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录-百薇

蚍蜉力微，群聚未必不能撼树。——《蚍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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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薇在被分去朱镜殿前是侍奉太嫔的。

她原叫白薇，是一味中药名。后因冲撞主上姓氏，改为百薇。

白太嫔是承香殿里十分不显眼的一位主儿，因为先帝就很厌弃她。

厌弃的原因也很简单，白太嫔曾因怨谋害当时正怀有身孕的彤贵太妃。尽管谋害未成，她拙劣的手段却暴露人前，从此如坠冷宫。

新帝登基，白太嫔迁入承香殿，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她究竟是被彤贵太妃报复致死，还是心衰力竭病逝？没有人会在意。

百薇被分去朱镜殿，是陆司礼的安排。

陆司礼希望百薇把白太嫔堪称悲苦的命运带给这位选秀中最为拔尖的丽美人。

或许若干年后陆司礼自己都已命丧黄泉时，会在看到丽妃娘娘的结局后放声大笑，笑百薇真将这霉运带给了童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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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薇对于陆司礼的险恶用心毫不知情。她天真的以为是自己时来运转，才能进到朱镜殿侍奉丽美人那样长得好看性子又好的主子。

由于自家主子与颐主儿的交好，百薇也时常见到秦懿兰。

在百薇看来，颐主子也是一位很好的主子，会为她的主子熬枇杷膏、关心照顾主子的冷暖。

因为忠于主子，所以敬重颐主子。

可，是什么时候起，在百薇心里秦懿兰比童妍更值得拜服了呢？

或许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点，只是对主子厚此薄彼的心寒与对颐主子时时照拂的感恩一点点慢慢累积了起来。

“我想着身边还是要有个可信的人。倒也不是我信不过百薇，可到底阿苎是我在家用惯的。”

主子有孕，晋封丽嫔，从家中接来了阿苎。

百薇手下的小宫人在伺候茶水时听到主子与颐嫔娘娘的谈话，转述给百薇。

百薇并不是小心眼的人，她能够理解主子重用阿苎的原因。可是……

“只是你也别忘了百薇，我瞧她也算稳重，你也总得赏些什么。”

看，连不相干的颐主子都记得她的好，为她说话，怎么自家主子就不记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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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出生，主子成了丽妃娘娘。

丽妃如常重用百薇，可主子与颐主子的那两句话成了扎在百薇心头的一根刺。

小公主的贴身事宜，丽妃从来只让阿苎去做；出月没多久，丽妃就为阿苎请封了五品崇仪。

明明她才是朱镜殿掌事宫女，底下的小宫女都为她打抱不平。

延英殿的檀云受封宜人，随秦二小姐入淳王府那天，百薇想，来朱镜殿原来并非第一等福气。看别人家的掌事宫女，又是出宫又是诰命的，多风光啊。

但她的心思也仅仅是羡慕。

她没有嫉恨过压她一头的阿苎，也没有怨怼她的主子。

百薇明白，那所谓的“厚此薄彼”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她仍旧尽职尽责做好她自己的事，只是夜深人静时偶尔会妄想一下，假如自己当年被分去了延英殿，那该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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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的身子一日日虚弱下去，可她眼里的愤恨却一日比一日浓烈。

百薇将宽慰的话说尽也没能安丽妃的心，她像是打定主意要做什么。

丽妃娘娘的谋划只说给阿苎听，百薇不知道。她只是看着眼前的丽妃娘娘，莫名想起了她的上一位主子，白太嫔。

她向上天祈求，祈求丽妃娘娘安安稳稳的，万莫步白太嫔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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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薇姐姐可想去妍香司领个差事吗？”延英殿的裕忱来问她。

百薇愣了愣：“妍香司？”

“是啊。广务司近来官员空缺，来请示咱们娘娘，娘娘便想到姐姐你了不是？娘娘说了，姐姐的本事原本不下于崇仪，又很通胭脂水粉，若是乐意呢就指您去妍香司做个六品司香。”

“……颐妃娘娘说，我的本事不下于崇仪？”

“是啊。”

百薇笑了，眼里却隐隐有泪光。

头一次，有上位者肯定她，说她并不比阿苎差。

天知道这些年她多少次怀疑自己，怀疑是自己能力不足没办好差事才得不了主子的看重。

百薇拒绝了颐妃娘娘的好意。

她知道，丽妃娘娘的日子不长了，就让她侍奉丽妃最后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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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薇在一个清晨听到了主子与阿苎的谈话。

