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岚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骆星衍低声向她汇报说虞府就要到了。
她掀起车帘，看到虞府临街墙上素白的幔巾被风吹得高扬，顿时眼中酸涩起来。
上一次她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母后在世之时带她来给外爷祝寿。
那时母后拉着她的手，给她介绍着：
“昭阳，这是你外爷……这是你舅舅……”
她被一双双有力的手安稳地抱来抱去，小手胡乱扯着面前人的须发，或是揪着他们的衣领不肯下来。
那次祝寿之后，母后的身体便急转直下，她也就再没见过外祖家的人。他们之间的联系，不过是每年诞辰之日和新春之际相互赠送些贺礼罢了。
即便是这样，赵若岚在那一世发觉赵若岌有问题的第一时间，还是派了揽墨来给外祖家送信……
那封密信舅舅有没有收到，赵若岚是无法知晓了，就如同她无法知晓舅舅这一世的死是否与自己有关。
若是自己没有重活一世，若是自己没有阻碍赵若岌夺取皇位，是不是舅舅就不会死？
赵若岚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境踏进虞府的大门的。舅舅过世，但虞府上下所有的男丁都还坚守在西疆边境，整个虞府，只有女眷。
舅母王氏一人撑起了素白一片的虞府，带着虞府的女眷出门迎她。
赵若岚扶着揽墨，还未完全下车，王氏便伸手扶她，轻声唤她道：“你这孩子，心意到了就好，何苦这老远来一趟……”
赵若岚被她语气中的酸涩一激，落下泪来。
“舅母……”
她虽心中悲恸，却还记得立在一旁的赵若屹，连忙向王氏引荐道：“这是太子哥哥，今日特地前来为舅舅敬香的。”
王氏一惊，之前赵若岚捎来的信上只说她要来，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也跟着来了。她连忙朝着赵若屹行礼，被赵若屹虚扶着免了。
“不必客气，我来这里给虞大将军上一炷香就走。您若是有什么需要捎给虞老将军和小将军的，可以给我，我正好一起带去。”赵若屹说着，示意王氏引路。
王氏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暗叹。
早听说太子殿下与昭阳公主关系极近，甚至有传言太子殿下的太子之位就是昭阳公主仗着圣上宠爱哭闹着求来的。
她虽不信赵若岚会朝着昭平帝哭闹，但也着实没有想到赵若屹对着赵若岚会这样没有架子。
等赵若屹在灵堂前上完了香，她跟着赵若岚又将他送出虞府。
赵若屹立在马前，微微俯身听赵若岚说话。
王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出赵若屹一脸严肃认真，像是要将赵若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奉为圭臬。
赵若岚在虞府待了三日，只这三日，就让王氏明白了为什么当今圣上如此喜爱她，为什么太子殿下如此信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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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若岚本想给舅舅守灵七日，可才刚刚第四日，就收到了赵若屹从边境传来的密信。
信中说敌军滋事不断，虞老将军镇守城中，他和虞小将军各领一路人马，分守两翼。又说有王瀛先生出谋划策，一切暂且安稳。只兵部调度来的征西将军郭陇，总与王瀛先生意见相左。他夹在中间，实难平衡。
赵若岚心中叹气。
太子哥哥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缺乏些帝王该有的杀伐果决。一个兵部临时赐封的征西将军，背景身世恐怕都没摸清，谁知道会不会是哪里安插进来的奸细。这样的一个人，他的意见有什么重要的？
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士气心齐，何苦留着这样一个人扰乱军心……
赵若岚提笔想要回信，又想了想依着赵若屹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将那郭陇怎样，八成也改变不了局面。
大敌当前，容不得半点马虎。
赵若岚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的好。她将手中的信燃尽，吩咐揽墨收拾行装。
“公主不是说要守上七日的吗？这就要回盛阳吗？”揽墨边收拾边问道。
赵若岚摇头，“是去找太子哥哥，带几身方便的骑装，其他一概不带。”她不顾揽墨眼中的诧异，想了想又道：“军营里到底不方便，你就留在这里，等办完了事，我就回来。”
