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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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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墨就迅速回到片场继续工作了,至丞也没拦住她。

况且,也确实有许多工作在等着她。如今,她的身份已不同往日,手里还有几部剧正筹备着开机。

墨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粉底厚厚地遮住了她脸上的种种不完美。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神话故事里的妖,一副美丽画皮,内里形同枯槁。只等待哪一位法力无边的神仙高人,偶遇她,用一套义正严词悲悯天下的措辞,数清她千年来作恶多端,降了她。从此她回归自然,只剩精元。

一切就此落幕,或者,从头开始。

她的内心仍然非常非常寂寞,低落,那种感觉环绕着她,不能轻易散去。

已经拥有这么多,羡煞旁人,还寂寞什么。

她甩开思绪,专心准备拍摄。

方恕演出结束后来看望她,带了许多补品送到片场。

休息时间,他们俩跑去另一边闲聊。

片场的人都默认了这对cp公然恋爱。

“维权进展如何?”

方恕十分沮丧。“简直拿这些黑粉没办法,他们就是百般维护那个偶像,为他说话,他本人也不肯承认抄袭。”

“律师怎么说?”

“建议我找专业人士,将词曲一一整理出来作对比。”

“可需要帮忙?”

“如果可以,替我问问至丞,可有推荐人选,从国外重金聘请也可以。我认识的圈内人还需要混这口饭吃,他们不便出面帮我,以免树敌。”

谁都不想轻易招惹郑北慈。

方恕却是铁了心要和他斗下去。

墨理解。“好,我帮你问问。”

“万分感谢。”

“你不要担忧,一切都会明朗。”

方恕无奈的笑。“那天遇见荣老板,他也听说了我这件事,推荐了几位律师给我,又给了我一些建议。”

荣世走这条维权之路已快十年。

他也还没打出个结果来。

墨说道:“不要怕,他也没有放弃。”

方恕又道谢,直到开拍前才离开。

墨一边换衣服,一边细想方恕的话。

拍摄结束,她和至丞又提了此事,仔细解释了方恕的情况,请他暗中帮忙。

至丞冷冷的。“不要掺和这件事,郑北慈不是好对付的人,别为了一个假男友将自己搭进去。”

墨不说话。

至丞对方恕始终有不满。

他拿出新剧本给她。

胡导向墨又递上了橄榄枝。

自从前两次合作之后,他对她印象极佳。

至丞要她仔细读剧本。“胡导内定了你,好好准备。”

回家路上,墨对Bright问道:“那张表格,可以给我看看?”

那是她平时参加各种聚会的行程表。自从和方恕传出绯闻,被人扒出她常常出没各种聚会,和不少男人周旋的照片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常去那些聚会了。

至丞正坐在车里刷微博,听见她这话,坐直了身体。“你现在已经不必再去那些聚会交际了,少去为好。”

易立风,媒体,狗仔,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经历过方恕一事,他绝不想墨再出现什么花边新闻。

要维持艺人的形象绝非易事。名利场,诱惑和欲望暗流横生。

墨看了他一眼。“只是看看。”

Bright从包里拿出那张表格,里面除了墨的每日行程安排,品牌合作,还有各种聚会的邀约名单。

墨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问道:“有没有胡导的联系方式。”

Bright看了她一眼。“有,不过他都是直接电话丞哥。”

至丞的心一紧。“你们马上就要有新戏合作了,你别私下联系他。”

演员私下联系导演,无人知道也就罢了,被人知道,是绝对禁忌。

墨一边在自己的手机里输入胡导的手机号,一边答应:“知道了。”

至丞没说话,心里是另外一回事。

他隐隐知道,墨不会对方恕这件事冷眼旁观。

新剧开机,进了胡导的组,墨从未迟到过。

尽心尽力,从不喊苦。

至丞冷眼看着,摆明了,她在向胡导献殷勤。

三个月后,杀青宴上,胡导喝得很醉。他对大家喊道:“咱们这部剧!一定会火!”

全组人举杯高呼。

墨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演员们,有的和她一样,初生牛犊,有的已经演了快十年,仍然平平淡淡。

可是每一次进了剧组,他们都有一种莫名的信心。离开剧组时,又有说不出的惆怅。

这次能红吗。

问了自己几百遍,几千遍。

她也问自己。这次,能更往上爬一爬吗?

剪片,配乐,宣传……剧即将上映时,这一年已快结束。

方恕也出了新专辑。

许久未见,他忍不住和她拥抱了一下。

“简直是突击训练,几个月写了将近二十首歌,我快被榨干了。”

“又有爆款可以听。”

方恕笑起来。

朋友们给方恕和墨拍了许多聚会照片。

快有半年,两人主页里几乎没有更新过合照,只有一两次文字互动。

一是方恕在家闭关写歌,二是团队担心粉丝们看两人秀恩爱太多会腻。

久违的合体,粉丝们在评论区里感叹:

[还以为你们俩分手了……]

散场了,方恕躺在车里和墨聊天。

墨告诉他,自己曾在一场饭局上遇到过郑北慈。“你怎么会和他遇到?”

“我当时参演的那部戏,投资人是他,插曲也都是他公司歌手唱的。”

方恕点头。“他手底下签的一些歌手是挺火的。不过……现在极出头的那个,否认抄袭。”

他已组织了专业团队,全力维权。

此事刚刚开了个头,还未引起公众的高度关注。

这是一场恶战,蓄势待发。

手机震起来,是至丞的电话。

墨接了。

“胡导发消息来,喊你晚上一起去吃饭,庆功宴。我一会儿去接你。”

墨答应了,和方恕解释了情况,两人道别。

至丞接了墨,一起出发去餐厅。

进门,这次人比上次多了些。

第一眼,已看见郑北慈坐在主座。

胡导与他始终关系紧密。他的不少剧,都由郑北慈投资并参与音乐制作。

墨端着酒杯,走到郑北慈身边,同他敬酒。

郑北慈记得她。

墨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然后转身去敬他旁边的胡导。

又是数不尽的感谢。

胡导已被她哄得心热。

墨回到座位,没继续多表现。

郑北慈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他知道,方恕是她公开的男友。

深夜,局散了,墨在归家的路上,忽然对至丞问道:“你知道方恕维权一事进展如何了吗?”

至丞醉了,躺在座椅上,闭着眼休息。“好像刚刚找好专业人士吧,那个抄袭的偶像一直没有回应,当作无事发生。”

虽然墨上次和至丞提了,请他帮忙问问是否有认识的国外专业人士,可以帮助方恕。可是,至丞并没有插手这件事。

墨冷静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事有前车之鉴。”

荣世曾因为和郑北慈斗维权,被迫不得不隐退。

“嗯……”

“我想,我应该和方恕‘分手’了。”

至丞睁开了眼。“什么?”

