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玦被关押在昊阳宫讼御殿的地牢里,谁也不能见。
既然谁都不能见,罗望也放心,想害他的人也见不到他。
在接下来的法广大会上,利见君提出要将纷若君移送到黑水殿,被武贞仙尊、笑言君甚至德施尊者一并否决。
罗望真是奇了,这个利见君好像不怎么招人待见。这仙君平时不说话,但一旦说话,必是全场沉默,然后大家特别默契地跳过他的话,继续讨论。
比如说,熏心尊者提出要将民间供奉统一属性,按弟子多少分配。被玄黄尊者反驳。沉岭院和圣月殿都是土属性,但圣月殿的信徒远远多于沉岭院,香火供奉几十倍不止。若按弟子多少分配,沉岭院便可多分一些。
熏心尊者道,沉岭院行事不如圣月殿夸张,只知道默默修炼,自然比不得圣月殿香火旺。但玉昆山弟子不少,吃穿用度有些捉襟见肘。
玄黄尊者还没说,利见君却插话了,“玉昆山拮据那就削减用度,关闭道场,人家信徒给圣月殿的凭什么到你们手里去?”
一时间,全殿沉默。
罗望不禁要鼓掌,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但他没好意思鼓掌,只是一拍大腿,道:“有点道理。”
但利见君对于支持毫不领情,斜了一眼,“关你屁事?”
跃渊尊者低声喝道:“注意用词。”
罗望一口气堵着出不来,他岂是忍气吞声的人,也回道:“那关你屁事?”
玄黄尊者咳了一声,道:“熏心,我圣月殿和沉岭院属性相同,在外道场也是寻的差不多的仙山,两家道场倒是可以合用。”
熏心尊者道:“你我属性同根,不分彼此。”
说罢,两人一同笑了,尴尬顿解。
罗望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利见君,见他对局势的进展并不关心,而是专心对着圣月殿扒眼皮。圣月殿那处,瞧见了利见君鬼脸的凰朔转头看含章君,而含章君低头看手里的星盘,连头都没抬。
罗望没看明白,但知道了一点,复杂,很复杂,各门派之间盘根错节,外和内争,他还是少说话为妙。
法广大会开了三日结束,天雷之刑立刻便开始。为了让受伤的风玦能随着灵岚阁的仪仗一起回去,省得昊阳宫弟子再送一趟,雷刑是一刻也不耽搁。
讼御殿后头便是雷台。是上古留下的一方石台,正中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腐朽的铜柱,上挂一七星罗盘,分别指代七种天雷。
罗望听到消息赶来时,风玦已经绑在铜柱上了。雷台下聚了些仙门中人,都想见识一下这雷刑。灵岚阁的弟子也在,手里拿着披风和丹药,正等着他们家仙君受刑下来。
鸣惕帮的弟子上了雷台,用金器摆好阵式,开始念咒引雷。
咒尽,天黯,雷出。
天上乌云密布,雷声隆隆,罗盘上的指针飞速转动着,最后落在了一点上……
绝雷!
罗望顿感头皮发麻,不是说绝雷一百多年没有出现了吗,怎么一上来就是一个绝雷?
不要说罗望,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纷若君的运气也太差了吧。
绝雷划开浓云,风云呼啸般从四面八方聚合而来,苍穹裂成龟纹,猛然间皱缩,缩入雷台上的铜柱,一时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风玦的惨叫声湮灭在雷击中,光芒将世间变成茫茫的白,又茫茫的黑。
罗望恢复视野时,看见风玦已是双目涣散口角溢血,发冠尽散,满身凌乱。
那罗盘上的指针再次旋转起来,又稳稳地落在了绝雷上。
怎么回事!
罗望意识到了不对劲,风玦已是重伤,再来一个绝雷恐怕会去大半条命。
这时,风玦自己也看到了罗盘上的指针,惨然一笑。
又一道绝雷下来,随着光线的逸散,风玦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剧痛让他僵在那里,再睁不开眼睛。
第三道雷,还是绝雷。
纷若君会死!
这一刻,这个念头占据了所有人的脑海。
萧勉忍不住喊出声:“停下!”
而此时琴环已经冲出去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心只想为风玦挡天雷。罗望更快,一踏至琴环身前,将她打了回去,又借着这力道迅速到了风玦身边。那锁着风玦的铁链精钢炼成,一时半会儿打不开,而天雷已在头顶。罗望一探手,将五重天的修为强行注入了风玦体内。
真气的被迫涌动让风玦全身经脉爆起,七窍崩血,而绝雷也在此时落下,将罗望猛地弹开,直弹出七丈远。
天地间因为巨响而无比寂静,光芒遮盖一切。
罗望脸色惨白,连起身都困难。而风玦已是血人一个。
罗盘的指针再次旋转起来,眼看着又要指向绝雷。
难道第四个又是绝雷?
