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下意识回答，“齐公子干嘛关心我想做什么。”

随机话音一转，狡黠一笑，“除非咱们沾亲带故。”

齐沐白淡淡一笑，矜贵的眉眼覆着阳光，“有啊，明姑娘的未婚夫是我的挚友手足，勉强可以攀一攀亲缘。”

明溪眨眨眼，兴致低落几分，“据说因为村子里有人偷了行首家的传家宝呢。”

赵聪哈哈大笑，“这种空口无凭的事，谁知道呢，如果真的丢了传家宝，可不得天天去要啊？”

“明溪没想到你这么好骗。”

“谁好骗了？我只给了一两碎银子，那不算被骗。”明溪嘴硬。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忘了齐沐白的存在，他只是骑着踏雪缀在车队末尾，青衫悠扬。

无人知道一只镖鸽落在他的肩上，齐沐白俊朗眉眼微微一滞，衣袖一招将镖鸽拢在袖中，取出纸条。

‘明珠商行被青州巡盐使开难，此刻相助可得人情。’

齐沐白捏着眉头微微叹气，再次怀疑舅父是不是没睡醒，明珠商行在青州是响当当的招牌，哪怕虎啸镖局也不敢上前掰腕子。

至于青州巡盐使，更离谱了，堂堂三品官员，哪里能轻易摆平？

何况盐务油水丰厚，此人必定和朝中要员关系亲密，以虎啸镖局连县令都摆不平的微末背景，还是别去巡盐使面前舞三板斧，省的闹得没脸。

齐沐白转瞬间想到不少细枝末节，舅父一心希望他能够将明珠商行变成听命于他的附庸下属，势必会将他卷进去，唔，不如多在外面逗留几日好了。

“义兄！”明溪冷不丁喊道。

齐沐白闻声抬头，只是机械性的动作，神思仍然牵绕在青州巡盐使的身上。

明溪瞬间喜笑颜开，策马和他并行，“果然齐公子心中还是认我做义妹的，不然你干嘛抬头？咱们已经有这么深的交情了，齐公子把嘴硬心软的把戏收收。”

“我已经说清楚了，明姑娘何必凑上来。”齐沐白淡淡道。

苍天啊，以舅父的决心，他前脚认了明溪做义妹，舅父后脚便会制定战略，用明珠商行的银子开道笼络朝官。

想想就头疼。

明溪装傻：“什么说清楚？和谁说清楚？”

明溪无事可做，频频骚i扰，扰得齐沐白无心思考，耳边仿佛有十只鸭子在吵。

齐沐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对明溪过于和颜悦色，才会导致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他向来只是君子皮囊，哪里是真的菩萨心性？

他微微侧身，声音近乎耳语，凌厉的下颌线随之突显，他向来讲话温吞得体，尾音仿佛带着钩子，“明姑娘，我是官宦子弟，最在乎女子德行，若我当真成了你的义兄，或许会逼你学女红，刺绣，不许你见外男，到时候你待如何？”

明溪却没有如他预料一般反感，反而有些兴奋，“可以！”

齐沐白眼角微跳，思索片刻后斟酌问道：“你会武力抗争吗？”

明溪顿时有些心虚，齐沐白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凑近她耳侧，气息有意无意地拂过明溪的耳畔，“明溪，不要对我撒谎，骗来的东西我随时可以收回去。”

明溪干脆一闭眼，“会，但会控制拳脚，不轻易伤到别人。”

齐沐白：......这姑娘如此诚实，也算是一个优点。

他无奈摇头，语气带着叹息，“我会将你的性情告知父亲，唔，你方才的回复也加进去好了。”

他一夹马腹，踏雪长鸣一声，哒哒哒赶到车队前面，震风也不甘落后，紧跟着追上去，你追我赶之间，车队到了青州州城。

明溪跟着车队将香料送到后院，忠山对照镖单清点货物，东家奉上镖礼，之后点了一桌好菜酬谢镖师。

都是大鱼大肉，红烧肘子酱香鸭，叫花鸡焖得酥软，鱼羹鲜嫩可口。

赵聪吃一口肉，喝一口茶，满足叹息，“镖师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赶路时睡觉都不敢脱衣服，还会落一身伤病，图的就是这点吃喝啊。”

明溪深感认同，却见忠山和齐沐白二人只是简单动了几筷子，纳闷道：“忠山伯，义兄，你们胃口不好吗？”

忠山看向齐沐白，脊背更直，他将自己当作齐沐白的部下，主公不动筷子，他自然不能只顾着自己吃，“我不饿。”

明溪将座位换到齐沐白身边，另一边就是忠山。

她敏锐察觉到这是打动义兄的好机会，主动起身布菜，将各种鱼肉夹了一遍，“义兄，你多补补身体。”

齐沐白只是饮茶，将盘子推出去些许，“我茹素。”

他意识到语气生硬，索性借口离席，不再打扰他们尽兴。

侍奉饭菜的小二连忙询问有何吩咐，齐沐白淡淡颔首，要了一碗素面。

忠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声叹气，随即看见明溪追出去的身影，不知想到什么，没有出声阻止。

