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兰踏进闻樨馆时陆灿正在看账簿，见她来了还有些稀奇，吩咐丹桂去上茶。
懿兰便知陆灿还不知道这些事，便径直坐在她对面，做出愁眉不展的模样开口：“百薇没了。”
这个名字陆灿并不陌生，一听也是怔然：“没了？怎么没的？不是才开恩旨送她出宫么？”
懿兰沉沉叹了口气，接过丹桂的茶也不喝：“被暗杀的。”
陆灿更纳闷了：“暗杀？杀她做什么？图财？”
懿兰摇头：“已经叫秦镜司查了。我想着她是命妇，又是丽诚夫人身边旧人，总不好不明不白没了，必得细细查来才能立威。”
陆灿赞同：“自然。”
懿兰这才喝起茶来，二人又谈起年前皇后落水的事情。
唐家姐妹那点心思，在她们俩面前是什么也藏不住的。
陆灿直叹气：“原本我想着她们那样的家世，自然是懂规矩识大体的大家闺秀，哪里晓得……居然闹出姐妹相残的事情，恐怕晋嫔还沾沾自喜以为无人察觉呢！看皇上最近也不怎么去瞧她，大概也是心里有数吧。”
“我不想拿这些事情烦他，他自己怎么想我也不清楚。只看他时常去燕誉堂，到底是心疼皇后的。我也想着将来无论哪个有了长子长女，都给皇后来养。”
陆灿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很是满意地点头：“你不怪她那日昏了头诬陷妍妃就好。到底是被亲妹妹害了，一时转不过脑筋来也是有的。”
懿兰心里冷笑，面上则说：“她才多大就遇到这样的事，我自然可怜她。只是晋嫔，我很不喜欢。从前看在娘娘面子上不说什么，如今她连亲姐姐都害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这样的人，娘娘就放心她在咱们皇帝身边？”
陆灿心里也知道唐绚比之昔日的金枝玉叶还要不如，难以寄托大任，保不准还拖后腿，是该弃了，便道：“你说的是。可到底是个孩子，要除掉也不忍心。”
“也不必除掉。咱们不过问，皇帝不召幸，她那里就如冷宫一样了。不过是从前馨嫔、温嫔她们过过的日子，吃喝也不短了她的。只一点，唐家偏心这个小女儿，恐怕要入宫来和娘娘说情，娘娘心别软才是。说来晋嫔如今这个性子也是唐家教女无方，好在没惹出更大的祸端，不然岂不是给您丢面子？”
陆灿听得连连点头，颇以为是：“其实她们母亲的性子就骄矜，我不是不知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办。眼下我只求皇后不再糊涂。从来内宫外廷就不该勾连，先前心疼她们姐妹才屡屡破例，往后是大可不必了。”
说着就叫丹桂吩咐下去，不许唐家人再随意进来请安。
陆灿又留懿兰用膳，懿兰也不推辞。
午后，秦镜司的折子刚好递进来，裕忱来呈给懿兰，说是已经查到，对百薇下手的正是唐家人。
陆灿原本便后悔当初选了唐家姊妹，一听更是火大：“反了天了！他们做什么暗杀命妇？！”
春雪在一旁道：“听说一品红轩里近来很不安生，晋嫔时常打骂下人，念叨着有人暗害她。”
这倒也不是胡说，自打被罗惠威逼、又知道自己是被枕边人赐的香料害的绝育后，晋嫔便有些神神叨叨了。
“荒唐！她生不了是她毒害亲姐的报应，她还有脸面怪别人？唐家竟也纵她胡闹，连放出宫的女官也敢杀？！”陆灿喝了口水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对，“……她为何不杀旁人独独要杀百薇？百薇从前是在妍香司？”
裕忱觑了眼自家主子，从袖中取出一支簪子：“这是百薇身上的，秦镜司说瞧着不像寻常女官命妇可用，所以呈了进来，请娘娘决断。”
陆灿看着那簪子怔住，她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唐绮入宫那天自己赏她的簪子。这簪子为什么在百薇身上？或许不是唐绚先鬼迷心窍，而是唐绮先错了心思？
懿兰只作不知，接过那簪子来看：“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哪里见过。”
陆灿抿了抿苍白的唇，她知道，自己再如何后悔也必须承认如今的皇后是唐绮，唐绚已经废了，唐绮的后位不能再动摇。于是她开口：“……或许是哪位太妃赏她的吧。”
懿兰点点头没再纠结这个，转而问陆灿：“娘娘觉得唐家为何杀百薇？”
为何？为小女儿报仇？为大女儿灭口？陆灿脑子乱的很，挑了最不能服人的说法：“或许是晋嫔疯了，或许是图财不巧叫百薇撞上了。”
懿兰如果囫囵答应，事后陆灿反应过来便是纰漏。于是她重新去看那簪子，直看得陆灿面色发白。良久，懿兰轻笑一声：“我就当没见过这簪子，娘娘往后还是费心管教，后宫总要安定。”
陆灿长吁一口气：“……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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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闻樨馆，懿兰拍了拍裕忱的肩：“悄悄的拿些银子赏小宜，秦镜司那边你也去说。沈笠记挂女儿，不会不配合哀家。”
“是。”
夏风也长吁一口气：“娘娘这次可真是兵行险招，无中生有。”
“也是她们姐妹反目在先，哀家才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贞太后才会相信。”懿兰紧了紧肩上的披风，又叹一声，“其实此刻反目也不是不行，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如此一来，贞太后恐怕也对皇后失望，若陆氏不再支持唐家与皇后，对娘娘和皇上更是好事。”
懿兰转头看着已经结起薄冰的湖面，眸光透着些怅惘。“她若不再糊涂，哀家也不是容不下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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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薇的死终究是不明不白掀了过去，两宫太后将她厚葬在丽诚夫人陵寝侧穴。
