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长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出去追击休夺尊者。
这时，屋里传来琴环的叫声。
他想了想，这休夺尊者已然跑了，追兵很快就会前来，这一劫，怎么都逃不过的。
他便进了屋，看见琴环捂着胸口站在床前，而床上的风玦已经醒了。他坐在那里，睁开了眼睛，那眼睛里是白色的浑浊和鲜红的晶块混杂在一起，说不出的鬼魅和怪异。
罗望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风玦并没有反应。
瞎了。
琴环道：“阿玦，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风玦也没有反应。
罗望道：“他的意识可能还很模糊，我再给他输些灵气，你去打盆水来。对了，出门小心些。”
琴环应了，便出门打水。
待她走了，罗望便坐到风玦身边，道：“肯醒了？我还在想你能躺多久。”
风玦哑着声音，轻声道：“我废了。”
罗望没有应他。
风玦的双拳攥紧，“我要报仇。”
“别报了。”罗望道，“修真的经常有人下界去人间练禁术，受害的人数不胜数的，若每一个都像你一样要报仇，修真界早就乱了。”
“凡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罗望摇头，“不是。别说凡人，就是你们这些仙君，你们的命也不是命。每一个站在上头的人往下看，下面的都不是同类，只是食物罢了。”
风玦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罗望一愣。
“那亢龙元尊为什么要救世人呢？世人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东西罢了。”
说道寄世，罗望的心忽然像被什么捶了一下。他是什么长生宫的人，他犯禁汲取了未宁的灵气，他还给南屿的两仙君下了双生夺灵咒，他会怎么想？会来杀他还是来保他？
罗望心乱如麻，道：“怎么轮到你来向我说教？”
风玦的头慢慢低下，声音沉沉的，“从雷台到这里，你给我输了七次灵气，我发觉，你给我输的灵气每一次都在变化，直到刚才我发现你的气彻底变了。”
“变成什么了？”
“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强大的、却又令人难受的气。”他说着话，头又渐渐抬起，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你帮我报仇，好吗？”
琴环刚把井里的水打上来，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那水桶便又掉下去了。她歇了一会儿，准备重新再打。这时，她感到身后有人站着，她猛地回头看去，看到下阳君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找来了这里？”琴环问道，环顾四周。
“我一个人来的。”下阳君道，“你是我夫人，你的一举一动我全都知道，包括这个地方。”
琴环怒道：“你监视我？”
下阳君叹了口气，“我打了胜仗回来，本想好好庆祝的，结果昊阳宫急召我回来，说紫菘杀了跃渊仙尊，阿玦恐叛入魔道，现在整个修真界都在追杀这两人。”
“阿玦没有！为什么污蔑他！”
“五道绝雷，如果他能活下来，他也不可能是人了。”下阳君一顿，“你知道的，修真界早有协议，若再有人入岔境，一律格杀勿论。”
“所以你也来追杀我们？”
“嗯。”下阳君点头，“我如果不与他们同盟的话，我也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琴环抽出剑，神色坚定，“要杀阿玦，先杀了我。”
“你不用如此，我能保下你。”
“少废话，你要杀阿玦，我们就是敌人。”
“我说了，我能保下你。”下阳君有些愠怒，“你知道我保下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我的前途，我的名声，都押在师尊那儿了。”
琴环冷笑，“我是你夫人，你当然要保我。我上魔道，你又能干净到哪儿去？”
“可那五道绝雷打在阿玦身上全天下都看见了，我不可能保住他。你怨我又有什么用！”
“那我也不可能抛下阿玦，就让你的名声彻底臭了吧！”
下阳君一咬牙，“真是倒霉，我清清白白修真世家，名声怎么全毁你手上了？”
琴环愈发觉得好笑，“那可真是对不住，谁让你当年好色看上我呢？”
