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宜的消息从平江园飞鸽而来，称顺嘉皇后身子每况愈下，泣血叩求两宫太后将她接回皇城。

当初懿兰回銮没带她，一是唐绮的身体的确孱弱，便让她好好休息，还嘱咐了海棠多照顾她；二则是为了给唐家一个警醒：

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家两个女儿如何生如何死都捏在两宫太后手里呢。

懿兰当然没有允准唐绮回宫，反而派了先帝晋贵嫔去平江园侍疾。

春雪担忧：“她们不睦已久，顺嘉皇后病中瞧见晋贵嫔不要病的更重了？”

懿兰靠在床榻上，一手拨弄着垂绦，对此不置可否：“又不是真叫她侍疾去。过去的人会告诉银杏儿，她不会叫这姊妹俩遇上的。只是哀家实在不想在宫里见到这张脸，打发了算完。”

夏风理解：“晋贵嫔性子急，手段狠。先帝一去她满身的劲儿没处使，且她原本得过癔症，哪日又疯了也不一定。的确还是送出去的好。”

春雪听了才点点头了然了。

懿兰却眉头不展，抬手揉了揉眉心：“你们知道么，朝堂上已经在议襄儿的皇后人选了。”

春雪一怔：“皇上才刚过十三岁生辰。”

夏风却说：“也不算小，仁帝十二岁大婚，宪帝十三岁娶妻。始皇帝不也是十三岁为王么？”

懿兰冷哼一声，将手中垂绦一甩：“哀家气的是这些文武大臣，一个个不思进取报国，却整日想着靠这些裙带关系一飞冲天！”

春雪见状赶忙上前抚着懿兰的背给她顺气。

夏风则明白懿兰气的不止于此，她最气的是儿子婚事要外人做主。

于是她道：“娘娘，皇上早晚要大婚立后，与其生气，不如想着如何为自己谋利呢？”

懿兰何尝不知道呢？她之所以生气便是想起从前给启儿选秀时的情形，她连与陆灿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但这次却未必——

“娘娘还记得奴婢说秦大人家的孙女与咱们皇上年纪相仿么？”春雪道。

懿兰闻言慢慢皱起眉头。

她虽与秦廷瑞合作，却实在看不上他家后代，一个比一个庸碌无为。可偏偏这么些年在朝堂上前有傅仪昕后有陆灿，她实在没几个心腹。

百般无奈，懿兰只得松口：“又快重阳了吧？宫里的太妃们终日寂寞，也叫家里年轻的姑娘进来陪她们说说话。”

言下之意便是答应先见一见玉太嫔的侄女了。只要不太差，懿兰便会为她谋个后位。

春雪便应下。夏风又说：“恐怕皇上有自己的心思。”

懿兰闻言挑了挑眉头，转头看夏风：“你早前说听伺候他的小宫人说什么？他喜欢长柔的伴读？”

“是。”夏风笑着伏在懿兰床前与她说，“娘娘忘记了？那两个伴读小丫头是户部童尚书的侄孙女，从前丽诚夫人的侄女。您见过几回的，还夸过那童大小姐。”

懿兰想起来了：“是了，那丫头知书达理很大方，论来倒是能做中宫的品行。只是童家出身不好，他们祖上被濮真掳去几代为奴，到阿妍祖父那代才逃回来。童大人的尚书之位也是哀家一路扶上来的，朝中那些贵族世家多看不上他。”

“即便如此，入宫为妃也是可行的。”

懿兰点头，又问：“你觉得襄儿中意她？若真如此倒是奇了，襄儿那样顽皮性子竟会喜欢大家闺秀样儿的姑娘？”

夏风想了想说：“童二小姐活泼机灵，也是灵秀之人。”

懿兰却不作声了。

“娘娘不想她们姐妹入宫？”春雪问。

“……你看看这宫里，哪对好姐妹进来了还平平和和的？”