墨看住他。“如果我因为方恕的这件事而受到牵连,同时成为了郑北慈的敌人,就算是你,也保不住我吧?说不定,连胡导也不会再找我拍戏了。”

至丞没有说话,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第一次,墨会如此先他一步考虑。自私的为自己,为他考虑。

墨继续说道:“易老板估计也不会插手此事,他与郑北慈虽没有太多合作,可都是各自行业的龙头之一,他们那种人,何必为了我和方恕这种小角色互相得罪……易老板也不会保我。”

而谁都知道,郑北慈有权力,有手段。

至丞问道:“你不怕这时候分手,公众说你冷血无情,为自保丢下男友不顾?”

墨冷笑一声。“我在他们眼中,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耍大牌,有心计,脾气不好,和圈里圈外许多人关系不和,和各种男人暧昧不清。

坏女人。

至丞收了心。“你说的不无道理,趁着方恕还没和郑北慈彻底敌对之前分手,是应该考虑。”

终于,她和方恕之间的这段绯闻可以告一段落。

快快分手,远离一切纷扰,好让她专心做事业。

“竟是你首先想到提醒了我。”至丞短促的笑了一声。

墨安静下来。

至丞仔细考虑过后,和公司团队开了个会议。

分手一事迅速敲定下来。

他们和方恕一方谈判。

方恕来了电话。

墨早在等候这个电话。

“为什么……”方恕问的很冷静。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问她这件事。朋友?“恋人”?还是,只是利益牵绊的合作方。

处久了,他对她是重视过的。

墨在电话这端沉默。她还记得,方恕在演出现场,对几万观众说,他写下的这首歌是送给她的。

他站在舞台上,万众瞩目。

这个自小靠打架争夺生存天地的男孩,凭着音乐才华,一路闯进了娱乐圈。

他蛮横,坏脾气,也深情,体贴,洞悉人心。

他对前任女友仁至义尽。

她还记得,在伦敦的那一周,方恕是怎样陪伴着她,哄她开心。

他们曾深深的交心过。

他们俩,有许多相似之处。

而现在,她选择在他与强权为敌的时刻,离开他。

很久以后,墨终于开了口。

她慢慢回道:“没有为什么,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她虚伪的笑容,政客般的话术,像极了荣世。

怎么回事,她竟一步步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说的不明不白,方恕不再问下去。

“我仍然把你当作我最特别的‘女友’。”

方恕始终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墨知道,圈里人也都知道。

她轻轻的笑。“你应该讨厌我,利益熏心,自私自利……胆小的缩头乌龟。”

“那么我再写一首歌,写给我最讨厌的前女友。”

他们在电话里笑起来。

是时候说再见了。

终究只是利益关系,虚假情侣,他留不住她。

他没有立场去留住她。

当下,他正四面楚歌。

“空了,记得找我。”

“一定。”

“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分手声明已由两边团队正式发出。

大众哗然。

声明中写道,两人和平分手,仍是朋友。

方恕忠实的粉丝们知道他正在和另一个当红偶像打维权战,方恕始终处于弱势。

许多女孩迅速捕捉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们在网上攻击墨,说她见利忘义。

也有许多cp粉不敢置信。

墨的主页下,有一条新热评刺耳极了。

[不愧是你,心高气傲,自私自利。先前看到你和方恕的综艺,还对你有了改观,原来你一直没变过,都是虚假的人设。]

墨不去理。

多少质疑,惋惜,留恋,那都是看客们的念念不忘了。

他们已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这场戏,落了幕。

新戏又迅速登场。

恢复了“单身”,墨又自由地出入各种聚会。

她戴着惊艳四座的面具,同他们暧昧。

很快,热搜上有了新八卦。

照片里,墨和另一位当红男明星在秀场后台距离亲密。

漂亮俊朗的男孩笑着为她整理头发,彼此耳语。

许多人在网上嘲讽。

[又换了男友,真快。]

[她在方恕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离开了他,见利忘义,没有人做的比她彻底。]

她又成了大众心中的恶女。

易立风来了电话。

也是,如果不是因为其他男人,他不会轻易出现。

他总要确定着,她会永远等他。

“听说他在你楼下苦等三天。”

“你知道,我是俗人,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对年轻男孩开始有了兴趣?”

“什么兴趣?他们都比不上你。”

沉着如他,年过半百,仍然拒绝不了美人的甜话。

尤其是墨。

她说话时那一种任性又异常认真的口吻,总是打动他。

“等我回来。”

“等等等,等下去,等到新人笑,旧人哭。”

易立风轻轻笑起来。

挂了电话,另一个男人的电话紧接着拨进来。

猎人捕猎,正在兴头上。

不能驳了他们热烈的劲头。

“晚上有局,来吗?”郑北慈问道。

“好。”她没有犹豫地答应。

精心打扮,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和方恕痛快分手后,依靠着那些酒局和人脉,她与郑北慈渐渐走近了。

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胡导做桥梁。

胡导对她印象始终很好,他们合作的两部剧,都成为了爆款。

这夜的局上,有不少知名电影制作人。

他们聊起现在的市场挑不出好剧本,接了不少剧,能火的却不多。

胡导显然也是苦于多年没再遇到好编剧,可以与他携手创下堪比他当年的巅峰。

有制片人给他推荐了几部待拍的原创剧本。

有人拦下。“据说是抄袭,最好别接,现在的观众精明得很,他们要是铁了心不捧场,在网上大肆评论,你本人声誉和这戏都得砸手里了。”

另一人不在乎。“现在热播的几部电视剧的原创剧本都有抄袭风波,仍然赚得盆满钵满。较真的是个别人,大多数观众根本不管那些事,他们只想看俊男美女,剧情够刺激就行。”

其他人跟着笑,打圆场。

各有各的心思,男人们在酒桌上的争锋相对总是藏在暗涌下。

胡导听他们争辩,叹口气。“市场如此,左右为难。”

郑北慈看他们脸上风云变幻,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天下作品千千万,风格相似就是抄袭?台词相似就是抄袭?只要你肯砸钱,剧本能刺激大众的心理需求,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渐渐忘了这些事了,谁会为了和自己不相关的人,整天在网上讨伐。”

其他人听了,笑着点头,然后敬酒。

胡导赶紧转了话题,聊其他无关紧要的闲话去了。

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从哪一句开始,扯了这么远。

都怕多说一句也是错。

郑北慈当年的抄袭风波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如今方恕又和他公司里的艺人敌对。

虽然郑北慈已退居幕后,可也是业内龙头之一,没有人想得罪他。

墨听着,暗暗想,是了,时间久了,只要没人再提,一切都会被淡忘。

荣世那件事过去快十年,当年闹得轰轰烈烈,如今几乎没什么人再提了。郑北慈已然是占据绝对话语权的人。

现在,方恕又陷入抄袭风波。此刻恐怕正焦头烂额,漫漫维权长路,不知道此事何时才能明朗平息。

终究,人总是有忘性的。

饭局散了场,她坐在车里,看着微博主页里上千条的留言,粉丝来自不同圈子。

他们都在热议着她和胡导合作的新剧。

她横跨模特圈,网红圈,如今初入影视圈,早先陷入各种绯闻风波,人设印象极差,又一次次险境求生,在团队的包装设计下,促成圈内佳话……

如今,网友们好像已经将她当初和许多人关系不合,以及各种花边新闻淡忘了。

转头夸起她的好来。

她想起郑北慈在局上说的那句话:“……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渐渐忘了这些事了,谁会为了和自己不相关的人,整天在网上讨伐。”

