懿兰闻言便皱起眉头：“谁收议罪银？”
“倒也是充入统计司府库的。因为只管内宫，宫人们大多没多少银钱，便也不多。但却有不少胆大包天的宫人偷了空殿里的瓷瓶珍宝去卖，即便被发现了也就交些银子了事，赚的比罚的多，便屡禁不止。”
懿兰越听越觉得荒唐：“长公主可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的，恐怕此刻已经去南书房与皇上说了。贵嫔应当知道，长公主不满议罪银久矣。”
懿兰沉吟片刻，抬头问她：“你与我说此事，是何打算呢？”
文若闲犹疑一番，还是道：“臣妾恐皇上不会听长公主的话。”
“那是自然。”懿兰冷嗤一声，“皇上吃软不吃硬，长公主那样的脾气，只会是大吵一架了事。”
“臣妾人微言轻，所以斗胆请娘娘开口劝谏皇上。”
懿兰看她两眼，摇了摇头：“璐美人，你的堂伯文衡，便是死在这件事上头。”
文若闲面色一白，悲从中来，沉沉叹气。
懿兰将话与她挑明：“本宫虽然还算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可本宫始终记着一条铁律，后宫不得干政。本宫进出南书房多次，没瞧过奏折上一个字。你或许觉得本宫有腹中皇嗣可倚仗，可本宫也要为他计长远。若是本宫触怒皇上，这个孩子哪怕再优秀，也就算是完了。”
文若闲听罢忙起身下跪：“贵嫔恕罪，是臣妾思虑不周。”
“你的心思是对的。可是璐美人，过刚易折，你伯父就是最好的例子。”
“臣妾谢贵嫔娘娘教诲。只是……臣妾实在忧心，长此以往，后宫怕是要生大乱子。”
懿兰何尝不知道呢？
有时候想想，陆灿这个皇后也是真难。
傅仪宁一面要陆灿治宫严明，一面又自己开口子纵容小人，陆灿怎么做都是个错。
懿兰想了想，道：“且看长公主能不能说服皇上吧。若是不行，本宫会寻机相劝，却也只能劝皇上废除宫中议罪银。至于朝野……本宫无能为力。”
“谢贵嫔娘娘！”
“娘娘！”裕忱急匆匆奔进来，急的一头汗，“两仪殿出事了！”
“说。”
“今日送去两仪殿的膳食里被下了砒/霜！幸好凤仪大人细致查了出来，没叫皇后娘娘入口。现下法正司已经去承膳司搜查了。”
“有人要害皇后娘娘？！”文若闲一惊。
懿兰转着手上的扳指，同文若闲说：“皇后恐怕受了惊，你该瞧瞧去，也替本宫好生问候。”
“是。”文若闲起身退下了。
懿兰以指尖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一个“尹”与一个“徐”字，又抬手抹去。
可惜了，又失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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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法正司的结果也出来了。
承膳司与杏药司的两个宫人因先前皇后整肃广务司而受了皮肉之苦，心怀嫉恨，便勾结着偷盗砒/霜放进两仪殿的膳食当中。
算得上合理，傅仪宁也就盖棺定论，将这二人凌迟处死算完。
次日早上，懿兰还是去两仪殿给陆灿请了安。
“你也觉得，只是宫人报复么？”陆灿肉眼可见的瘦了，眼下乌青显然是几夜都没睡好，拉着懿兰的手问她。
懿兰不答，反问回去：“娘娘是觉得有人存心暗害？”
陆灿只是摇头，愁眉不展：“本宫不知道。只是之前平江园落水，如今又是砒/霜，本宫怎么能不多心呢？”
懿兰也是唉声叹气，又问：“那娘娘心中可有个疑心的人选？”
陆灿看了她两眼，终是摇摇头，又说：“或许……是徐氏？本宫数次为难她，她或许因此恨本宫？”
懿兰总觉得陆灿那一眼里隐瞒了什么，她另有怀疑之人，却不能告诉她。
懿兰并不深究，只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氏出身广务司，也素来与广务司宫人亲厚。”
陆灿微微摇头，像是不愿为恶，最终还是凛起眉头，道：“本宫从来与人为善，她若存这样的心思，本宫也不能容她了。”
“娘娘此举也是为正宫闱。”
陆灿长叹一声，眯着眼去看窗外的晨曦：“有时我真想做个乡间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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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陆司礼去向皇上请旨，遣尹选侍、温选侍与玫淑女去清安寺为静太夫人祈福。”春雪同懿兰说起这事。
