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十五年前，一个貌美的女子被有钱人家的少爷看中，被当街抢走，成了少爷的小妾。但那女子已有相公，两人还育有一女。她的相公不堪受辱，将少爷告到了衙门，县令将此事告诉了少爷，少爷大怒，派人将她的相公残忍杀害。女子得知此事后当晚悬梁自尽，独留下一个五岁的孩子活在世上。”

“不过这孩子运气好，被怡红楼的老鸨抚养成人，后来又被红莲山庄的庄主赎身。”

故事讲完，门内门外皆一片死寂。即使再傻，也能猜出来故事中的可怜孩子就是明珠。

“那个混蛋是谁？”

莲女语气冷厉，声音微颤。

“哈哈哈……”悲凉的笑声穿透门板，明珠压抑着痛苦，又隐隐有几分疯狂的快意：“他死了，被我害死的！”

“庄主，我不过是付出了一双眼睛，就为我的父母报仇雪恨了。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所以庄主，不妨事的，一点都不妨事。”

胡威。

无双几乎是同一时间联想到了他。

“嘎吱——”

“哎等等！”身旁响起江柳焦急的呼声。

无双回神，竟看到云青推门走了进去。这不像他，云青无论何时何地总是有礼的，他会先敲门，然后询问房中的人是否能进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粗鲁地闯进去。

房内，庄主厉声呵斥：“你是谁？”

然而在她冷眼看过去的一瞬间，脸上的冰雪消融，紧接着，她看到了红衣厉鬼身后的无双，倏地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乌行云……白雪？！”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不是……？”莲女说不出那个“死”字，只觉得心乱如麻，脑袋里像是在敲鼓，一下比一下紧绷，“江柳！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柳为难地看着她：“我……”

“闭嘴！”云青高声打断他，意识到失礼后，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江柳，“抱歉。”

黑漆漆的双眸瞥过来时，其中的狠厉与怒火几乎藏不住，他仿佛像一柄即将失控的剑，下一刻就会挣脱开主人的束缚，变成只知道杀人的杀器，使人不寒而栗。江柳僵在原地，麻意急速窜向头顶，在头顶炸开。

终于安静了。

云青的眼皮神经质地跳了几下，煞气冲破桎梏，填满了整个包厢。所有人都被笼罩在煞气之中，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他在极度疯狂的边缘徘徊，愤怒吞噬着他的理智。

忽然，一双微凉的手抓住了他。

只是肌肤接触的瞬间，煞气回笼。

大拇指轻柔地抚摸着云青的手背，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安抚动作，云青便恢复了往日的君子风度。

他扬起唇角，也许是因为在努力克制着体内的煞气，因此嘴角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

“明珠姑娘，你方才提到‘付出了一双眼睛’，可以详细说一下吗？你将眼睛给了谁？”

明珠虽看不到，但感受到了他方才的怒意，吓得攥紧了莲女的手。

莲女轻拍着明珠的后背，低声安抚。同时不满地抬头瞪了眼乌行云，“混蛋儿子，八百年头一次出现，还敢给你娘下马威？”

又责怪地瞪向无双：“你就是这么教育咱儿子的？”

在场所有人：……

经过莲女一调侃，江柳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但还是谨慎地不敢靠近云青。

云青没心情跟她插科打诨，耐下性子说：“明珠姑娘，这对我很重要，请你告诉我好吗？”

莲女翻了个白眼，嘴唇贴到到明珠耳边：“乖，他不是坏人，你将经过都告诉他吧。”

明珠点点头，轻声诉说：“我被庄主赎走后便一直想杀了胡威，但庄主看我看的严，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出来。直到前几日庄主不在，我瞒着庄主回了一趟金陵。”

她揣着把匕首，心跳如鼓。为了躲避打更人，她专门走的小巷子。经过侯府时，突然看到侯文氏抱着柄七弦琴偷偷出了门，她看侯文氏身怀六甲，担心她出什么意外，于是偷偷跟了上去。

侯文氏一个人去了城西，在城西的槐树下坐了下来，然后弹了一首曲子。

曲毕，侯文氏已泣不成声，缓和许久后，咬牙切齿道：“我要你杀了侯茂，我要为我的孩子和蓝儿报仇！”

空气中，只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有人拨动了琴弦。

侯文氏听到后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却又嚎啕大哭起来。

明珠不明所以，直到她经过怡红楼后的小巷子时，看到了侯茂的尸体。

于是昨天夜里，她也奏响了那首曲子，和金陵城里的妖怪做了个交易。

“那首曲子……”云青微微一顿，捏紧拳头，哑声问：“叫什么？”

明珠轻声道：“《悲风》，那是凤鸣公子临终前用生命谱成的。”

云青别过头去，红了眼睛。

无双察觉到，云青在用力地攥着他的手，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孩童，极度害怕被抛弃那般脆弱无助。

他意识到了什么，没有说话，只是也攥紧了云青的手，无声安慰。

“江柳，给我准备一柄七弦琴。”无双开口道。

“你……”云青红着眼看向他。

无双安抚地捏了下他的手指，“没关系的，相信我。”

“我只想验证一个猜测。”

城西的槐树下，江柳将准备好的七弦琴交给无双，琴上一并放着一块白布。

明珠细细嘱咐着：“一定不要偷看，否则它会生气的。”

无双盘腿而坐，将琴搁置于双膝之上，抓起白布正欲蒙住双眼，却被一只手抢去了。

他仰头看去，撞入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眸中，那双眸子垂眸看来时，双眼的形状如体态优美，身形流畅的雀儿，美得动人心魄。