这一切,在旁人看来好像精彩极了,她却越加惶惶然,只觉得自己是披着画皮四处游荡,拿虚假美貌去换些好处和掌声,始终寻不到一处栖息地,在这茫茫世界中不值一提。

时间流逝,她和方恕的恋爱绯闻热度已渐渐降温。

如今的热搜又换了天地,永远不缺新人顶替。

周围的人也各有各的事业。

安吉尔创了服装品牌,衣服风格专为跨性别群体设计。

方恕和黑粉们斗智斗勇,力证抄袭事件。

介承接了新戏,成为当红小生。

大家都在忙。

她不敢停下。

有了黄梦灵和胡导的作品加持,主动找她的戏越来越多。

许多品牌找她做代言。

蝴蝶般往国内外飞来飞去。

那天拍外景,墨在寒风里冻地骨头刺痛,笑容怎么摆都不对劲。到最后,摄影师也放弃了,冷地颤抖着对她摆摆手。

天冷,大家都想快快躲进屋子里。

冷脸上镜,迅速收工。

拍摄地点距离荣世的酒吧很近,她不自觉的,独自往荣世的酒吧去了。

正是傍晚,还没开门,服务生们在摆桌椅。

灯没有全开,里面暗暗的,墨走进去,暖气很足,温暖起来。

她站在边上看着空荡荡的场子,忽然想起那个梦——宴会散场,人走茶凉,荣世站在台阶上看了很久,然后弯下腰扫地。

她陷入回忆,发着呆。

有人从吧台那边走过来。

“墨?”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

墨对他点点头,扬起笑脸。“荣老板。”

“你怎么来了?”

她也没有想到,这个时间点,他会在这里。

荣世对她笑,喊她去吧台,亲自倒了杯酒给她,又倒了一杯给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认出她来,隐隐的较真和敌意却已经很明显了。

墨在圈子里已习惯女孩之间这种随时随地的攀比。

她忽然放松下来,闲闲地转过身,看了那女孩几眼。她迅速判断了一下,看她的着装打扮,应该是和荣世谈事情的,也并非重要人物。

他们交谈起来,说些工作上的事。

女孩的眼神偶尔掠过来,充满打量。

墨淡淡的笑,不作声。

荣世却极其热情地接住了她的话,说道:“为了公司,我可以放弃一切。”

说得义正严词。

那种气氛怪异极了。

墨不想再听下去,她起身,走到吧台后面,拿了个杯子,接温水。

荣世回头看她。“怎么不喝酒?”

墨露出一副撒娇的神态来。“不舒服,不能喝冷的。”

她故意摆出这一副姿态来。

有时候,她的占有欲和嫉妒心让她喜欢玩弄这些恶作剧。

墨忽然发现荣世的头发长了许多,好久没见,他忙得连头发都来不及打理。

她看着他,目光流转。“荣老板,你头发长了。”

荣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太忙了。”

墨回了座位,继续听他们说话。

她一直看着荣世的头发,有几缕翘了起来,看着俏皮。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眼里都是温柔的光。

她无心去理他们说些什么。

荣世看见了。

他忽然从那边的话题里抽出身,收了尾。

那个女孩和他做最后的总结,然后道别,离开了。

荣世喊她:“墨。”

墨热烈地看着他。

“帮我把头发修一下。”

他们之间,好像还是那样,变了,也什么都没变。

“好。”

那一瞬间,她平日看来总是性感的背影,忽然变得像个小女孩,不经世事,满心都是他。

墨借来剪刀,荣世坐下。

墨站在他身后,抽了几张纸巾,搭在他肩膀两边。

她在他身后温柔地说:“荣老板,不要动喔。”

荣世嗯了一声。

她身上有淡淡的阴沉木香。

低头靠近他时,发丝上又有另一种好闻的清凉的味道。

年轻又强势地包裹住他。

墨神情专注地为他修发,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她看着他的背影,近在咫尺,说不出的巨大的安全感。

她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洗衣液香。

有碎发被剪断的声音,在安静的酒吧里,窸窸窣窣,好听极了。

墨忽然轻轻说道:“荣老板。”

“嗯?”

荣世没有动,保持着那一个动作,听她说话。

“你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荣世短促地笑了一下。“你披头发的时候很好看。”

墨也笑了。

“好多人觉得我凭着一点外貌上的优势,心高气傲。”

荣世不能猜测出她说这话背后的意思,圆滑的问道:“怎么这么说。”

墨细心地给他剪头发,一边慢慢说道:“其实……我小时候不漂亮,非常非常普通,没有人注意到我,也没有人喜欢我。我很自卑,很难过,为了能够成为一个漂亮的人,我努力了很多年。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网红,虽然没有名气,虽然受了很多委屈……可是忽然间,也出现好多羡慕和爱慕的目光,无论在什么场合下,我都是那个受人瞩目的焦点。”

荣世没有说话,等下去。

“一开始,我兴奋了很久。后来经过许多人和事,我觉得他们很可笑,那些人,从来没有用心看到过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只需要我完美的一面,而不能接受我坏的一面。我永远在揣测他们心里的意思,用各种最完美最漂亮的样子去陪他们演戏。”

墨笑了起来。“可是,我渐渐又觉得自己也很可笑。我既厌恶他们,又离不开他们,甚至需要他们的欣赏和肯定。我对自己的矛盾无可奈何。”

“有一天,我读到了你二十多年前写下的回忆录。那时候你刚红,你写道:‘二十岁那年,我拖着只有几件衣服的行李坐在马路边,在这座不属于我的城市,没有属于我的位置,我忍不住哭了。为什么,十年后的今天,那些人对待我的态度,一切都变了。’”

那一刻,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梦想,彼此重叠。

墨轻轻抚顺他的头发。“那年我还跟着Annie工作的时候,有好多次,你不知道的时候,我都在远处望着你。有时候,你一个人,走路时总是微微低着头,背有点弯,步伐缓慢又稳重。有时候,你和别人坐在一起,很认真地谈事情,我看着你,觉得你很遥远,好像你是属于他们那个现实世界的,我只是无意闯入的旁观者。有时候……我也觉得你距离我非常非常近,你弹琴的时候,和我说话的时候,好像我已经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存在,只有你才是真实的。”

荣世轻轻的笑起来。

仍然是那种捉摸不透的温柔。

他总是擅长用那种模糊不清的方式,将他们之间的关系轻描淡写。

墨拿走他肩上垫着的纸巾,拍了拍落下的碎发,然后绕到前面仔细地看。

她又露出那一种小女孩的神情来,眼里都是热烈的光。她忍不住夸了一句:“好帅,我的手艺真不错。”

荣世忍不住偏过头笑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墨仍然站在那里,望着他。

她穿了一件裹身的黑衫,包裹出曼妙的身体曲线。

经过美容室细心的呵护和打造,她越来越精致,从发丝到面孔,透出她已不同往日的红光。

可是没有人看得到她敏感脆弱的内心,已经憔悴枯萎。

她渐渐安静下来。

荣世看着她。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酒吧里的主灯光还没开,在一片昏暗里,他们沉默了很久。

墨终于开口:“荣老板。”

“嗯。”

“你……”墨犹豫了很久,那句话还是没有问出口。

忽然只觉得有苦涩涌上来,腹部一阵闷痛,忽然眼前晕起来。

她的身子歪了歪,赶紧去扶旁边的椅背。

荣世立刻探身过来,用力扶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了?不舒服?”

