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是赶了一夜路，第二天一早看到群山环绕，峰回路转，那山间夹杂着一块平展的原野，上头建筑林立，高矮不一，应该就是所谓的通达原了。愈接近那里，视野愈加清晰，可以看到那建筑群四面八方都有道路向外延伸，直入两山间的夹径，确实四通八达。
又赶了两个时辰，才从山路转到了通达原。
通达原是平原枢纽，八方来客皆汇聚于此，人群熙攘，店铺林立，应有尽有。
罗望在一家铁匠铺前停了下来，然后进车去把还在入定的风玦拎了出来。风玦醒过来仍旧一脸茫然，只看到罗望指着一口铁锅说：“付钱，我要买这个。”
风玦迷迷糊糊地掏出钱袋付了钱，等到罗望把铁锅搬上车，他才清醒过来，把钱袋丢给罗望，道：“你爱买啥买啥，别打扰我修炼。”
罗望接了钱袋，很是高兴，“好嘞，你去睡吧，到了惊蛰山下再叫你。”
得了风玦允许，罗望便一边牵着马一边采买。
他先买了两个肉包子，两个菜包子。吃掉两个，剩下两个留给风玦。又买了一罐盐，两个火折子，一套蓑衣，一把蒲扇。到了兵器铺前，给自己买了把剑，到了药铺前，买了点跌打损伤药……不一会儿，车里就塞满了他买的东西。风玦躺在杂物中，还是睡得死沉。
七月流火，天气还有余热，罗望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赶车到了一座山前。
那山道前有石碑伫立，上刻“惕震永昌”，后有青石台阶，层叠绵延向上，不知尽头。这大概就是惊蛰山了。
罗望看着整齐宽阔的青色石阶，忽然感到脑袋疼，也不是整个脑袋疼，而是额头上疼，特别疼。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额头，发现手心里全是殷红的血，耳边传来咚咚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撞击在石头上。
他再定了定心神，手心里的血便不见了，如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
是他在磕头吗？向谁磕头？磕得满头是血……
石阶两旁侍立着四个守山人，见马车走近，拦住了罗望，道：“此山乃惊蛰山，我鸣惕帮所占，若要上山，请出示通行物什。”
“等等啊。”罗望进车把风玦拉起来，抓着肩膀晃了晃，“快醒醒，到了。”
风玦缓缓醒来，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一看到满车的杂物，霍地站起，道：“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火折子要来干嘛？你不会明火咒吗？蓑衣有什么用，用真气罩住全身不就行了？跌打损伤药有用吗？啊，有用吗？谁打得过我们？打得过的跌打损伤药还有用吗？”他说着看见罗望手里的蒲扇，“这什么东西，丑死了。我们修炼的人还怕热？你热吗？”
罗望道：“我看你摇扇子，我也想和你一样嘛。就这个蒲扇最便宜，摇起来风还大。”
风玦看着他，“你花了我多少钱？”
“还有一半呢。”罗望拿过一边的包子，递给他，“我给你留了两个包子，都凉了，快吃。”
风玦拿过包子就啃，懒得再说话。
罗望又道：“外边就是惊蛰山……”
“咳。”风玦差点被包子噎住，“你不早说！记住了，绝不能在鸣惕帮吵架，会在修真界传开的。”
他把咬了几口的包子放下，打开折扇，一派悠然地出了车厢，对外头的守山弟子道：“在下灵岚阁弟子风玦，求请上山。”
鸣惕帮的守山弟子消息也是灵通，一看风玦这打扮，这泪痣，这名字，瞬间道：“是纷若君啊。”说着就作了一礼。
行完礼，那弟子掏出短笛，对着山上长长短短地吹了一阵。那声音明亮尖利，向着山中去，不一会儿，山中也传来同样的笛声，也是同样的长短，就像回音一般盘桓着上山，层层递进到山顶。
没多久，传来一阵悦耳的笛声，直入脑海，不知远近。
守山弟子道：“仙君说了，请二位入山。”
罗望便把马车交给他们，随着风玦徒步入山。
