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法广大会初日，合鼎殿开，仙尊仙君由正门入，真人从侧门，各门各派弟子守外殿。风玦带着罗望去参会，罗望虽没受过封，但凭着元尊弟子的身份，也以紫菘君的身份进去了。

合鼎殿内有金银丹炉两鼎，两侧为尊位，左右仙君位尽列其后。

正门相对处，便是灵岚阁的席位。为首的武贞仙尊正襟危坐，髯须鬓发无风而动，面相庄严。他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位仙君，三品君掩着面，容貌秀气，脸色发白却双颊绯红，看着身子抱恙。而申命君手执铁骨扇，看到风玦来便高兴得挥手。

风玦入内，一眼便看到了武贞仙尊和这两位仙君，上前道：“师尊，师兄。”

武贞仙尊缓缓点头，“没事就好，入座。”

风玦便去后头坐着了。罗望也想跟着去，玄息真人裴熙却拦住了他，道：“紫菘君，请来昊阳宫处落座。”

罗望便跟着他去了。

昊阳宫的排位在最前方，首座空着，应是给亢龙元尊留的。次座上坐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裴熙指引道：“跃渊尊者。”

老者点头，“玄息带紫菘认一认昊阳宫的人。”

裴熙领命。

跃渊尊者以下，便是德施君，再往下是下阳君。再后头是一凤眼丹唇的慵懒男子，看着着实年轻，长得清透秀气，但神色总有些阴郁。裴熙告诉他，这是利见君。

罗望听过利见君的大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利见君道：“看一眼十两银子。”

罗望赶紧别过头去不看。

利见君之后，多了一个仙位，裴熙指着道：“请紫菘君入座。”

罗望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坐下了。

忽然，殿内起了一阵神光，玲珑珠翠摇响，一光彩夺目的女子缓缓入了殿。这人罗望认识，是圣月殿的凰朔。裴熙在旁道：“芎州圣月殿永贞尊者。”

凰朔身后跟着一神色肃穆的男子，拢着手，脚底踏着云霞，无风而动，变幻无穷。

“圣月殿玄黄尊者。”

那玄黄尊者跟在凰朔后头，轻声道：“你太张扬了。”

凰朔哼了一声，头也不回。

光彩之后跟着一个温和的少年，眉目恬淡却容貌出众，他入殿后顿了一顿，等着后头一个白衣女子进入，再一同到凰朔身后坐下。那白衣女子坐下抬头，露出绝世姿容，只是面上毫无笑意，冷若冰霜。

“含章君和履霜君。”

圣月殿旁边，便是鸣惕帮，九陵仙尊和笑言君萧勉已然入座。鸣惕帮对面，是一群红衣人。罗望便问裴熙：“他们是谁？”

裴熙道：“焦谷明炎宗。”

最前头的是个红发老人，头冠上扬，似乎在燃烧。

“日昃仙尊。”

他身后三人，一人端坐，杀气隐隐，是折首君，一人颔首抱琴，低眉顺目，是黄离君，还有一人卧着，眉眼间有说不出的愁绪，是错然君。

这时，合鼎殿忽然摇动起来，有个高大的男子踏着巨响进来，他每走一步，地动山摇。

裴熙解释道：“玉昆山沉岭院熏心尊者。”

他后头还跟着一瘦小的女子。

“拯随君。”裴熙说着又补充了句，“力大无穷。”

最后来的是南屿悦沼门的人，他们身后都背着巨大的刀鞘，至于刀，罗望却没有见着。悦沼门的休夺尊者极其年轻，是尊者中最为年轻的一个，他的刀鞘是深沉的玄色，仿佛能将周围的光芒湮灭。他身后跟着的两人更是年少，长得也是一模一样，未宁君和未光君，刀鞘一黑一白，衣衫也是一黑一白，仿佛黑白双煞。

罗望看着，不自觉地心中一动。

裴熙轻声道：“南屿双刀天下第一，但到这一代，却是两位仙君修的双刀，门主休夺尊者却修独刀。可惜了。”

罗望道：“那就让尊者与其中一位仙君修双刀，不就好了？”

