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凭手感辨认出那是一包药材，一粒一粒的，隔着油纸能感觉到药材表面扎手的毛刺。

她低头，努力憋笑，想不到齐公子看上去一派无害，居然随身带着苍耳子，这下可有得闹了。

官兵说道：“先跟我们回府衙，调查清楚再说，我管你们办什么差事，总不能耽搁我们的公务。”

说着就上前准备擒人。

“嘿，几位官爷，你既然准备好好调查，那郦珠主仆自然也要带走，我和她们都是女子，不如我帮你们照顾她？”明溪捏着两个苍耳子，作势要放在郦珠的脸上。

郦珠顿时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一个官兵正要大笑，他们抓贼本就凶险，伤到一两个无关人怎么了？

官兵愣神的功夫，一阵粉末朝他们撒过去，吉安从树上纵身跃下，贱嗖嗖地在迷烟中穿行，将苍耳子朝官兵脸上扔。

等迷烟散去，眼前哪里还有镖局几人的影子？

“这几人胆子真大，头儿，咱们见过他们的样子，这就去城门贴通缉令。”一个官兵说。

被称作头儿的官兵一脚踹过去，“脑子呢？那些人和尤大人有牵连，会让自己成通缉犯吗？肯定是跑去找尤大人当救兵了，谁敢通缉他们？通缉了你的饭碗就没了，以后用狗盆吃饭去吧你！”

这边明溪几人拐进另一条巷子，几人多少吸入迷烟，此刻有些头昏脑胀。

只有赵聪和忠山稍微有点抗性，两人唤来镖鸽，打算给镖局报信，但此处太偏僻，镖鸽很难找到位置，两人分头行动。

齐沐白靠墙坐着，半垂着头，呼吸缓慢，墨发遮着半边苍白侧脸，一滴冷汗顺着挺直的鼻梁滑下，旁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

明溪扶着墙挪过去，将半包艾草递过去，“齐公子，闻闻这个会好一些。”

昨晚吃了半包迷烟的某人虚弱伸手，冷白色的指尖微微发颤。

明溪看得不忍，亲自将艾草倒进荷包，又取下贴身的玉佩，拽断绳子穿在荷包上。

女子的馨香再次靠近，齐沐白袖中的手微微一紧，仍然垂着头，假装头疼不适。

然后明溪缓缓靠近，将绳子绕过他的脖子，灵活的手指打了个结。

“这样才行，以后你出门也要常备艾草，除秽辟邪。”明溪很满意。

齐沐白盯着荷包看了片刻，神色莫名，“好。”

片刻后赵聪和忠山回来，明溪连忙上前，“消息送出去了吗？”

赵聪吐掉嘴里嚼了半截的艾草，“送出去了，咱们的车马全被衙门拉走了，还好银票都揣在自己身上，等我爹来了，把事情说清楚就行。”

忠山看向角落里的齐沐白，皱眉道：“沐白身子弱，不能随咱们住在外面，明溪也不方便。”

赵聪也犯难，懊丧地摸着额头。

齐沐白呼吸微弱，忽然身子一歪，忠山神情大变，忙将他扶起来，靠在肩膀上。

赵聪也替齐沐白披上外衫，犹豫道：“要不先把沐白兄送到尤玉良府上，好歹沐白兄的父亲和他是同僚，他不敢对沐白兄怎么样。”

忠山沉声道：“不行，朝中关系复杂，没有无缘无故的人情，何况尤玉良行事没有底线，让沐白过去，太过冒险。”

他看向赵聪，隐隐含着叹惋，如果不是当年先帝设计除了威远候府，赵聪也该是高门的麒麟儿，怎会连官员联姻使出的下作手段一无所知？

若是尤玉良有心毁了沐白，只需要将一个姨娘送到沐白床上，他今后就会是德行有亏的罪人！

忠山摇头叹气，“先去找点药材吧。”

明溪灵机一动，“我知道有一个好去处，能让咱们吃饱穿暖，还能美滋滋地睡一觉。”

一个时辰后，几人站在画眉阁的招牌下，看着满屋子风i情i万种、衣i衫i奔i放的女子，相对无言。

明溪讪讪笑道：“只有这种地方查的不严，咱们才能浑水摸鱼。”

赵聪提着后衣领子咆哮，“怪不得苏伯母防你跟防贼一样，这种地方你也敢来！”

明溪揉揉耳朵，她现在换上男装，混进去毫不起眼，何况她会武艺，去青楼也没人能奈何她啊。

几个画眉楼的姑娘见他们站在外面，上前拉拉扯扯，“几位爷，进来坐。”

明溪亲热地挽着一个姑娘的手臂，顺便护着齐沐白另一侧，进了画眉阁。

赵聪将姑娘搭在肩膀的手拍掉，悲愤地想这一晚要花多少银子。

进来后，看见画眉阁的雕梁画栋，歌舞袅袅，赵聪强忍着没发出土包子进城的赞叹，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噗地吐出来。