沿青石台阶拾级而上，两边密林环绕，鸟鸣啁啾，隐隐有山泉之音，铮淙作响。台阶上青苔斑驳，枯叶倒是清扫得干干净净，藤蔓挂在两边，专门为阶梯腾出了空间。
走到半山腰，有一名鸣惕帮的弟子正在清扫。台阶外有个石台，盖了一座凉亭，有几人正在凉亭里休息。风玦和罗望路过，那凉亭里的人忽然大声喊起来，道：“哟，这不是纷若君吗？”
那语气里毫无敬意，多的是阴阳怪气。
罗望感到不快，便停下脚步看他们。那凉亭里原本坐着三人，都是鸣惕帮高阶弟子的打扮，现在这三人已经站起，向着风玦而来。
风玦并不想理会他们，径自往山上走，但其中一人折枝扔去，那树枝绕着风玦飞了一圈，生生逼停了他的脚步。
“你给我过来！”
风玦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到了石台上，说：“二公子，这又是何必呢？”
被他称作二公子的人正是那丢树枝的家伙，眉毛倒竖，一脸愤恨的样子，“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家奴，我说过了，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罗望算了算那人扔树枝的劲力，不过刚到两重天，并不担心风玦会吃亏，便在一旁看着。
风玦走近了些，那人便挥起拳头一拳打在风玦脸上，又一脚将人踢翻。风玦在地上滚了一圈，浑身沾满了树叶。他平常很是注重仪表，从未这样狼狈过。
罗望也是惊了，赶忙挡到风玦身前。
那二公子还想再打，被他身边人拉住了，“别，陆机，他可是纷若君啊，要是被师父知道了，肯定会驱逐你的。”
陆机嚷道：“我怎么就不能打我家家奴了！”
“要打回去吗？”罗望问风玦。
风玦不说话，转头继续往山上去。
罗望几步跟上，走远了还听见后头在叫骂：“你这不要脸的家奴，要不是我爹把你从烂泥里捡回来你早就没命了，居然使计欺骗灵岚阁的阁主，抢了我的名额，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就……”
两人台阶走得飞快，一会儿便已不见石台踪影。
罗望说：“鸣惕帮也不差啊，干嘛心心念念要去灵岚阁？”
风玦神情凝重，开口道：“灵岚阁钱多一些。”
罗望又道：“干嘛不揍他？”
“他家于我家有恩。”
罗望想了想，“那我揍他行不行？”
风玦道：“多事，我挨几下不就完了？就他那点修为打我跟挠痒痒似的，真打起来把事闹大，丢人的是我。”
“是吗？”罗望喃喃道，“可是你头上出血了。”
风玦顿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是额头上吗？”
罗望点头，只见风玦额上肿起了一块，上头擦破了皮，正挂下一丝血来。
风玦把怀里的帕子递给他，“快给我擦擦。”
罗望便给他擦额角的血，“你看，跌打损伤药还是有用的吧？你怎么回事？他打你你避开不就完了？你就算不躲避摔个跟头你也可以用真气护体，怎么会摔伤的？”
风玦道：“我用真气抵他拳头了，不然我的脸还能看？”
“那头上为什么还会磕破？”
“既然诚心诚意挨打，就要让打你的人感觉够爽，不出点血怎么行？”
“这都被打出心得了啊。你行啊你，灵岚阁的纷若仙君被鸣惕帮的弟子打得满地滚，灵岚阁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风玦终于放下了自恃的高傲，赐了罗望一个字：“滚。”
罗望把带血的帕子还给风玦，再抬头看时，他发现风玦的脸变了，变成了另一个少年的模样，前额上满是血污，落到眼窝子里，像是在流血泪，嘴里在说什么“我们不求他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罗望一愣，眼前人又渐渐变回风玦。
风玦见他怔怔的，问他：“怎么了？想起什么了？”
罗望说：“我以前好像磕头求过什么人。”
风玦道：“我听几个长老说，释人最先想起来的总是临死前的事，离死越近想起来越早。你说你是不是磕头求人把自己给磕死了？”
罗望一阵脊背发寒，“我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