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华录-愚人妄-女萝-秦西静

【愚人妄】

佛有五毒，贪嗔慢痴疑；神有七罪，欲靡贪惰怒妒慢。

具毒者，难明本心；有罪者，地狱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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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萝，附他而生，其液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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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萝本柔物，赋性善依倚。不励自立心，曾无无耻耻。

女萝羡高标，欲因以托已。初犹藉其势，继则窃其权。

束缚偃矫身，乃日以槁死。君子近小人，害不视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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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拜见太后的路上，秦西静反反复复念着祖父交代她的话：

“要恭顺、要嘴甜、要讨好秦太后。”

宫人先引她去了承香殿，见她素未谋面的姑姑，玉太嫔。

玉太嫔上下打量她一番，笑了：“样貌平平，人也木讷。父亲倒也真敢想。”

秦西静一噎，哑口无言。

她知道，姑姑说的是实话，无论怎么论自己都不是合格的皇后人选，唯一能够依靠的也不过是秦太后的一点喜欢罢了。

玉太嫔没有和这位并不熟悉的侄女多费口舌，不胜厌烦地挥了挥手，让丫鬟送春把人带去给秦太后瞧。

在姑姑那儿被毫不留情批评了一通的秦西静垂着头，由送春姑姑一路引到御花园。

秦太后正和胞妹淳王妃坐在御花园小亭中喝茶聊天，氛围惬意。秦西静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那种独属于上位者的怡然从容，她有些羡慕，更多的是拜服。

“主子说，秦家终究不是什么望族，虽几代为官，可真论起来还不如瑢贵太嫔母家。太后若是想扶小姐本就困难，且还有一层，便是从前的还周殿庶人。那是康帝一朝后宫唯一的罪妇，是秦家的污点，恐被言官拿来诟病小姐。”送春姑姑对太后说。

秦西静立在一旁，明白了。

玉太嫔这个姑姑恐怕根本不在乎秦家能不能出一个皇后，她在乎的是利用这件事，洗刷大姑姑身上的罪名。

送春的话引来太后的反问。秦西静并不十分清楚那些陈年旧事，可她能感受到太后冷冽的话锋。那样轻飘飘却又能压死人的语气，让秦西静两腿直打颤。

让秦西静意外的，是送春姑姑。她明明只是一个太嫔的宫女，却在面对至高无上的皇太后时也不卑不亢。

她说：“太后娘娘，奴婢斗胆僭越，主子有此想法并非全为她自己，也是为娘娘。若百官以此发难，娘娘如何应对呢？”

这一句话，让太后无言以对。

秦西静在心中暗暗叹服，原来宫中即便一个小角色都能如此厉害。

太后朝她招手：“过来。”

秦西静心中默念着来前祖父的殷切叮嘱，恭恭敬敬上前行礼：“臣女秦西静，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太后笑了，太后身边的女官提醒她：“给皇上请安才用‘万安’，太后娘娘是‘金安’。”

秦西静按事先准备好的话哄太后高兴：“皇上是‘万安’，太后娘娘是皇上亲生母亲，自然也该‘万安’，还该‘百万安’、‘千万安’。”

太后果然被逗笑了。如祖父所料，这位秦太后喜欢万人之上的感觉，这“万人”之中，也包括天子。

“几岁了？读过什么书？”太后问她。

“十五了。只随祖母吃斋念佛读过几本经书。”秦西静说着，又补一句，“才疏学浅，不比太后娘娘。”

太后虽不满她才学浅陋，但因她嘴甜，倒也算认可。

拜别太后，秦西静跟着送春姑姑走在长长的宫巷里，心中还直打鼓。她问送春：“姑姑，我……能成么？”

“能。”送春给予了她肯定的答复，没有分毫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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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春没有骗她。

祺祯九年十月，两宫太后下旨，册兵部尚书秦廷瑞之孙秦西静为皇后。

辉元元年的上元日，秦西静谒太庙、登门楼，正式成为大越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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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名义上的丈夫并不爱她，甚至，连尊重也没有。

那个上元夜，秦西静就知道了。

她善意地关心她的夫君：“皇上觉得凉么？叫他们添个手炉来？”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少年天子冷冰冰的一句——“少管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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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花。随波飘零，随波沉浮难自主。

秦西静并不觉得这签文不祥。在她看来，“难自主”没什么不好，她习惯了被人推着走。

可她终究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傅承襄日复一日的冷眼相待与童朝颜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祐太妃没有亲身经历过后宫争斗，也不曾对谁生过嫉妒之心，她把所有人当姐妹，所以并未想到童朝颜分享她和天子青梅竹马的故事会让秦西静难以自处。

秦西静听着童朝颜与皇帝的相识相知，只觉得自己面上的表情愈发尴尬。她再坐不住，只得假称醉酒起身告辞。

她在外头遇上了皇太后，皇太后告诉她：“哀家能教你的只有一样，眼里什么都不要有，只有一样，就是身下的后位。”