声音温柔的几乎融化她。

墨这会儿晕的厉害,闭上眼,逼自己定下神。

她迅速恢复过来。

终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放开荣世的手,穿上暖和的皮衣外套,拎起包,对他欠了欠身。

“荣老板,我走了。”

她闯入寒风里,急急往前奔去,打了车,一路往餐厅赶。

昏昏冷冷间,刚进餐厅几步,她双腿一软,狠狠跪下去,人摔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思绪纷乱,全部情绪都汇聚在膝盖的钝痛上,眼泪冒出来。

立即有一双宽大的手扶住她,要撑她起来。

墨泪眼模糊,那一瞬间,第一反应仍然是他。

抬头去看。不是荣世。

怎么可能会是他。

那人看她这副狼狈样子,愣住了,又轻轻笑起来。

“怎么了?”是关心的意思。

墨紧紧抓住方恕坚强的手臂。“我累了,想回家。抱歉,我约你的这顿饭先欠着了。”

方恕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多问。“来,起来,我送你。”

墨点头。她已失去全部力气。

车只开出两三公里,已急急转弯,向市中心医院驶去。

方恕拨通至丞的电话,要他赶来。

一小时后,病房里寂静无声。

至丞看着那份被墨隐藏了几年之久的体检报告,面如冰霜。

“你早就知道你得了癌症。”

早在他们认识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

墨对他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来。“对不起。”

“立刻安排你手术。”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对他笑。“我害怕,你知道我的,我会害怕。”

害怕父亲发火,害怕没有价值,害怕被抛弃,害怕疼。

至丞宽阔硬朗的肩膀忽然松散下来,他跌坐进椅子里,眉目紧锁。

相伴三年,他始终姿态坚毅,一切难事,经由他的运作,都可以化险为夷,成就佳话。

此时此刻,癌症这件事,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是第一次,至丞没有对方恕冷眼,他要他留下陪她。

就算他们已经“分手”。

至丞离开了医院。

方恕沉默好久,忽然苦笑一声。“你难倒了我。”

墨看着他。

“我从小靠打架斗争过来,多重的伤都受过,总能完好无损地活过来。现在,我却不知道怎样替你斗争,赢下来这场战役。”

墨冷静说道:“我或许可以帮你赢下另一场战役。”

方恕看她,不解。

她打开手机的录音机,给他听其中一段录音。

推杯换盏的嘈杂声中,郑北慈的声音响起来。

“……天下作品千千万,风格相似就是抄袭?台词相似就是抄袭?只要你肯砸钱,剧本能刺激大众的心理需求,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渐渐忘了这些事了,谁会为了和自己不相关的人,整天在网上讨伐。”

方恕心中一震,来不及反应。

她今天忽然约他吃饭,竟是为了这件事。

她持有这份重要录音。

墨慢慢说道:“这不能拿实了郑北慈当年抄袭的证据,不过这番发言已经可以从侧面证明一些事了。你将这段录音交至荣世,让他和你一起发起维权,发到网上,引起舆论,去应对郑北慈和他公司的艺人。”

他深深地看住她。

“你和我‘分手’,为的是靠近郑北慈?”

墨苦笑。“算是为了你,也不完全是为你。”

方恕仍然记得墨与荣世之间的事。

“为什么……”

她落下泪来。“没有为什么,我从不是一个好人,我心中对一些人有许多亏欠,而另一些人又亏欠了我……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吧。”

方恕看着她。

“难道……你的子宫癌,是因为他……”

墨不说话。

她将那份音频交给方恕。

“不要告诉任何人,让专业人士仔细处理,不要让郑北慈查到音频来源是我。”

方恕看她。

“我不想让至丞因为我受到牵连,请你帮我。”她恳求他。

那场饭局上,每个人都有可能录音的嫌疑。

郑北慈知道她与方恕是假情侣,又有几个月来的密切来往,她在郑北慈面前做足了戏,他未必会怀疑她。

可她仍然不能冒险,让至丞因此跟着得罪了郑北慈。

方恕握住她的手。“放心。”

允诺千金。

方恕一直等到易立风来,才终于离开。

易立风仍然是那样波澜不惊,温和绅士地先同他握手,微笑。

“你好,又见面了。”

方恕仍然有摆不了的男孩气。他虽经历坎坷,但面对易立风,他自觉没有那一份异常强大的沉着。

擦肩而过时,他看见易立风的两鬓已经白了。

墨醒过来,看见易立风正握着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

“你忙完了。”她笑着说道。

“不重要。”

是,已经到了这一刻,许多事和许多人确实不重要了。

明明是许多女孩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陪伴,只有到这一刻,墨才能得到这般重视和偏爱。

易立风仍然那样温柔,冷静。

“我已和医生安排好,你即刻手术,治愈可能性极大。”

她沉默。

“病好了,我带你去旅欧。”

旅欧,提了一次又一次,他们始终没有出发。

“我大概没有很多精力陪你了,”她笑起来。“找那些活泼的年轻女孩陪你吧。”

“她们没有你的细心和机敏,始终,只有你明白我。”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他俯身抱住她。

漫漫长夜,第一次,她觉得是这样心安,平静。

至丞首先对外封锁了墨生病的消息。

他还没有思考好,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永远要有plan B,他永远要预测下一步。

另一件事给了他喘息的时间。

郑北慈的那段录音被方恕传到了网上。

一片哗然。

郑北慈震怒,和方恕彻底敌对。

郑北慈虽势力不如十年前,可也绝不能小觑。

男人之间的斗争,总是腥风血雨。

网络上显然已经敏锐地嗅到了这丝气息。三天里,已有上百位歌手,作家和各路名人加入这场维权之战,联名抵抗郑北慈和其公司。

另一边,Bright和墨依偎在安静的病房里,一起吃水果。

有人推门进来。

是易立风的贴身助理。

“易老板让我转达,他开完会就立刻回来陪你。”

总有更多人需要他。

她点头。

助理放下一堆补品,离开了。

Bright去拆那里面的燕窝。“你和易老板这事儿,丞哥一直没插过话,其实你不知道,他挺不开心的。”

墨看他。“为什么?”