只是这双眸子过于悲伤，让人看得心尖刺痛。

云青走到他的身后，白布蒙住了他的双眼，他只感觉到云青动作熟练地将白布在他的脑后打了个结，让他产生了一种熟悉感，仿佛这个场景已经经历了无数遍。

当眼前一片黑暗时，耳朵就变得格外灵敏。

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冰凉的琴弦上，微微拨动，“铮——”

清脆的琴声仿若一根针，刺入了无双的大脑，引来细微的刺痛。同时有细碎的模糊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但当他想细看时，这些画面又在顷刻间破灭。

无双听到了自己忽然加快的心跳声。

他在紧张。

紧张到就连呼吸时胸膛都是闷痛的。

他深吸一口气，他要验证一个猜测。

手指灵巧而缓慢地拨动琴弦，悠扬的乐声泻于指间。

大户人家的孩子，琴棋书画必须样样精通，能弹得一首《悲风》，便成为了其炫耀的资本。天庭众仙也时常抚琴，往往都是以《悲风》开始，以《悲风》结束。

原因无他，只因这首曲子流传了一千年，至今没有一首曲子能够超过它。

《悲风》是凤鸣公子濒死时创作出来的。传说一千年前曾有一砍柴人在山下砍柴，忽听到一首空灵绝妙的琴曲，如听仙乐耳暂明，砍柴人听到琴声的那一刹那，不仅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反而还像是有了使不尽的力气。回到家之后，他将此奇遇告知了其他人。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传成了山上有琴仙，若在琴仙抚琴时许愿，愿望就能够实现，不仅如此，听到仙乐者还能治病消灾，延年益寿。

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总之在一个雨雾天气，山中再一次奏响了琴曲，哀伤的气氛在雨雾中蔓延，悲凉与绝望的情感重重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乐声如泣如诉，闻着凄然泪下。乐曲最后一段，不甘与愤怒的情绪爆发，仿佛穿透了云霄，直刺天界。

像在绝望大吼，又像在哀声痛哭。

与此同时，一场雨雾落下，绝望的乐声在雨雾中蔓延。

莲花钵中的仰月睁开眼睛，视线穿过花瓣，看到了坐在槐树下的白衣谪仙。

猛地怔住。

“……星月？”

“他是星月吗？”

她不敢确定，因为这个人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又无数次如云烟般消散。

她愣愣地望着树下的人，忽然眸子微动，看向了他身旁的红衣厉鬼，“明煊？”

仰月张张嘴，一时哑然。

许久后，恍惚问开口：“他们……还活着？”

像在一次又一次梦中那般，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敢打破这个美好的梦境。

“不对。”仰月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她环顾一圈，看到了许多陌生的脸庞，虽然陌生，但他们身上的气息是熟悉的。

她十分确信，树下的白衣谪仙就是救下她的无双仙人。

他是无双，星月只是他的其中一个转世。

滚烫的泪珠砸落在手背上，仰月无声地流着泪。

“真好……他们没有屈服于天道。”

可是，星月终究成了一场过去的梦。

是美梦，也是噩梦。

一曲罢，听到此曲的人久久不能回神。

从此，琴仙陨落，山中再无仙乐声。

“嘣——”琴仙尽断。

刺耳的声音乍然响起，琴弦割破了他的手指，指尖溢出绿色的灵力。

云青单膝跪在他的身前，为他止血，可他并未察觉到。

他陷入了遥远而漫长的回忆中。

乌云密布的天空，细细密密的小雨以及被雨水打湿了的树枝。

绿衣少年坐在枝头，垂在空中双腿摇晃，脸上的笑容真诚又俏皮：“你就叫云青啊，我叫雨枝，雨枝的雨，雨枝的枝。”

初见。

云青无奈地看着他，眼里藏了些许不明显的笑意：“雨枝，别闹。”

相知。

雨枝摸着胸口，表情困惑：“云青，我好像生病了，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心跳就特别快啊。”

云青抓住雨枝的手，摸上自己的胸口，温柔的声音中有着毫不掩饰的爱意：“你听，我也生病了。”

心动。

槐树下，雨雾打湿了他们的发丝，如同一颗颗小巧透明的宝石。

他们动情地吻在了一起。

相爱。

紫霄大殿上，他们坚定不移，不知退缩：“两情相悦，生死与共！”

第一世，他是将军，他是君王；

第二世，他是亡国太子，他是当朝太子；

第三世，他是谷主，他是徒弟。

第四世，他是穷书生，他是采花大盗；

第五世，他是琴仙，他是侠客；

第六世，他是宗主，他是妖王；

第七世，他正当年少，他已白发苍苍；

第八世，他违抗天道不入轮回，他自尽为厉鬼，三魂七魄尽散；

第九世，他是厉鬼的祭品，他是厉鬼。

槐树，世人称之为“鬼树”。鬼树下琴弦断，琴弦断，雨枝归。

时愿的三则预言皆成真了。

“主人——”

这是一道孩童的声音，太过稚嫩，听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声音中的欣喜若狂和不可置信听得人心中一动，像是一个走丢了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大人那般惊喜。

雨枝扯下白布，瞳孔一缩。

在他的眸中，一柄七弦琴正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奔而来。

这便是琴鬼，七弦琴生灵，化而为鬼。

可异变突生，就在琴鬼即将飞过来时，天边一道金光闪过，琴鬼惨叫一声，瞬间消失在空中。

众人仰头去看，只见远处站着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手里抓着乾坤袋，笑得癫狂：“雨枝，你终于恢复记忆了哈哈哈哈——”

“方圆。”雨枝捏紧拳头，眼前浮现一层血色。

九天玄真剑出鞘，剑尖带着破空之势刺向方圆——

就在剑尖触碰到衣裳的一瞬间，众目睽睽之下，方圆的身形突然消失！

雨枝咬牙：“追！”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最喜欢第七世，感觉是最虐的一世，会写在番外中~第四世没想好要不要写，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