徐知意与罗虞是前尘旧怨，倒也不必说。金枝玉叶两个，死了一个作恶的，另一个便不安分了；唐绮唐绚更是事端不少闹出自相残杀的戏码。如青萍绿芸那样相逢陌路的，竟已是很好了。

“顺嘉皇后与晋贵嫔那是娘娘没管教，童家二位小姐都是谦和之人，不会那样。何况上头还有娘娘悉心栽培呢？”夏风说，“皇上大抵喜欢二小姐，自然要遂他的愿。至于大小姐……”

夏风顿了顿接着说：“秦大夫的孙女庸碌，若将来身子不好或有什么，童大小姐便是个继后人选。再者娘娘身边也需要可心的媳妇伺候不是？”

如此懿兰才缓缓点了点头，吩咐：“重阳那日一并寻个由头召进来让哀家过过眼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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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两宫太后再度垂帘，朝堂上又开始跃跃欲试紧盯着新帝的后宫，仿佛历史重演又回到傅承启坐龙椅时的样子。

然而这一次的秦懿兰与陆灿都要更加老练成熟。

尤其是陆灿。

这么些年她身上就像套着绳索，那一头握在陆家手里。陆家一牵她就不得不动，她实在是累极了，也厌倦了。

因此在懿兰提出不为新帝大兴选秀，而只是在朝中挑几个良家女册封时陆灿毫不犹豫同意了。陆灿无所谓懿兰是不是要塞自己人进来，毕竟是她的亲儿媳，她再怎么做都有道理。而陆灿见过了唐家姊妹相残，巴不得自家人再也不进这冰冷华美的皇城。

傅仪昕对此事也没有异议，他巴不得能省些银子做军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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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此事就这样定下，朝野闻听后愈加千方百计想叫两宫太后知道自家闺女的美名，连淳王妃也被她们说动成了说客。

懿兰笑着听嘉兰好一通夸完吴家的闺女何等才貌俱佳，慢慢开口，眼中含着促狭：“吴家夫人送了你多少银两？”

嘉兰羞窘：“我原本与她来往多，她那日来王府与我打叶子牌正说起这事儿，央我同太后说上两句，我怎么好推辞？总之话我说了，太后看不看得上她家闺女就与我无关了。”

懿兰笑着摇了摇扇子，浅啜一口菊花茶，颇为悠哉，“不怕与你说，这回统共就册三个，一个还是中宫。吴家既然求了你，不会不求美兰，献王原是吴家外孙。可她就不曾来与我说，可见她晓得说也无用。”

嘉兰听了便明白恐怕姐姐心中早已有人选，说什么挑选，不过是哄那些老头的。便道：“太后是有主意的，美兰性子像您，自然晓得该怎么做。”她说着又想起从前檀云与她说三妹与长姐大吵一架的事，犹疑着开口：“美兰她……”

懿兰摆了摆手：“不提她。她要自取灭亡哀家拦不住她。”

嘉兰也不是不知道美兰放贷横行乡里，甚至她在宫外比懿兰听说的更多，便也不再提了，姐妹俩自喝茶赏花。

那厢裕忱来说陆家主母、陆灿的弟妹去承德殿求见未果，那边又有胡家主母递了折子想进宫给两宫太后请安。

懿兰觉得好笑：“打温惠皇后离世后宫里再没和胡家结过亲，康帝在时倒是想为庄太夫人幼女择胡家子弟为婿，却终究没成。这些年陆家与佟家坐大，哀家都快忘了他们了。眼下突然要来请安，倒是司马昭之心了。”

嘉兰也说：“而今顾氏外放两广，莫氏群龙无首，贺氏人丁单薄，罗氏早已式微，八姓已是名存实亡。佟家远在江南，贞太后与宫外久无联系，献王府又不愿相助吴家，胡家此来怕是想直取后位呢。”