“上好的龙井茶，居然摆在这？”赵聪发出仇富的呐喊。

然后他拎起一壶茶，他决定今晚把这个当饭，才能弥补房费的损失！

明溪忙着搭把手，和忠山一起把齐沐白扶到桌子旁坐下，然后被脂粉味道熏得打了个喷嚏，“真冲。”

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吐出来，“连茶都腌入味了。”

正准备去找老鸨要两间房，琵琶声响起。

明明是一女子用素手拨弄琴弦，可霎那间满堂俱静，只有泉水声和琵琶声响起，也不知怎么弄的，竟然让人有种置身水边清风拂面的感觉。

“有点水平。”明溪抓起瓜子。

趴着装晕的齐沐白却面色微变，连呼吸也有些不顺，他撑着桌子起身，“好吵。”

忠山时刻关注少主的动向，见状立刻帮齐沐白捂着耳朵。

琵琶声开始急促，夹杂画眉鸟叫，仿佛倦鸟掠过林涛，急急归巢，更妙的是乐伎手用琵琶声和鸟鸣相和，余音袅袅。

齐沐白已经知道这是谁的手笔，饶是他想过周启航或许流连青楼，但也没料到他居然在离镖车不足十里的画眉阁。

“叔父，扶我出去。”齐沐白起身。

他不能留在这里，城门楼子快着火了，留在此处会引火上身。

明溪哦了声，扯扯忠山的袖子。

然而来不及了，老鸨扯着尖利的嗓子道：“此曲是周公子特地为红莲所作，这可是京城荣国公府的贵公子，能够听他奏仙乐，在座各位都会升官发财！”

明溪手中的瓜子掉了，她豁然起身，嫣红的唇被抿得发白。

齐沐白身形僵住，叹息一声，跟着回头。

木台上的周启航身穿华服，戴白玉冠，俊秀面庞噙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他没看到躲在暗处的明溪几人，还在为满堂喝彩而得意，红莲朝他暗投眼波，他回以温柔一笑，托住红莲递来的柔荑，他见惯了戏子抬身价的技俩，好不容易将红莲教出来，他乐得替她做脸。

几颗石子凌空而来，铮然几声，红莲怀中的琵琶琴弦尽断。

明溪转身，直直看向齐沐白，“好一个求学心切，遍访鸿儒的未婚夫。”

全是骗人的。

她一心敬重，想要认作义兄的翩翩公子，也不过是个满口谎言，一心替男子遮掩，罔顾女子终身的伪君子罢了。

她的声音很轻，神色也未曾变化，语气比平时还要温柔几分，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失了几分神彩。

齐沐白额头渗出汗。

当初他陪着挚友访亲，总不能上门先揭短，然而也知女子嫁人是再次投胎，他谎报了周启航的品行，乃是不义。

他一言不发地挪开视线，正好周启航在寻找砸场子的人，两人目光对上。

周启航火气瞬间消去，笑着挤开人群，“沐白兄，想不到你居然会来帮我捧场。”

这可是稀奇事。

然而他的沐白兄神色牵强，看向别处假装不认识他。

“别了半个月，我正打算去青州灵泉镇上寻你，想不到你会找来州府......”他的话戛然而止，身子被赵聪拎着离开地面。

“聪儿！”忠山呵斥，然而赵聪充耳不闻。

“你本该一个月前去明家拜会，可你宁愿住在青楼花着大把的银子，都不肯看看你的未婚妻长什么样，处境如何。”

赵聪胸膛急促起伏，胸中怒火燃尽了他全部的理智，什么尊卑贵贱他都顾不得了，“你不过就是个油头小生，凭什么？明溪还没过门，你就这么作践人，还要不要脸？”

周启航喘不上气，脸憋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来，“放手，你......大胆！”

暴怒中的赵聪浑身肌肉发力，几个打手根本拉扯不动，忠山只好出手，卸了赵聪的手臂。

周启航咳了几声，视线转动，终于看见一直旁观看戏的姑娘。

他看了明溪一会，忽然道：“长得还行，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明溪神色淡淡，她摸摸自己麻木的面容，只觉得荒谬，想不到荣国公府的教养如此粗鄙，只要一张脸就可以成为正妻。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周启航，没有愤怒与羞耻。

这反而让周启航有些拿不准主意，但他很快洒脱一笑，绕过明溪。

“沐白兄，这位暴脾气小兄弟是谁？看上去与你要好，不如引见一二？”周启航看向赵聪，面带挑衅。

齐沐白此刻真的有些脑仁胀痛，他掩唇轻咳几声，“是位义士。”

赵聪的神色好转，但周启航有些讪讪，他冷哼道：“力能扛鼎有什么用？可惜长了一对鱼目，哪天得罪人都不知道。”

齐沐白打断两人的对峙，“两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事到此为止。”

他看向明溪，脑仁又开始一顿一顿地疼，他抬手压住眉峰，“先找房间。”

“好啊。”明溪朗声道：“没想到周公子居然是画眉阁的贵客，也算帮我们几个探过路了，老鸨，给我们开五间上房，每间点一个姑娘，全部记到周公子账上。”

能让她明溪闷头吃哑巴亏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