裴熙叹了口气，仍是：“可惜了。”

所有门派到齐，合鼎殿大门关闭，金银丹炉聚合，仙气四溢，瑞光无限。几大门派一起念法，殿内气流悬旋，目眩神迷。罗望不会念，只会看着，看久了便有些无聊。

忽然，念法声停了。

跃渊尊者开口道：“今日所议一，白花渚无功尊者仙体损伤，九棘君天残之躯，惊流派后继无人。”

他说着话，殿中惊流派的几位真人出列，等待听从白花渚的前程。

“惊流派乃水属外功，派中无有相同者。昊阳宫乃仙派之首，愿意接手白花渚，安顿惊流派仙门弟子。”

凰朔发出一声笑，道：“水寒就算是天残之躯怎么就不能接手惊流派了？”

未等他人开口，玄黄尊者赶紧道：“九棘君过于稚嫩，常年不在门派内，不懂管教，更不能服众。”

凰朔道：“你们都嫌弃他，我可要他，让他到我圣月殿来。愿意跟着他的也一同来，我圣月殿地方足够。”

德施君道：“如今九棘君在我昊阳宫，在白花渚也是我亢龙元尊力挽狂澜，九棘君自然是要留在我昊阳宫，接手惊流派弟子自然也是我昊阳宫。”

罗望刚想说话，灵岚阁的武贞仙尊忽然开口道：“九棘君来自我轮回境，前一段时间便有传闻说仙体不稳。不如来我灵岚阁，也好有个照看。”

九陵仙尊道：“他去哪儿我管不着，但他毁我镇山丹炉，无功亲口答应赔我万水冬，这事不能赖了。”

日昃仙尊道：“无功与你不合，怎会赔你万水冬？”

九陵仙尊道：“这万水冬克你明炎宗，你怕我拿着？”

日昃仙尊神色不变，“谁可作证？”

笑言君道：“那日在惊蛰山无功尊者亲口答应的，纷若君也在。”

武贞尊者回头看风玦，风玦应道：“是。”

罗望这才明白，各大门派正在瓜分势弱的惊流派，以及他们的地盘。而水寒，作为一个被抛弃的仙君，也是他们被瓜分的东西。他便道：“九棘君有亢龙元尊照顾，各位不用费心了。”

跃渊尊者道：“九棘君暂且不提，待元尊议过再论。”

殿上的门派这才放过水寒，将惊流派其余物什瓜分干净。万水冬归了鸣惕帮，白花渚由昊阳宫代管，惊流派外域净江，仟河，苍石海各归圣月殿，明炎宗和灵岚阁。

大会进入下一个议题，若厉仙尊飞升，酌提跃渊尊者为跃渊仙尊，德施君修为已达十二重天，提为德施尊者，罗望正式入昊阳宫亢龙元尊座下，为紫菘君。

罗望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

昊阳宫请出仙册，修改仙籍，这几位的位分便算提了一提。

今日的最后一件事，由新晋的德施尊者主持。他道：“前日有人在我云华山下杀人，我昊阳宫弟子几番调查，得知纷若君那晚下山见了被杀者，不知纷若君有何辩解？”

未等风玦开口说话，武贞仙尊道：“此事着实蹊跷，不宜草草结论……”

风玦忙起身，到武贞仙尊身前跪下，道：“人是我杀的，我认。”

一时间，罗望目瞪口呆。

武贞提了声音，怒道：“糊涂！”

风玦拜了一拜，“此人受人蛊惑，羞辱家姐，当死。”

武贞仙尊闭目许久才安定了气息，转头对德施尊者道：“德施，不肖弟子纷若是在你云华山下杀人，便由你来定罪，生死无论，灵岚阁绝不置喙。”

德施尊者道：“我做事向来公平，修仙者杀害平民，当受五道天雷，外室弟子如此，仙君亦是如此。纷若君如何，由天来定。”

武贞仙尊点头，“好罢。”他说着一挥手，“申命，把人带下去。”

他身后的申命仙君便起了身，扇子一抖，几道气流将风玦锁住，道：“师弟，对不住了。”而后一阵狂风将人打出合鼎大殿。

罗望想起身，被裴熙按住了，“五道天雷而已，以纷若君的修为，无妨的。”