“先帝就没立八姓女为后，好不容易削了八姓旧贵的势头，还能倒回去不成？”懿兰扬了扬眉头，吩咐裕忱，“引胡夫人去奉先殿给温惠皇后上柱香就把人送出去吧。”

“是。”

又不多时，玉叶身边的送春领了秦廷瑞的小孙女来给懿兰请安。

懿兰不见玉叶，便问送春：“你家主子还不肯出门？”

送春也是愁眉苦脸：“是，妍香司的好东西也用了不少，可天花留的疤不易去。主子爱惜容貌，恐下人指指点点，已两个多月没出承香殿了。”

“你多劝两句。她才什么年纪，往后日子这样长就不出门了？”

“是。”送春应声，又道，“主子还有一事，叫奴婢禀您。”

“你说。”

送春道：“主子说，秦家终究不是什么望族，虽几代为官，可真论起来还不如瑢贵太嫔母家。太后若是想扶小姐本就困难，且还有一层，便是从前的还周殿庶人。那是康帝一朝后宫唯一的罪妇，是秦家的污点，恐被言官拿来诟病小姐。”

懿兰指尖点着茶杯盖，听明白了：“她想哀家为金枝正名？可她原本便罪大恶极，竟对尚在襁褓的女婴下毒手。若是当初没有搜宫，焉知她会不会有一日将天竺葵下到哀家碗里？”

送春忙跪地叩首：“秦氏不敢！”

懿兰不与她争辩，接着说：“即便她不敢，可瑢贵太嫔还在，荣盛公主事她至孝。哀家若说金枝清白，转过头去如何面对瑢贵太嫔？那个孩子，荣惜，哀家也是亲手抱过的……”

送春抿了抿唇才开口：“太后娘娘，奴婢斗胆僭越，主子有此想法并非全为她自己，也是为娘娘。若百官以此发难，娘娘如何应对呢？”

懿兰不说话了。

她并非只有这一个选择。方才童家姊妹来请安，那个大小姐她就觉得不错。可童家女的问题在于承襄喜欢童家妹妹，她若立姐姐为中宫恐怕姊妹相残之事再度上演，最后伤了儿子喜欢的人。倒不如由她做主一碗水端平。

至于其他官家女，终究没有秦廷瑞的孙女来的熟悉，又与她同姓。

懿兰在心中沉沉叹气，抬眼看向立在一旁静默的小姑娘，招了招手：“过来。”

那姑娘便上前行礼：“臣女秦西静，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呦。”懿兰听了“万安”二字不由笑了。

夏风也笑了，在一旁提醒她：“给皇上请安才用‘万安’，太后娘娘是‘金安’。”

秦西静眨眨眼，道：“皇上是‘万安’，太后娘娘是皇上亲生母亲，自然也该‘万安’，还该‘百万安’、‘千万安’。”

众人都被逗笑了，懿兰也笑着扶起她拉在身前看了又看，又问她：“几岁了？读过什么书？”

“十五了。只随祖母吃斋念佛读过几本经书，才疏学浅，不比太后娘娘。”秦西静答。

懿兰虽不很满意秦西静的才学，却因本没抱太大希望也就不算得失望，又听她嘴甜就也算满意，微微点了头，转头与嘉兰说：“比咱们襄儿还大两岁，这点倒好，稳妥，能看着襄儿。”

嘉兰笑着说是。

懿兰又问了几句，便叫送春带着人去承德殿给陆灿请安：“她也是太后，总该也去问个安。”

“是。”

待她们走远了，嘉兰才问：“太后认准了？那宫人说得不错，那样大的污点不洗干净了朝堂上必然闹起来。便是王爷、献王甚至摄政王都支持您也实在麻烦，远不及为一个已逝之人翻案来的简单。”

春雪也说：“是啊，左不过就是娘娘一句话罢了。”

懿兰皱起眉头，一时拿不准注意。如她对送春说的，要是洗白了金枝，她往后如何面对绿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