她大惊失色，眼前立时出现了当年白太嫔冷冷清清死在承香殿的景象。

她知道，以丽妃的谋划，无论成败都必将暴露，成为第二个白太嫔，连小公主也会被牵连。

她劝不了主子，惊慌之下只有一个念头——去延英殿，找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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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妃娘娘派人截下了那碗红豆粥，却没能留住主子的命。

百薇跟随颐妃回到朱镜殿，立在院中等候，却等到皇帝与玫贵嫔怒气冲冲而来、等到颐妃说“丽妃殁了”、等到海棠拿出主子的绝笔信。

百薇随一众宫人跪倒在地，恭送他们的主子殡天。在贵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百薇垂泪苦笑着。

丽妃娘娘不会成为第二个白太嫔，她将这辈子所有的聪明用在了算自己的死期上。

将死之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总是能得到一二宽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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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诚贵妃的丧礼之后，颐妃仍将百薇调去了妍香司任六品司香。

这是个几乎升无可升的职位，除非熬上几十年熬够了资历才有机会上五品，而多数人会在那个时候选择请旨出宫。毕竟五品的四尚女官并无差事，更像是个挂名的养老职衔。

于是百薇也一下清闲下来，日常只需吩咐手下人做事即可。

波澜再起，是在新帝选秀之后。

她听着手下人说这次入选的有哪几家的姑娘、哪一个生的最好看，不禁摇头笑叹——不过是又一茬红颜枯骨。

隔壁织造司的安司衣来请教她如何执掌嫔妃宫务，颐太后将安司衣指给了新册封的妍妃做崇仪。

百薇并不吝啬，将她昔日管理宫人与份例的经验倾囊相授，又问安司衣：“妍妃，是哪个妍字？住哪个宫室？怎么一入宫就封妃，家世很好么？”

安司衣看她两眼，轻叹一声：“是秦镜司沈大人独女，住朱镜殿。”

她没说是哪个妍字，可百薇一听朱镜殿便已然猜到。

百薇沉默一阵，才说：“丽诚夫人天性纯良，可惜人善被人欺。太后娘娘指派您去朱镜殿，名为辅佐实为相护，是这位妍妃的福气。”

“要我说你最熟悉朱镜殿，派你去才最好。太后娘娘大抵是怕你触景伤情，这才派了我去。”

“司衣都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七年了，太后娘娘是给您升官呢。”

……

皇帝身边的御前总管秦丰在这个早上来到了妍香司，这是很少有的事。

百薇敏锐地察觉到，将人请进自己书房。

秦丰知道百薇是颐太后信任之人，倒也恭敬，告诉她，皇帝要赐紫兰殿晋嫔一味香料。

百薇听罢大惊失色。她没有问为什么，天子意图不是她该问的，她只问：“颐太后可知？”

秦丰摇头：“不过皇上说了，大人若放心不下，也可问一问颐太后的意思求个心安。我想着太后与皇上母子情深，总不会有异议。”

“……若是有呢？”

“那就不须大人费心了，太后自然会与皇上分说明白。”

百薇面色凝重地将秦丰送走，还是去了长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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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些年她并不常见颐太后。

因为见了便不免想起早逝的丽诚夫人，徒惹伤心，便宁愿不见。

颐太后对百薇的到来很是欢迎。多年过去，太后仍对她们这些下人很好。

百薇回禀了皇帝吩咐制香一事，出乎她意料的，太后没有分毫迟疑，让她照做。

百薇悄悄抬头看了眼那正在修剪紫薇花的太后娘娘，不禁暗叹，还是变了的。

从前被先帝誉之以“贤”的颐妃哪里会这样轻飘飘地开口害人呢？

她不知道，秦懿兰一直如此。

百薇原以为自己待在妍香司便远离了是非，今日才知不过是因为后宫无人才无是非。只要有人，是非就不会停歇。

她看累了，更不愿身涉其中，于是借着此事开口：“太后娘娘，实不相瞒，微臣是怕万一此事事发，皇上固然安坐龙椅，贞太后却不能放过微臣……”