她以为,至丞一直默认着她应该多认识些人,赢得资源。她以为,至丞一直默许了她在男人之间周旋。

“他当时找过易老板三次,用了各种话术想劝退他。你知道,他以前这么对付那些人,都成功了。可易老板太有手段,暗中直接把黄梦灵送到了你面前。丞哥再有本事,看到黄梦灵,也忍不住松了手。”

墨听着,心动了动。

至丞再冷漠,到底,对她还是有过那么一点真情的吧。

她忽然顿在那里。精明算计如至丞和易立风,至少也能对她如此。荣世呢,当初的相伴,却换不来荣世给她信任,和一份工作的机会。

他始终愿意相信其他人,任何人。唯独,将她拒之在外。

他冷眼看着别人步步紧逼,逼她离开。

她笑着,眼泪落下来。

Bright握住她的手。“忘记那些人,安心养病,等你好了,退圈都行。”

至丞正推门进来,听见这话,立刻抬高了音量。“退什么圈,别乱说话。”

Bright不理他。

至丞要她安心休息,不要看网上的纷纷扰扰。

“方恕的事,从此与你再无关系。好好休养。”

墨失了神,也不知道,如果至丞知道了这份音频由她交给方恕,他会如何。

她要方恕帮助她瞒天过海。她知道,方恕一定会尽全力去做。

他们之间始终有一份情谊。

她打破僵局,逗他。“是,是,一定。只有痊愈了,才能继续为你拍戏挣钱。”

终究还是看了。

网上已吵翻了天,平时受够了公司领导的压迫和职场规则,网友们总是在明星们的八卦上精力充沛。

大众更多的关注点还是放在了维权之事上。

荣世没有出面回应,几乎所有人都在对他喊话。

他们都期待着,荣世能够为十年前的事借风翻盘。

她沉默下来,不再去想。

接下来要熬过手术期。

她选择保守治疗。她爱美,不想因为化疗彻底枯萎。

手术成功结束后,出院那天,易立风来接她。

他准备带她到他的家里,由专人照顾。

墨受宠若惊,连声婉拒。“我习惯一个人待着。”

易立风退了一步。“那我让人过去照顾你的一日三餐,只做这些,不打扰你的清静。”

又有什么区别。

再推辞下去,只怕他会觉得她不领情。

“好。”

离开前,他对她说道:“旅欧之行已在安排了,这段时间休养好伤口,之后出发。”

“好。”

这次是真心的答应了。

至丞和Bright帮忙放下行李,也走了。他们还要赶回去替她处理接下来不得不推掉和延期的公司,还要全面封锁她生病的消息。

刚刚还热闹着,忽然之间,偌大的房子里又安静下来。

墨做完手术不久,人虚极了,每动一下都小心翼翼。

她慢慢躺到床上,打开手机,在那几条录音里,随意点开了其中一条听。

沙哑低沉的声音,伴着吉他声飘来。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

眼泪落下来,热热的。

手机忽然震起来。

她抹去眼泪,接了通话。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低低的,好听极了。

“还好吗?”

介承在电话那边问候她。

她轻轻笑起来,扯得伤口隐隐痛了一下。“好,挺好的。”

“我在你家楼下,来看你,方便吗?”

墨有点惊讶,她慢慢起了身,走到阳台上,看到介承正站在车边。

暖阳下,他整个人好像散发着一圈淡淡的白色光芒,温暖极了。

他抬头看她,沉默了一会儿,在电话里轻轻说道:“瘦了。”

墨开了门,介承和助理拎着各种补品送进客厅里,一一摆好。

另一边是易立风送来的。

墨暗暗感叹,何时,她这样受宠过。

介承扶她上楼。

“你怎么知道我住院的事?”

至丞和易立风已动用一切力量封锁了消息。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我以为你早已把我忘了。”她笑着说道。自从拍完黄梦灵的电影,除了工作场合,他们再未正式见过面。

偶尔在一些活动现场碰了面,也是隔着远远的距离,彼此瞧了一眼,立刻被身边人喊走。

“怎么会忘了你。”介承低声说道。“别忘了,你可是把你生病的秘密告诉了我。”

是,他是她唯一一个主动告诉的人。

他替她保守了秘密。

“你最近怎么样?”

“刚刚拍完王导的电影。”

短短几个月,介承已成为电影界万众瞩目的新星。

他有这个实力。

“等我养好了身体,你多帮我介绍几部电影。”

“一定。”

介承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又拿了个靠枕给她。

“如今方恕和郑北慈斗得火热,圈里许多人都选择了方恕这一边阵营。”

“挺好。”

“你与他分手,倒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介承总是擅长抓重点。“你们分手后不久,他与郑北慈就公开宣战了。”

“是啊,粉丝们都说我见风使舵,是一个为了自保,见利忘义的绝情女人。”

介承笑起来。“没有人明白你,是不是。”

墨不说话。

介承下午还有采访,坐了一会儿就被助理催着下楼。

离开前,他问道:“明日可以再来看你?”

“只要你不嫌麻烦,我在这里等你来。”

说完,墨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把这话说得有点暧昧了。

介承笑着点头,年轻野性的面孔上露出刹那的腼腆来。

“好好休息。”

他上了车,随助理赶去工作。

墨看着楼下客厅里堆满两列的补品,想起介承刚刚那一种腼腆的笑容里,让她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而那个人,尽管与她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如今在她的生命中,却只剩下几条嘈杂又温柔的录音。

方恕拨来电话。

“听说你出院了,晚上我去看你。”

“不忙吗?”

“忙。”

“不怕被狗仔拍到?”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她笑起来。

晚上,方恕来探望。

“医生怎么说?”

“痊愈几率很大。”她压低了声音。“不过,我觉得是那医生为了哄易老板,才这么说的。”

“医生怎么可能这么做。”

她苦笑。“有几人熬得过癌症。”

方恕安慰她。“你还年轻,可以扛过去。”

“谁知道呢。”

“你何时知道自己生病了?怎么不告诉至丞?”

墨没有说话。

最痛苦的那些时候,最害怕的那些时候,最无助的那些时候,她如今回忆起来,仍然痛极。

而那个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直接丢下了她。

儿时被父亲踩在地上,打到鼻青脸肿的记忆,又一点点恢复起来。

方恕试探的问道:“是因为荣世吗……”

“我不想提。”

她对他,直到今天,已仁至义尽。

方恕冷静问道:“那么为什么还要放出录音帮他?”