罗望这才没有追出去。

法广大会第一日结束，合鼎殿门一开，各路仙尊仙君散去，罗望一把揪住裴熙，问：“五道天雷是什么？”

裴熙解释道：“当年为了束缚修仙者对平民施暴，便定下规矩，杀一人当受五道天雷。若是凡人受天雷，一道便要魂飞魄散，但修仙者仙根稳固，可以承受天雷。纷若君乃仙君，修为颇高，应能承下五道天雷。况且常有得道者杀人复仇，受天雷后名望更甚者也有之，紫菘君不必太过担心。”

“你这么说，风玦没事咯？”

裴熙咳了一声，“在下不敢断言，五道天雷也曾经打死过真人……”

“你什么意思？”

“天雷分七种，横雷、落雷、啸雷多见，但都威力不大，最多打去一重天的修为，伍雷和纯雷威力大些，受一击得躺上半月有余，厉害的当属奔雷，一击下去仙君也是够呛。”

“那还有一种呢？”

“最后一种叫绝雷，即使是仙君中之也要削去半生修为，魂魄震颤。不过，绝雷出现的可能只有千万分之一，不用过分担心。”

罗望还是不放心，“万一出现绝雷怎么办？”

“当年元尊引出二百二十道绝雷，耗尽天之力。他自己也魂魄受损，无法飞升。至此以后，这一百多年间再也没有出现过绝雷。”

难怪寄世至今都没有飞升。罗望一愣，“他引这二百二十道绝雷做什么？”

裴熙便叹了口气，“当年邪尊在世，北沧境内全是蛊尸，没一个活人。邪尊死后，蛊尸失控，元尊便引绝雷击杀，直将北沧境打入了下土三千丈，堕入幽冥界。蛊尸这才在现在的人间十二境内绝迹。”

“十二境？”罗望松开了裴熙，一愣，“加上北沧境也只有十三境，为什么我记得人间是有十四境的？还有一境呢？”

裴熙摇头，“我没听过有十四境。”

罗望虽觉得奇怪，但此时他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他觉得奇怪，为什么风玦明明说了没有杀人，却要当众承认呢？他想着回头一看，昊阳宫末席上琴环还坐着，失神地望着大殿的穹顶，脸色苍白。

罗望走到她身边，问她：“你知道风玦会认？”

琴环道：“五道天雷，埋葬他的过去，他觉得值。”

“为什么？你……”罗望忽然噤了口，他看见琴环哭了。

琴环捂住眼睛，泣道：“以前我在府中日夜练舞，无暇顾他，他也总对我说，一切安好，让我好好练舞，以待来日出头。我竟……竟从来不知他过得那样苦。”

罗望愣住了。但琴环的失态只是一时，她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仪态，道：“紫菘君，失礼了。在下还要回去准备药材补品，以待阿玦受雷刑归来。”说着，便快步退了出去，完全不给罗望追问的机会。

罗望反应过来时，琴环已没了影。五道天雷就算都是最弱的雷，也得削去两三重天的修为。风玦这样爱惜他的修为，不惜走歪路以求速进，怎么就愿意为了抛却过去而生生扔掉三重天呢？

他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望追出合鼎大殿，没找到琴环，却被一群不相识的人围了个严实。他还不知道，他作为一个跨过散人真人直接封君，而且是亢龙元尊座下的仙君，已经成为了现在修真界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来套近乎。

他可没心思享受这众星捧月的时刻，抓住正从他身前经过的裴熙，问道：“纷若君在哪里？”

裴熙莫名，“我怎么知道？”

“帮我打听一下，你认识的人多。”

裴熙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发作，一甩袖子，道：“行罢，我去问。”

周围的人道：“这纷若君被人从殿里打出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犯了事吧，紫菘君何必去关心他呢？”

“前几日昊阳宫的弟子到处在查出入记录，怕和这个有关吧？”

“紫菘君是知道什么吗？”

罗望道：“关你们屁事。”说完，推开人群，寒着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