揽墨一听，急道：“公主去哪里，揽墨就去哪里！公主嫌弃揽墨女儿身不方便的话，揽墨完全可以扮成小厮跟着公主！”
“那边条件肯定艰苦，你又何必跟着？不如在这里给我的衣裙熏熏香，等我回来好穿。”
“公主，求您别抛下奴婢！既然条件艰苦，那奴婢更应该跟着去了！有奴婢在，好歹还能照顾您一二。”
赵若岚见她神情坚决，虽心有疑虑，但实在没时间细想，便点头应了。
揽墨明显送了一口气，欢天喜地地继续收拾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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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边境，大昭营中。
赵若屹坐在上座，手指频繁地敲击着木椅的扶手，发出“噔噔”的响声。他的面前，站着一灰一紫两个对峙的身影。
灰色的那个正是王瀛。
他米色的长衫已经被战场上的尘土染成了灰色，胡须也明显很久都没有收拾过了，乱糟糟地趴在脸上。
他松松垮垮地站着，看也不看对面的人，嗤笑一声：“若此时是西照国殒了大将军，正值虚弱之时。敢问郭将军是趁此火速进军，一鼓作气呢，还是罢兵还去，容对方休养生息呢？”
与他对峙的，便是兵部调度来的征西将军郭陇。
未等郭陇应答，王瀛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西照的将领但凡不蠢，定会集精锐大军一举而下，誓必要夺几座城池方可罢休。主城有虞老将军镇守，兵强民众，马壮粮足。将军认为西照会以哪座城作为突破之点呢？”
郭陇一身大昭的武将紫色官服，瞪着王瀛道：“先生倒也不必如此问我。先生所言，不过是想说西照要攻打的正是太子殿下所驻守的边虢城，想要太子殿下按兵不动，抵御防守。可王瀛先生可曾想过，太子殿下亲临西疆的消息早就传到西照军营了！此时不趁着对方尚有犹豫之时出击，再要击退西照，便难如上天了。”
他说着，侧身冲着赵若屹拜道：“太子殿下，此时恰恰正是突击的最佳时期，还请殿下明鉴，即刻点兵出城，打西照一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
“殿下三思！”王瀛也拜道：“边虢城有虢山夹道，易守难攻。只要坚守城中，西照必讨不了好处。待西照人乏马累，再遣一小队精骑，趁夜偷袭粮草，必能令西照退兵而去。”
郭陇见赵若屹似有松动之意，忙抢道：“太子殿下，圣上派太子前来，便是想借太子之手，给西照瞧瞧厉害。坚守等待，到底要等到何时？整个大昭国的百姓都盼着太子殿下胜一场的消息呢！殿下又怎可因惧怕而按兵不动？”
赵若屹皱着眉，手指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前几次王瀛和郭陇有分歧的时候，他都听取了王瀛的意见，很是不给郭陇面子。
这郭陇虽说是临时抽调过来的，但到底也是兵部的人。若是想拉拢兵部，确实不应该和兵部的人闹得太僵。况且郭陇将军说的有些道理，可王瀛先生说的也没什么不对……
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赵若屹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只觉得如果此时赵若岚在身边的话，一定能给他一个完美的建议。
最终，他两边妥协了一下，道：“这样吧，王瀛先生留守边虢城，我同郭将军领兵出击。”
王瀛一听，急道：“殿下万万不可！如若殿下决心出兵，瀛请自带先遣队与郭将军一同出击，殿下可坚守边虢。”
“百姓要看的便是殿下，你一介白衣书生，又如何领得起先遣队？”郭陇立刻驳他。
王瀛还欲再说，只听赵若屹道：“就这样定了吧，王瀛先生守边虢，我同郭将军出征。如若真遇到什么危急，先生还可以派援兵救急。”
王瀛又与郭陇辩了几句，到底还是说不动赵若屹，最后只得如此安排下去。
他连夜给赵若屹说了几种对战可能出现的形势，又讲了哪种形势该如何应对，甚至还给了赵若屹一个自制的求救信号弹——只要发射出去，他就会带领着全部的军队前去支援。
第二日，王瀛送别赵若屹回到帐中，桌几上的玉笔洗毫无征兆地裂了开来。他心中暗叫不好，立刻修书送去虞老将军那里，看看那边是否可以接应一二。
赵若屹带兵出了虢山，迎面一片树林，阴森幽暗，正是伏击的好地方。
“太子殿下，前方不甚明朗，不若属下领一骑精锐先去打探。”郭陇在一旁建议道。
赵若屹点点头，“将军万事小心。”
郭陇领命而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有小兵回报说，林间一切正常，郭将军继续向前开路，请太子殿下领兵行进。
赵若屹闻言，便命前行。
队伍浩浩荡荡地在林中行进，一时间林间飞鸟四起。
赵若屹眼皮直跳，觉得有些诡异，便遣人让前方部队暂且慢行，做防守阵型。遣去的小兵还没走远，只听前方传来几声微弱的喊声——
“撤！快撤！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