他知道,墨是有意帮他的。可这其中,必然也离不开荣世的原因。

墨闭上眼。“我困了。”

方恕柔下声来。“对不起,你知道,我绝不是要故意说些你不想提的事。”

他握住她的手。“墨,荣世已同意加入我这场维权战。我们聊起你,他对你评价颇高。”

她心中冷笑。

当初,她无名无利时,他从未高看过她一眼。

因她没有价值,没有名气,没有人脉。

荣世和其他人一样,视她如可笑天真的女孩,伤害她。

如今,她在他眼中重新抬起了头。

到底,人与人之间,还是一场利益交换。

她与方恕的互利游戏终于落下帷幕。

“无论如何,我感激你。”

方恕离开了。

偌大的屋子静了下来。

墨久久坐在黑暗里,没有动。

因她现在拥有的价值,他们甚至愿意低头对她说感谢。

谁知道,她从始至终,不过是凭真心待人做事。

她从来没有变过。

她的真心,不能为她在这个世界上寻觅到一个小小的位置。她的名气,却可以为她带来无数掌声和眷恋。

她哭出声来。

她如花蝴蝶般在那些男人之间周旋的时候,她和易立风相拥而睡的时候,她接近胡导和郑北慈的时候……她的目的又有什么不同,为了他们带来的种种利益,她已经成为了她曾最厌恶的人。

她拼命要证明的,已经让荣世看见了。

她成功了吗。

如今,她算是成功了吗。

金钱,名气,人脉,资源,她拥有了一切,她终于赢下了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她甚至因此帮助了荣世和方恕逆风翻盘,让至丞心甘情愿地为她收拾烂摊子,让易立风愿意豪掷投资她拍戏。

她成功了吗。

为什么,仍然独自坐在这里,拖着病痛的身子,无人陪伴,无人在意。

为什么,充满恐惧和泪水的儿时回忆,仍然纠缠着她的思绪。

为什么,她仍然记得荣世和Annie不愿意给她一个工作机会。

为什么,她仍然得不到独独偏爱给她的那颗糖。

她睡得很浅,还是需要安眠药,才能睡一个好觉。

休养期间,易立风派来的人负责墨的一日三餐和日常起居。

她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想起曾经住过的潮湿发霉的老房子。

介承站在楼下看她。

“如果就此退出娱乐圈,每天就这样晒晒太阳,也挺好。”

她听见介承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听见了年轻时的荣世,尽管,她没有遇见过二十年前的他。

她轻轻笑起来。“介承,快上来,陪我玩拼图。”

这是她爱极的乐趣。乐高,拼图。

介承耐心陪她。

“你如果喜欢,改日,我教你下棋。”

她在盒子里的碎片中认真寻找下一块拼图。

“小时候,我学过一次,下象棋。那个下午,父亲忽然很温柔,耐心地教我,陪我下了许久。”

也只有那片刻的温柔。

她记到现在。

介承在阳光底下望着她。

“你始终是那个小女孩,是不是。”

她没有抬头看他,认真的拼碎片。

“有小女孩得子宫癌的吗。”

介承被她这句自我嘲讽逗地笑出声来,沙哑的笑声好像悠扬古老的琴声,宠溺极了。

她有片刻的停顿。

她想起荣世那副普通却充满算计的面孔上,捉摸不透又偶然腼腆的微笑。

“你大概还不知道,方恕和一众音乐人斗赢了郑北慈。”他慢慢说道。“法院判了,郑北慈公司的歌手确实抄袭方恕的音乐,依法赔偿。”

她嗯了一声。

几个月来,她一直静养,几乎没有看过外界的消息。

转眼间,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介承继续说道:“至于郑北慈十年前抄袭的那件事,荣世仍然在和他对峙。有许多网友将十年前荣世的维权视频翻出来,终于明白他为何忽然宣布隐退……无论郑北慈是否承认此事,荣世已经翻红了。”

也得以清名天下了。

他的公司因此鼎盛起来,距离他要攀上的权力高峰,又近了一步。

她点头。“那很好。”

介承为她填上一块拼图。“你与方恕再无复合的可能吗?”

他并不知道内幕。

“我不想再提。”

介承发觉她的异常。

“我说多了,抱歉。”

她不说话,沉默拼图。

气氛已然被破坏。

有一道沉着的声音自屋里响起。

“可打扰到你们?”

抬头去看,易立风正站在卧室门口。

介承曾在聚会上见过他。那时候,他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名模。

介承起了身,同他握手。

“易老板,你好。”

易立风淡淡的微笑着。“你好。”

墨始终没有看过他们,只专心拼手里的拼图。

介承识时务的退了场。

易立风仔细打量她。

病成这样,稍加打扮,虽然神态憔悴,仍然惊艳。

有些人好像天然有一种梦幻气质,玄之又玄。

“如今要见你,总有其他人在场。你在家里休养,怎么反倒比工作的时候更忙了。”

易立风显然有些不开心。

“工作的时候,我到处飞,我见不了谁,谁也没空见我。如今我就守在这里,谁想见我,自然就来了。”

“总是男人想你,是不是。”

“我人缘不好,也就那么几个人还愿意来探望我。”她独自笑起来。“如今,恐怕就连观众都不愿意见到我了。”

他们始终不能轻易谅解她在关键时刻离开方恕。

易立风在她对面坐下,陪她拼图。

“为了自保,离开方恕,并没有什么错。”

她不做解释。就连他都以为她是为了不得罪郑北慈,才离开方恕。

墨问道:“郑北慈如今的地位仍在?”

“不,他败了。”易立风补上拼图中的空缺。“势力大不如前,迫于舆论的压力,不少公司不愿意再与他合作。”

“终究吃的是观众们的饭。”

“是,观众不赏脸,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今,观众们也不乐意看见她了。生病前后,半年多没有工作过,至丞大部分的精力都扑在了手下其他艺人身上。

娱乐圈,不需要一个月,就可以换一片天。

新人层出不穷。

“我对你来说,已没有什么价值了吧。”

易立风找着拼图碎片。“为什么?”

她不说话。

他望着她,淡淡的笑着。

“你以为,郑北慈查不出音频来源究竟是谁。”

那顿饭局上,十几个人,翻来覆去地查,总有线索。

墨顿住了。

“你参与了此事?你拦下了他?”

她以为,易立风与郑北慈并无恩怨,他不会轻易插手这些事。

易立风慢慢说道:“我虽然不想参与这些事,不过,如果有机会可以少一个绝对强势的对手,而我又不必大动干戈,何乐而不为呢。”

他一直静静旁观着,等待着,适合他出手的最佳时机。

少了一个郑北慈,易立风可以收获更多地盘。

他出手帮她拦下了郑北慈,是为了之后可以得到更多。

墨看着他,忽然想起荣世。

此时此刻,他还在带领着众人和郑北慈对峙,在无数粉丝的高呼声中,以为自己重新夺回了属于他的权力。

有风吹过,阳光冷了下来。

易立风继续为她拼图。“想复出赢回观众,方法很多,别忘了,你有金牌经纪人做帮手。你当下要做的,只需要好好休息。”

她冷静下来。“至丞早就知道音频是我给方恕的,是不是。”

他早就知道,她是刻意接近胡导和郑北慈。

他早就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和方恕“分手”。

他也一直在等,等着看这一战,郑北慈究竟是赢是败。

至丞和易立风,私下始终站在同一阵营。

易立风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她。他宽厚的胸膛温暖极了。

“至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许多事,他处理的非常漂亮。唯独没想到你生病这件事,你早先晕倒几次,他一直大意了,以为你只是劳累过度。”

谁能想到,她如此年轻,得了癌症。

墨想起当初,她被Annie和其他人排挤。荣世宁愿给别人机会,也不愿意相信她。在得知她因为他生病后,他逃避的离开了。

她几乎失去一切。

如今,她终于得到了至丞和易立风的信任和机会,得到了可以得到的一切,却有说不出的心惊胆颤。

她,方恕,甚至包括曾经不可一世的荣世,始终是易立风和至丞这一类人手中的棋子。

他们站在另一种至高无上的角度,观察着一切,操控着一切,玩弄着这个世界的秩序和规则。

易立风在她柔软的头发上落下一个吻。

隔天,至丞来看她。

对于方恕这件事,他们彼此坦诚布公。

至丞问她:“为什么?”