与此事一并发生的还有两件事，一是入宫后一直盛宠的晋嫔骤然失宠，听说是发了癔症被禁足在一品红轩；二是摄政王参了礼部尚书唐立诚一本，称其不敬天威屡次与内宫勾结，皇帝虽未降罪，却也下令严守宫禁。
元宵时，皇帝又以两宫太后名义大封六宫，晋沈氏为妍贵妃、贺氏为瑜贵嫔、罗氏改封谨嫔，独独缺了晋嫔。又因皇后抱病，便是瑜贵嫔与谨嫔协理后宫，一时之间人人都说唐家的风光日子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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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送去一品红轩的吃食又被洒了一地，奴婢瞧着她是真失心疯了。这样闹下去只会饿死她自己。”秋华嗤道。
夏风则说：“今日大封六宫的礼乐声这样响，她可不要癫狂了么？左右咱们不曾缺了短了她的，由她闹去。”
懿兰听着只是冷哼，拿着玉米粒逗弄着笼里的翠鸟，不置可否。
“娘娘，皇上来了。”
懿兰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手转头去看，见大儿子牵着小儿子过来，不禁笑着招手，与他们坐在廊下说话：“怎么你们一起来了？”
傅承启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同母亲说吧。”
懿兰奇怪，看向小儿子。
“……”承襄嗫嚅开口，“母亲，我想搬出去开府。”
懿兰微怔，问他：“怎么突然想出去了？你可是最离不开母亲的。”
承襄皱眉：“皇兄说男孩儿不能这样。且母亲整日与太妃们玩乐，还要与皇嫂们训话，哪里顾得上儿子？出去了还能找姐姐们玩儿去，不像在这，哪哪都不自在。”
“谁叫你不自在了？”
承襄说不上来。
傅承启拍了拍她，转头与秋华说：“姑姑带他读书去吧，朕与母亲说说话。”
“是。”
待秋华带着承襄走远了，傅承启才同母亲说：“皇后落水那天，他远远瞧见了。昨儿在园子里玩又不小心去了晋嫔那儿，大约听见晋嫔乱叫什么。母亲一定想襄儿好好长大，儿子也不想他沾染这些肮脏是非。”
懿兰听了也是微愕，沉沉叹了一声：“是我疏忽了。还好，他还肯和你说。”
“男孩子长大了便不愿整日黏着母亲了，母亲可别伤心，他心里还是最亲近母亲的。”
懿兰点了点头：“那就让宗正寺和仪礼司准备准备吧，选个好宅子给他。”
“是。”傅承启颔首，又说起后宫里的糟心事，“儿子想了想，晋嫔还是要好好留着，儿子打算让杏药司去瞧瞧她。”
懿兰听了皱眉，问他：“能和母亲说说你的打算么？”
“她过得好，皇后才会恨她。”
懿兰莫名有些心凉，她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笑意有些苦涩：“那天瞧着你那样仔细照顾皇后，还以为……”
“她是贞太后插在母亲心口的一根刺。让母亲不舒服的，儿子都不会留。”
这话分明孝顺至极，懿兰却毫不觉得熨帖。她默了默才开口：“……她终究是个人不是一根刺。从前你父皇也没对贞太后赶尽杀绝，将来可以，还是留下吧。你实在不喜欢，送去清安寺也罢。”
“是。”傅承启又陪母亲说了会儿话，燕誉堂来人请他他才走了。
懿兰偏头问春雪：“你曾经说晋嫔可怜是不是？”
“……”春雪默了默，“奴婢斗胆，皇后更可怜。”
“……是啊。”懿兰苦笑一声，望着院门，皇帝的身影已经远去不见，“哀家看得真切，她看着皇帝的眼里满是依恋……他何时变成了这个模样？”
春雪答不上来，连夏风也没法回答。她们都是看着皇帝长大的，明明曾经的小皇子玉雪可爱聪颖过人，谁见了都喜欢，而今却变了一副笑里藏刀的阴险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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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皇帝按例要带皇后去清安寺与民祈福。然而唐绮身子仍很虚弱，傅承启便带了妍贵妃沈氏前去。
另一边，贞太后等也预备起要回宫了，只待皇后养好身子便启程。
懿兰是不打算回去了，半辈子都在四方皇城里过了，有平江园风景如画她又何必再回那地方去？
因为知道她不回皇宫，这日瑜贵嫔与谨嫔便一起来凌云楼请安，也算是道别。
这两个孩子懂规矩识大体，懿兰是很喜欢的，拉了她们俩一左一右坐着，问罗惠：“你可知道为什么给你改了封号？”
罗惠只说：“请娘娘赐教。”
懿兰拍她的手：“从前是盼着你一生顺遂与世无争，而今是不行了。皇后既然威逼你一次，往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既然做不到‘平’，那就只能再三谨慎小心。”
罗惠抿唇颔首：“是，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若来日臣妾当真走投无路，还请太后娘娘可怜臣妾，许臣妾来平江园伺候您。”
懿兰笑：“哀家巴不得没有这一天。婉妃在世时只做到嫔位，你不一样，皇帝眼里是有你的，哀家等着看你做谨妃娘娘呢。”
罗惠眼中含泪，应了声。
懿兰又去看贺书容，与她笑说：“你是不用哀家费心的，只记得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
贺书容笑：“臣妾有太后娘娘照拂，没尝过苦寒呢。”
“是，怎么就苦寒了？娘娘昔日也是这样过来的。”夏风笑说。
是啊……懿兰最初不也是日夜企盼得入甘露殿侍寝么？她们的好日子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