懿兰觉得好笑。
她从前只知道童妍心思纯良，原来陆灿也是个软心肠。倒真应了傅德恩说的那句“皇后仁善有余果断不足”。
懿兰也大概明白那日皇后没对她说出的怀疑之人，是尹青萍。
陆灿为什么会怀疑尹青萍？尹青萍在表面上应当对她感恩戴德，谢她昔日为自己辩白之恩才是。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陆灿心里有鬼。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尹青萍、觉得尹青萍有害自己的理由。那还能是什么事呢？不过是云顺贵妃之事了。
“皇上允了？”
“还没有。”
意料之中。他哪能那么容易舍了徐知意？
“皇上今夜大概会来，预备着吧。”懿兰吩咐了，转头去看尚仪呈给自己的为嘉兰择婿的人选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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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兰果然是将傅仪宁的心思看透了的。当夜傅仪宁愁眉不展地来了。
懿兰点起了安神香，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
“皇姐要朕废除议罪银，你说呢？”
懿兰指尖一顿，想了想才开口：“臣妾不懂朝政，只是有些害怕。后宫里奴才们拿银钱抵罪，久而久之愈发猖狂，来日岂不是要悖主犯上么？”
傅仪宁沉吟片刻，嗯了一声。“朝堂且不论，后宫里不可开此风。朕会下旨，严禁此事。”
“皇上圣明。”
“近来后宫里不消停，你也知道吧？”
“是，臣妾去瞧过皇后娘娘，她瞧着很是惊惧。”
“人之常情。”傅仪宁歪了歪脖子，将懿兰的手握在手中，仰躺着看她，“陆司礼要把温选侍、尹选侍送去清安寺祈福，你怎么看？”
他直接抹去了徐知意。
懿兰抿唇：“此事忌讳，臣妾不好说。”
“你说，朕绝不怪罪。”
“……皇上对尹选侍有心结，她后半辈子也就是枯守罢了。在宫里还是在清安寺，无甚区别。陆大人此举或是真心想叫她们为皇上祈福。”
“又或是？”傅仪宁挑眉。
“又或是……陆大人不想她们在宫里。”
“为什么？”
“……臣妾不知。”
“你不知，但是你猜到了。”傅仪宁叹气，“清安寺清苦，朕记得尹选侍也不过十八，那样的日子不适合她。”
“皇上英明。”懿兰想了想，又说，“中宫遇害，宫中难免人心惶惶。说到底是皇后受罚，旁人便以为可欺。”
“你想让朕恢复皇后治宫之权？”
“臣妾不敢。皇上赏罚分明，皇后治宫不严该罚，可她遇人下毒，皇上也可关照一二。不然恐怕底下人都轻视中宫，反而导致宫闱不宁，皇后母族也难安。”
傅仪宁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对。”说罢便叫安长垣送一些补品去两仪殿。
懿兰拿起尚仪送来的名单给皇上：“还有一事，还要劳皇上费心。”
傅仪宁接过来翻开看了两眼：“你妹妹的婚事。这名单上的人都不错，你觉得呢？”
懿兰低眉笑说：“臣妾并不了解这些王爷、大人们，所以来问皇上呢。”
傅仪宁想了想，合起折子看着懿兰：“让你妹妹做淳王妃如何？”
懿兰讶然。
傅仪宁与她解释：“这第一呢，母亲病着，皇室若有喜事冲一冲也好，叫她也高兴高兴。第二呢，五弟是宗正寺卿，他的王妃便是命妇之首，若这个人能够勤勉简朴，便可一改宗族奢靡之风。第三呢，你家里没有男儿，没人能帮扶着你，若你妹妹做了王妃，你也算多一层倚仗。”
懿兰只觉得眼眶酸涩，忙低头道：“臣妾多谢皇上。”
傅仪宁笑着去看她：“怎么要哭了？可不许掉珍珠。朕明儿就下旨赐婚，还得你这个有孕在身的姐姐多费心准备嫁妆。叫仪礼司多帮着你，别累着自个儿。”
“是，谢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彩毫记》：明代屠隆创作的戏曲，写唐代大诗人李白一生的坎坷遭际，涉及明皇与杨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