秦西静一知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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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嫔哄着皇帝砸了玉玺。

秦西静在太后宫中听闻此事时大惊失色，狠狠倒吸一口冷气。

她愕然于安嫔的胆大妄为，也怕皇太后雷霆之怒殃及她这条池鱼。

太后以家法惩戒安嫔，命秦西静监刑。

秦西静素日里对安嫔并没有什么好感。她不满安嫔过分的得宠，让她这个皇后名不副实。可在看到比自己还年幼的小姑娘被死死按在木凳之上，被厚重的大木板打得皮开肉绽之时，她依旧于心不忍。

连最得圣宠的安嫔在触怒太后之后也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摆布，何况无依无靠的自己呢？

秦西静咬着下唇，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伤。

然而皇太后见不得她与安嫔共情。她训秦西静：

“你是皇后，是大越国母。便是哀家不在，你罚她也是名正言顺！唯唯诺诺的给谁看？你可怜她，谁可怜你？！她好歹有皇帝宠得跟眼珠子似的，你呢？哀家来日没了，你指望谁能护住你？皇帝头一个就要废了你！你以为废后的日子好过？翻翻书看看去，章帝废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浑浑噩噩惯了的秦西静恍然被骂醒。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身下的后位从来都危如累卵。

她真的去典簿司找来了有关章帝废后的记载。

那是一个被废后吃糠咽菜被生生折磨到发疯的可怜女人，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连个谥号都没有。那还是章帝母家的表妹，出身显赫，而她被废的理由仅仅是章帝偏爱妃妾，欲废后更立。

这位废后的经历，与秦西静而今的境遇何其相似？

秦西静怕了。

可她不会讨好皇帝，也讨好不了，她只有把这种畏惧转化为对童朝颜的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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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童朝颜被处死的那一天，秦西静看着伏在脚边满身血迹的安妃，心中仍并无多少快意。最多，只是松了一口气。

童朝颜死了，皇上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废黜她了。

可要说她真有多么痛恨童朝颜，其实，也没有。

司正的一把铁梳将人的血肉梳落满地，也在秦西静的心中留下一个恐怖的阴影。她想，她绝不能像童朝颜一样落得如此下场，她要站到没有人能拿捏自己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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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西静很快就等来了这一天。

皇帝与皇太后在两日之内先后离世，作为大行皇帝的正宫皇后，秦西静当之无愧成为越宫最尊贵的存在。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高枕无忧。

崇显太后撒手人寰，留给后人的是一个她来不及收拾的、百年未有的烂摊子。

但秦西静担心的并非千里之外她看不见的河南叛军，而是近在咫尺、将“不敬”二字写在了脸上的内阁大臣们。

秦西静不知道，当年初为太后的秦懿兰也曾被这些内阁大臣轻看过。

她更不知道，敬重，是要靠自身的能力赢来，而非依靠地位的。

她愤怒于臣子们什么事都不与自己商量，把她这个太后架得空空的，却没想过这些事情她全然不懂，听都听不明白。

可惜，没有人会像崇显太后那样再将她骂醒了。

孔一文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告诉她叛军才是盟友、阁臣是共同敌人。这番言论正中秦西静下怀，她早看那些大臣不爽了。

于是她交出了象征千年传承华夏正统的传国玉玺，没有分毫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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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波沉浮难自主。

秦西静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谈何掌握朝局呢？

她太威服那个高高在上的崇显太后，却忘了自己的能力百倍不及崇显。

秦西静死的第二天，叛军入城，烧杀抢掠。

没有人会为这位拱手交出玉玺的太后收殓、追谥，只有民间的百姓不知内情，给予这位年轻的太后一个同情的称呼，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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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碎碎念：

1-秦西静的“毒”与“罪”

她的毒是“痴”，她的罪是“惰”。

佛教“五毒心”中的“痴”，是指愚痴、不明事理、是非不分；天主教“七宗罪”中的“懒惰”则有无责任心、容易满足之意。

相比于前三位的侧重点在于“妄”，秦西静的侧重点更在于“愚”。

她愚笨、木讷、没有自我，好高骛远又色厉内荏，与其说她是个反面角色，不如说她是个“丑角”更为贴切。

2-秦西静与傅承襄的“天生一对”

在写童朝颜的番外时，我越来越觉得，童朝颜喜欢傅承襄属实是瞎了眼了。我将她的这种喜欢归结于少女时期的春心萌动，她在那个时期只接触到了傅承襄一个异性，而傅承襄有着还算有吸引力的外貌和忧郁（中二）气质，同时还有点可怜，唤起了朝颜的母性。

可我并不乐意他们成为官配，在我看来朝颜值得更好的。而在写这篇番外时，我突然发觉，傅承襄与秦西静这两大丑角才是天生一对。

一个摔玉玺，一个送玉玺；一个是悼帝，一个是哀后。

他们还有个最大的共同点：又菜又爱玩。

锁死，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女萝本柔物……害不视乎此：出自清乾隆《女萝》，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