明溪到后厨，要了食材，不多时便鼓捣出一碗素面，她特意撒了芝麻，加了煎蛋，这才端着素面去找齐沐白。

然而找到齐沐白时，她差点把碗扔出去，“义兄，你坐在栏杆上干嘛，多危险，快下来！”

齐沐白倚靠在美人椅的背靠上，单腿曲起，修长的身形贴着柱子，不知是不是明溪的错觉，他的面色更苍白几分。

见明溪过来，他满是不以为意地笑笑，似乎觉得身子有些冻僵了，他双手一撑，换一条腿曲着，“明姑娘怎么来了，饭菜应该很对你胃口才是。”

明溪紧张得喘不过气，将碗放在地上，一只手摸向腰间的鞭子，她抿抿发干的唇，“别动。”

齐沐白挑眉，看着她走到近前，也不多说，反倒生出几分看戏的心思。

明溪用鞭子缠住齐沐白手腕，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用力一拽，青衣公子‘弱不禁风’地掉下栏杆，墨发遮住大半衣襟。

两人的身形很近，手腕相连，鞭子被齐沐白的宽袖遮挡。

淡淡的酒香从齐沐白的衣襟传来，难怪他敢坐在栏杆上，原来在发酒疯？

明溪蹙眉，“义兄喝醉了不如去睡一觉，怎么能这般不顾及后果呢？你现在站也站不稳，何故跑来逞强？”

“明姑娘不也一样？”齐沐白扯动鞭子，淡淡道：“镖师在外行走，最忌讳让外人瞧出武器，所以从不出借腰间之物，这也是规矩。”

他眼底一片清明，唇角勾起，“看着亲近之人犯险的滋味并不好受，明姑娘，有时候规矩是束缚，也是保护，你认为呢？”

“倒是难得的晴朗夜晚，明姑娘慢慢欣赏。”齐沐白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明溪咬唇，这一刻所谓的‘义兄’忽然变得很遥远，认真说起来，比她和娘的距离还要远。

半晌，明溪转身端起素面，面已经坨了，不带丝毫热气，她尝了一口，凉意蔓延到心口。

原来真的不好吃。

明溪把素面放在栏杆上，砰地一声，直磕得碗底出现裂缝。

一行人在驿站歇了一夜，车队准备回返，安全把货送到之后所有人都松一口气，这趟镖本就是让明溪几人出来解闷，忠山放缓速度，慢悠悠地往回赶。

可没想到几人更加沉默。

赵聪几次想要逗笑明溪，都被她敷衍假笑了事，他摸不准明溪闹什么脾气，转而问更好说话的齐沐白。

“沐白兄，昨天有人惹到她吗？”他怎么看不出来。

他抖开褡裢，纳闷道：“特地给她买的新鲜玩意胭脂水粉，居然看也不看，本来不觉得这银子花得冤枉，如今倒是真的有些舍不得。”

赵聪无奈，怎么会有少东家做得像他一般穷困潦倒啊？

齐沐白抬眸看向明溪，浓密长睫微微一动，也疑惑道：“有吗？”

“有些人的悄悄话已经吵到我的耳朵了。”明溪和忠山一起坐在车辕上，后脑枕在手臂上。

她暂时不想理会犯蠢的两人，却也知此刻的情绪会让人不愉，她清清嗓子，和忠山攀谈，“忠山伯，你在村子被人讹诈，为何他们后来会对你以礼相待？”

忠山赶车眼也不眨，沉声道：“不是难缠的嘠杂子 ，给一点恩惠就能打发。”

镖师的镖礼最多不过‘逢百抽一’，运送一百两银子只得一两，虽说经手的钱财多，可说到底只是财神爷的侍从，若是路上碰见嘠杂子索财......明溪有些理解为何赵聪会穷困潦倒了。

赵聪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的想法，嘿嘿一笑，“想什么呢，你当所有人都是花银子不眨眼的冤大头么？忠山伯帮那个人正骨，还留了治骨伤的方子，镖师伤病多，知道怎么治更省钱，村民们也不想添了伤病使银钱，索性各退一步，两厢安好。”

明溪如今只算是镖局学徒，需要跟着有经验的镖师学功夫，闻言默默在功课单上加一条：学治骨伤。

赵聪瞧她听得认真，拣她爱听的话说，他是个社交悍匪，纸行行会设在青州城，他在城中转一圈，打听到七七八八。

“听说纸行行首叫刘茂，原本也是鬼村的人，他是个孤儿，但小时候聪慧，是块读书的料，整个村子供他读书。”

话说到一半，明溪就笑了，“闹着玩呢？一个孤儿居然丢了传家宝？”

再一想刘茂能有今天，全靠鬼村的人救济，如今倒反过来断了全村人的生计，明溪觉得还是多出来走走为好，这种事比茶楼说书人讲的刺激多了。

“鬼村没了生计，会出流寇盗匪之徒，过路也不安稳，不如去看看？”齐沐白淡淡开口，恰好点中几人的兴味。

见众人点头，缀在最后的齐沐白眉心舒展，这次大概不会撞上明珠商行和巡盐使的冲突，他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一路闲游似的跟过去。

然而刚到村口，忠山的脸色一肃，“屏住呼吸，有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