为了方恕,还是……为了荣世。

她没有回答。

“这事根本可以与你无关。”他冷静说道。

“难道就因为对方只手遮天,被抄袭的人就应该沉默吗?”

“这就是现实,权力大过天。”

因为权力,荣世当年被郑北慈逼得隐退。

因为权力,方恕被抄袭却不能为自己得力维权。

因为权力……她被人看不起,逼得离开维持生计的工作。又被人高高捧起,光鲜亮丽,在这混水里翻来覆去,不得自由。

她对荣世是有恨的。

可帮方恕维权这件事,与荣世有关也无关。

多少人因为被侵权被抄袭,苦苦申诉多年无果。

多少人又因为被权力压制,受尽不公平的委屈。

她对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有深深的厌恶。

为了求得一点属于自己的位置,她极力配合着这些法则玩游戏,一颗心面目全非。

至丞不再说下去,只问了一句:“你考虑了那么多人,可曾为我考虑过?”

她可曾想过,如果她被针对了,他要如何去应对郑北慈?

他如何保住她?

“对不起……我绝不是对你……”

至丞打断了她。“当初是我发现了你,决意要签你,我相信你有潜力。我不敢自称贵人,毕竟……是我带你进了娱乐圈这混水,为着我的私欲,我百般游说你。可我也算是关键时刻拉了你一把,让你从此脱离了那间发霉的老房子,这三年,我倾尽所有地帮助你……我如今劝你,也是想保你。这场维权之战,郑北慈是赢是败,与我无关,我始终……只是想保你,助你全身而退。”

他收了声,话已至此,他已尽力。

他知道,因为种种经历,墨心中始终对这个现实世界有一种抗争。

墨落下泪来,她轻轻说道:“无论如何,我会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一切交给我和团队去处理。”

至丞如今只能见招拆招。

在她无声静养的期间,网友们从一开始对她鄙夷,渐渐变成了淡忘。

她很久没有出现,没有任何工作消息,没有参演任何新剧,只有团队偶尔为她在微博上更新几张库存里的照片。

热搜上,隔几日便换人上榜。

方恕和荣世以及圈内名人联名抵制郑北慈的消息,持续轰烈了很久以后,也渐渐减退了热度。

他们维权大获成功,正面形象从此立稳。

除了那几位,没有人知道墨在其中做了什么。

荣世始终没有再联系过她。

他正沉浸在翻红后夺回地位和权力的喜悦中。

人们再次想起了他曾经是怎样的勇敢,和强权对立。

掌声又回到他的舞台上。

墨正式复出之前,易立风陪她去旅欧。

他答应过她。

墨坐在罗马街头的咖啡馆门口喝咖啡,易立风正和国内通话,处理工作。

她看着他低声打电话,姿态优雅,始终沉着从容。

荣世也是这样,总是不急不慢,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打电话时,说话声音总是慢沉沉的,好听极了。

她轻轻哼起来:“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

易立风挂了电话,对她微笑。

“好听。”

她笑起来,探过身,吻了他一下。

回国前的最后一晚,他们早早休息。

墨数着医生嘱咐每天要吃的治疗药,听话的喂了下去。

又吃了颗安眠药,才安心躺下。

易立风摸了摸她的脸。

“还是很瘦。”

“已经补了不少补品了,再说,对艺人来说,瘦点是好事。”

他们共枕而眠。

回到海王星市,至丞和Bright已在机场等她。

至丞和团队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回来,即刻复出拍戏。

另一位名导演的剧本已交至她手里。

男主演是如今已名声大噪的介承。

这对最佳荧幕cp,即将再度二次合作,吸引足了大众的关注度。

还好,她仍然红着。

如今的她,就算顶着舆论的种种非议,仍然不必再为了求一份工作而苦苦奔波。

她不必再回到那个潮湿发霉的老房子里。

她不必再为了没有父爱,没有钱,而无助害怕。

易立风和她拥吻道别,坐助理的车离开。

他还要赶去下一场会议。

至丞和Bright迎面向她走。

她对他们挥挥手,难得展开笑容。

匆匆赶飞机的人们认出她。

手机闪光灯闪起来。

她已不同往日。

她已站在巅峰。

在无数回眸中,她看见至丞渐渐重了影。

她忽然想起那个背影。

在那场浮华的宴会上,她眼看他起高楼,宴宾客,风光无量。

可当他站在人群之外,高处之位,独自看着这一切虚浮幻象时,他寂寞孤独的背影仍然深深刺痛了她。

曾经,她听着他的歌,一字一句,声音沙哑,随心所欲的不着调里,都是少年意气,观天下,体民心,激昂愤慨。又有无限深情,至死不渝。

她落下滚热的泪,心痛地发抖。

她捂住胸口,不知道该如何忍受那一种巨大的悲痛和哀叹。

他曾经轻而易举地将她伤得遍体鳞伤,就像是他当年经历过的那样。

而现在,她想,自己终于追到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成为漂亮的人,成为聚光灯下的人。

名气,地位,金钱,她已一步步成为他。

至丞和Bright的声音响起来,却越来越模糊。

她想起和荣世重逢的那一晚。

她问至丞:“你觉得,一个明星要如何才能永远站在巅峰,不落下去?”

“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巅峰,只是时间长短而已。”至丞看着她。“除非,在巅峰时全然退下,就是永远的神话。”

……

一个月后,至丞已安排团队准备好声明,将墨得癌症的消息放出去。

同时还有她将录音交给方恕,帮助他们极力维权的事,一切公布于众。

至丞笃定,打这份生死感情牌,会引起大众强烈反响,视墨为正面角色,齐力维护她。

消息一出,圈里圈外,网络上震呼一片。

参与维权之战的人,终于知道这份至关重要的录音从何而来。

活着的时候,为了不搅进这趟浑水受牵连,无论如何,不能让郑北慈和公众知道音频来源的真相。哪怕初衷是为了正义。

如今,斯人已逝,适时放出真相,却可以成就另一段传奇。

Bright看着至丞冷硬的脸,有一瞬间的陌生。

“你始终只想着个中利益,是不是?”