指针忽然停了。
萧勉猛地咳出一口血,他耗费修为终于将开启的引雷咒中止,经脉也被崩裂了三处,再不能动弹。
琴环再次冲到风玦身边,看到风玦脸上全都是血,双目处血水还在不断往外流,她惊得脸上血色全无。
风玦的双眼被雷劈碎了。
而此时,风玦微弱地叫了一声:“姐姐……”
琴环凑过去想听他说什么,却发现风玦的气息断了。她赶紧把自己的修为往风玦体内输送。
萧勉缓了口气,也想去帮忙,却忽然听到身后声音,“武贞都说了生死不论,我鸣惕帮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他回头看到九陵仙尊,刚想说话,却见仙尊抓过他的手,又将引雷阵开了。
第四道绝雷轰然打下。
雷台也被劈得四分五裂。
琴环被雷击飞出去,随着断裂的雷台落入悬崖。
风玦彻底没了声息。
罗盘再次转动,第五道天雷,仍是绝雷。
罗望不顾一切地扑在了风玦身上。
他抱得死死的,绝雷也没有将他们劈开。雷电在他身体里走了一遭,酥麻后剧痛在他身体里炸开,让他无法呼吸。他脑海里是空白的,仅剩的理智护住了他自己和风玦的心脉。
雷击过的疼痛许久都没有褪去。待神智清醒了些,罗望才发现各仙尊都来了雷台。
五道绝雷降落雷台,整个修真界都震动了。
雷台上的雷本就是占卜的一种天象,如今五道全是绝雷,这是灾象,大灾之象,当年舟胄邪尊仙体练成的时候天上也只降了三道绝雷。如今这五道,罕绝古今。
灵岚阁的武贞仙尊再忍不住,运气将锁着风玦的铁链震得粉碎。他身后的申命君和三品君便立刻上去救人。
罗望的眼前一片模糊,耳中也是嗡嗡直响,但他紧紧抱着风玦,任谁来扶都不肯放手。
那一刻,他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风玦,在凛凛的寒风中被流放至战火纷飞的边城,在泥泞中爬行乞食,用自己的身体换得果腹的食物,机关算尽,终于在饥寒交迫中活下来,挣扎至体面的生活,但老天爷却偏偏降下了五道绝雷……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能拥有一切,有些人却连活下去都那么难!
东方传来诡异的光亮,赤色的云盘旋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原本沉在头顶的雷云也开始向东方移动,仿佛被那黑洞所吸引。
什么东西?
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出现在了东方。
寄世猛然间抬头,从长湖揽境看去,昆繁境的东方出现了深沉的黑暗,他心中一沉,难道是扬风城?
刚才他便感到了绝雷出现,而今又天变异象,恐有大灾降临。
他脚下正两军交战,法术与血肉齐飞,一番人间炼狱之景。这时,几道金光闪过,直指冲锋在最前头的下阳君,而下阳君似乎察觉又不似察觉,并没有进行避让。他有从者主他生,即使受致命伤也不会死,所以这几道金光看着虽厉害却用不着躲,斩杀敌军头领才是更要紧的事。
而寄世却动作了,以手化剑,凝出剑气,推开那几道金光,而后来到下阳君背后,拔出不悔剑。一时间,金光大盛,面前的无论敌军还是友军,统统逼退至三丈开外。剑再一挥,保下阳君畅通无阻到达敌军首领处。
下阳君顺利取下敌将首级。
长湖揽境叛军兵败如山倒。
下阳君提着首级回到寄世身边,惊讶道:“元尊怎么来了?”
寄世道:“有人要杀我昊阳宫的人,我自然是要救的。”
“谁?”下阳君一愣,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元尊来救我?”
“嗯。”
下阳君笑道:“元尊不用担心我,我有生死契,从者不死,我是不会死的。”
寄世道:“他们自然是要先杀你的从者,再杀你。”
“这不可能……”下阳君一愣,“他们怎么知道我的从者是谁?而且我的从者哪有这么容易就被杀?”
“你对夫人毫不关心,却对妻弟关怀备至,有心人看到自然能推论出。”
下阳君又一愣,这才缓过神,“阿玦有危险!”
“是啊。”寄世叹口气,“他们的目标是你,我便赶来护着你了,是我失策了……”说完,他御剑而起,突破长湖揽境直入昆繁境。
这世上仅有他一人可以自如穿梭于人间十二境。
一百年了,他的心突然不安起来。
人间十二境,这一百年来第一次让他如此不安。
莫非法广大会上发生了什么?
他来的时候交待了德施,无论杀人案结果如何,云华山上都不许再死人。难道德施把控不住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