颐太后如她所愿，许她事了后便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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祺祯九年的春节，百薇是在宫外过的。

她曾羡慕檀云受封诰命得以出宫，而今她也有了。颐太后赐了她宜人诰命，让她出宫去荣珍公主府上居住。

荣珍虽七岁就搬去延英殿随颐太后居住，却因受百薇教习制香而与她熟稔，视之如养母。二人重逢，好一番叙旧，俱是欣喜。

然而这样的欣喜戛然而止。

正月初五是个艳阳天，百薇出府采买，回府途中被不知何处窜出的贼人一刀毙命。

公主府离她不过十步之远，她就这样望着那朱红的大门，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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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碎碎念：

1-百薇其名

百薇原名白薇，是一味中药，主治产后病，对应童妍产后体虚积年成疾而逝。

2-百薇的内心

如果留心会发现正文当中百薇对秦懿兰的态度一直都是很热情的，因为她觉得秦懿兰是个好主子。（此处可与童妍番外中阿苎曾劝童妍提防秦懿兰做对比）

但这绝不代表着她有背主的想法，包括后来把童妍谋害徐知意的事情告诉秦懿兰，这也不是背主，而是从“救主”的角度出发的。

童妍到底有没有厚此薄彼呢？是有的。但她做的过分吗？也没有。

那种环境里，她一进宫就被云嫔流产吓到，难免更相信家里的熟人。而百薇也并不是极度敏感、小心眼的人，道理她也懂，就是有那么点难受，但这点难受和童妍对她的好相比又很渺小，所以她对童妍这个主子也是有感情的。

我在蚍蜉录第一篇开头就写皇城宫人们共同遵循着一个字，“忠”，这也是蚍蜉录贯穿始终的。

他们的“忠”或许不绝对，我将之“美化”为封建皇权下个人意识的觉醒，但一定是相对存在的（譬如徐知意的红衫、傅仪宁的小丰）在我看来，百薇从头到尾都是童妍的忠仆，且比阿苎更有能力更有远见。（阿苎说要提防秦懿兰，但她的重点是觉得秦懿兰吹枕头风导致童妍失宠，属实是绕着答案答题了）

3-如果百薇没揭发童妍

如果百薇没有把事情告诉秦懿兰、徐知意真的流产，可想而知徐知意会有多么疯狂。

徐知意身体不好，调养了五六年才怀上这一胎，为的就是用这一胎彻底搞死陆灿，报她以为的仇。

越隐忍越疯狂，秦懿兰就曾因为徐知意多年的隐忍不发而暗暗恐惧。且徐知意原本就有点自视甚高看不起童妍，剧情中她在童妍死后愿意原谅是因为自己没有真的被害、童妍也死了。但只要这两个条件缺一，童妍的下场都会很惨，不然徐知意拉着傅仪宁跑来朱镜殿是干什么的？当然是准备兴师问罪啊！

孩子如果没了，就算童妍死了徐知意也一定会让她背负罪名下葬，甚至之后还要报复童家和小公主。就像她全家被先帝害死，她就要覆灭整个皇室来复仇一样，小徐是个疯女人。

4-正文伏笔

为了使得百薇找秦懿兰揭发童妍的情节更加合理（尤其在正文没有点破百薇心境的情况下），我在正文这一情节发生前不久放了一个小伏笔，就是广务司说职位空缺、秦懿兰让裕忱去问百薇想不想去妍香司做女官。即便裕忱没有转述那句“百薇之才原不下于阿苎”，六品女官这样实在的好处也很能拉进百薇与秦懿兰的距离。

可以说，秦懿兰执掌后宫、秦懿兰童妍交好、秦懿兰施恩百薇，这三个条件共同促成了百薇决定向秦懿兰告发。

其中最重要的条件是第二条，秦懿兰与童妍交好，只有这个条件成立百薇才能确认她的举动是在“救主”而非“背主”。

做个假设，如果当时陆灿还没被废，百薇是绝不会找陆灿出面的，因为分不清是敌是友。而如果秦懿兰没有刚好在事发前几天施恩，百薇或许也不能一下子想起要去找颐妃。因为有施恩一事，百薇会产生“侍奉完丽妃最后一程就去找颐妃把自己安排去妍香司”的心理，颐妃这个人就被她记在心口很容易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