至丞没有看他。“我只想让墨全身而退。”

又有什么区别。

Bright不理他。

方恕在旁边对他勉强笑一笑。“你何必和至丞生气,说到底有我的责任,至丞也是在设法帮墨洗白形象。”

Bright仍然生气。“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利己主义的样子,自私鬼!”

至丞没有心情解释,他带着Bright去墨的家里收拾东西。

她住着别墅,却没什么东西,除了许多衣服和化妆品,几乎空荡荡的。

书柜上倒是堆满了各种书和戏剧资料。

另一边是她的乐高和拼图。

还有几本笔记本。

至丞休息下来,坐在沙发上翻看。

有几本笔记本已经旧的散页了,其中一本的扉页上,写着她当时的年纪。

17岁。

里面抄写了许多她喜欢的书里的段落。

往后翻,好几页里,她写着:

[不要去理别人怎么想,记住你应该做的,坚强点]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依赖任何人,记住,你只有你自己]

[记住你的梦想是什么,成为漂亮的人,成为聚光灯下的人,成为优秀的人]

忽然有一阵酸楚涌上来。

她曾经那样奋力挣扎过。

在弱小的儿时,在无助的少女时代。

继续往后翻,里面记录着一些变美的日常方法。

他打开另一本笔记本,里面几乎写满了字。

每一篇,都是她写给自己的一封信。

其中一段是这样的:

[……无论如何,记住他们带给你的伤害,记住他们看不起你时的样子。可是,如果有一天,如果,如果能够有这样的机会,你登上了足够高的位置,不要像他们那样对待别人。那不是你。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不公平了,你要看见别人的脆弱和无助。因为你也曾那样走过来。]

另一段,她回忆起儿时:

[……极度的没有安全感,神经敏感,情绪起伏太大,睡眠越来越差……Bright对我说,那些都过去了,要我忘记。可是,怎么办呢,那些伤害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过,发生过。受过的伤害怎么可以忘记呢。]

Bright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至丞的眼泪落下来。

他那副冷硬的面孔上,仍然忍耐着。

他伸手轻轻擦去了。

另一本看上去更新的笔记本打开来,里面记录了很多演技技巧,以及她对剧中人物的理解和剖析。

其中一页,被她用黑笔大片划去了原本写下的内容。

至丞仔细去看,捕捉到只言片语:

[……成为……他身边……]

[……成为……价值……]

[……荣世…………父……]

[……陪伴……]

[…………伤害……]

Bright坐在他身边看手机。

那是墨的手机。

Bright习惯性地先登录了她的微博。平时,他只是帮着团队发一发动态,从未仔细看过她主页里过去的内容。

他点击时间列表,回到几年前。

那时候,墨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红。

她在微博里记录着自己的各种美妆方法。

某一日,她写道:

[那些人都对我好极了,可我知道,只是因为我现在有那么一点点漂亮了。当我不漂亮的时候,谁又看过我呢。这个世界总是有那么多不公平,可是,怎么办呢。]

Bright静静的翻着,忽然手机跳出来一条短信提示。

那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点进去,只有一条对方刚刚新发来的消息:

[我看到了热搜,仍然不信。你还好吗]

Bright退了出去,点开她放在主页常用位置上的APP。

其中一个,是录音机。

他点开来,里面有六七条录音。

大多数音频的时间,显示都是几年前。

墨的手机换过好几个,这些时间久远的录音,显然是她从一部手机备份到另一部手机,一次次保存下来的。

他随手点开其中一条。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至丞听见声音,放下了手里的笔记本。

……

“在看什么?”

然后是墨的声音。

“琼·贝兹。”

“我读书给你听,好不好?”

“好。”

……

另一条录音里,伴着吉他声,温柔极了,又有无尽的悲凉。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

其余的录音里,都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有的是简短的对话。

有的是琴声。

Bright反应过来。“刚刚那条短信,是同一人吧……”

至丞合上那些写满字的笔记本,连同那部手机,一起带走了。

“走吧。”

Bright和他一起上了车,往葬礼去。

海王星市的圈内艺人几乎都到场了。

其他市的艺人也大多都赶来了。

网红圈也来了一些人。

这其中,却没有多少人和墨是朋友。

至丞和团队仍然给他们发了通知,这场葬礼将有无数家媒体到场。为着各自的好处,艺人们自然会来。

这也可以为墨将来可能继续带来的利益价值做铺垫。

就算,她已香消玉殒。

媒体已到位。

至丞的团队安排着接待不同圈层的重要人物。

至丞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们,端着酒杯,匆匆放下一朵花,便飞去社交。

他亲手为墨打造了这场葬礼。

却没有谁是为了她来的。

安吉尔和方恕先后到场。

易立风和介承打了照面。

他们彼此握手。

介承原本要和墨二度合作的那部电影,由易立风投资。

如今……万众瞩目的女主角已随风而逝了。

介承走到墨的照片面前,送上一朵花。

他低声说道:“你总是出其不意,没想到你会这样力挺方恕和圈内人,叫人敬佩。”

至丞站在一边。

介承和他握手。

“你始终陪在墨身边。”

“我是她的经纪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墨曾经对我说,人们总以为离开的人是最伤心的,其实,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至丞不说话。

他看着她的照片,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她破碎脆弱的内心。

一直痛苦的人,是她。

她始终没有学会如何与这个现实世界相处。

隔了好些人以后,易立风才走过来。

他冷静看着至丞。“她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有,请你多多陪伴家人和女儿。”

易立风仍然不动声色,转身离开了。

他不必去问至丞真假。

真亦假,假亦真,从来如此。

忙碌到葬礼结束,送走了各位名人和媒体,至丞和Bright也精疲力尽了。

他们俩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着工作人员收拾打扫白茫茫的场地。

“就这样了,是不是。”

“是,就这样了。”

人走茶凉。

到了这一刻,人们仍然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墨。

他们甚至不知道墨的本名。

只晓得,一个叫墨的漂亮女孩,一路逆袭,闯入了娱乐圈,又如一阵风般地飘走了。

直到离开,她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没有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始终没有出现。”

“嗯,不重要。”

Bright落下泪来。“怎么不重要,墨……”

“不重要。”至丞打断了他。“都不重要了。”

Bright眼含泪光的看着他。

这个永远精明利己的男人,这一刻,他的冷漠仿佛支离破碎,化成无数锋利尖锐的碎片,汹涌而来。

他用着最冷漠残忍的方式,去对抗这个只服从强权和利益的世界。

至丞理了理修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起来。

“走吧,CHAN明天有重要拍摄,我们还要回公司和团队做准备。”

CHAN是至丞手里的另一位待爆艺人。

Bright跟紧他的步伐,一路往公司回,迅速投入新的工作。

明日醒来,又有一颗璀璨新星即将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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