“是啊，都怪我，虽然知道你是省庸用来引诱我的美女，可我还是没忍住。我当年就不该要你。”
琴环笑出了声，“所以你这次来，如果我不和你回去，你打算连我一起杀了？正好证明你的清白，还成就你大义灭亲的名声？来啊，来杀吧！”说完，琴环打出一道剑气。
下阳君接下，“你别忘了你的剑术可都是我教你的。”
“是又怎样？”琴环紧接着打出三道气，而后猛地扑至下阳君身前，手中长剑化成十二道金光，从四面八方向下阳君击去。
下阳君没想到她会这一招，急忙拔剑应对，好不容易才护住自己。他觉得奇怪，眼前这个女人的术法明明都是他教的，为什么会精进到如此地步？
“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修为的？”
“你用的什么法子修炼的？”
琴环不答他，依旧招招狠辣。
下阳君避无可避，不得不释放真气将人逼退。“琴环，你真的要如此决绝吗？”
琴环的剑毫不给下阳君任何喘息之机。
下阳君又道：“我们是夫妻啊。”
“一场权色交易而已，哪门子的夫妻！”琴环道，“你的任何要求我有说过不吗？你看上哪个女人我不都给你撮合了？我给你看家，我给你摆平风流账，我给你安抚手下，我什么都给你了，你甚至还要我的弟弟。这是夫妻吗？我问你，这是夫妻吗！”她说着愈加激动，招式也更加凌厉，散发的真气催得剑光辉煌。
下阳君竟有些招架不住，情急之下，他竟不顾剑气去抓琴环的剑，一下便被捅穿了手掌，他喊道：“你再打，我就把伤渡给阿玦。”
琴环登时住了手。
下阳君道：“不就是两年前你没了孩子，用得着这么恼我吗？”
琴环冷笑，“你忘了是你杀的了吗？”
下阳君一愣，“我什么时候杀我孩子了？”
“三更鼓的时候，难道不是你点的符咒吗？”
下阳君一头雾水。
琴环又一声冷笑，“反正这孩子也不是你的。”
下阳君头皮发麻，猛地用力震碎了琴环的剑，“那是谁的？”
琴环毫不在意，继续拿剑柄去捅下阳君，“你忘了你被困佢羊山的时候，让我去明炎宗搬救兵了吗？明炎宗是什么地方？不是你要我和那老头子睡，明炎宗怎么可能出兵来救昊阳宫的人！”
下阳君愣了。
琴环毫不手软，将折断的剑往下阳君的胸口刺去，但就在一寸外，她停住了。
风玦还在，她杀不死这个男人。
下阳君这才缓过神来，“先和我回去再说。”
琴环抬头看他，“你以为在这种时候，你大人大量地原谅我，带我回去，我就会感激涕零，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下阳君不懂，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琴环，她从来都是温顺柔情百依百顺的，即使因为失去孩子后消沉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又恢复了。他从来不知道他的枕边人居然如此叛逆刚烈。
“琴环，我不知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琴环收剑，退开下阳君三步外，“你高高在上，当然不必知道我的真模样。”
下阳君虽动摇了一会儿，但又很快决定，“你随我回去，你是我夫人，我保你没事。”
琴环看着他，杀气隐隐。
下阳君也有些恼，置气道：“你若是不随我回去，我便插自己几刀，有的是方法折腾风玦。”
琴环尖叫了一声，而后望着天，失魂落魄般地说：“好，我和你回去。”
“畜生！”
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然传来。
下阳君转头看去，见风玦站在农舍的门口，蒙着眼睛，手里攥着一把匕首正抵在他自己的喉咙上。
“我宁愿死了，也不能让你拿我胁迫阿姐。”
说完，毫不犹豫地割破了喉咙。
经脉汇集之地摧毁，鲜血一下子喷溅出来，洒出三尺外，直喷到下阳君的下摆上。身上别处的伤都有转圜的余地，单这喉咙一处，谁也救不了。
琴环愣了一瞬，急忙回身抱住风玦，用手按住他的伤口，叫道：“阿玦，别死，谁来救救他！”
风玦灵脉尽断，没有真气护体，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割破喉咙也止不住血。琴环按着他的伤口，仍是止不住血，伤口处的血不断往外涌，浸湿了两人的衣服。
风玦看着他的姐姐，嘴巴在动，似乎在说什么，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苍白如纸。
“活下去。”
这是风玦对琴环说的最后一句话。
琴环怔着也不动了。
下阳君想上前。
就在此时，天上一片浓云飘来，遮住天日，云中兵甲铮响，如同天雷滚滚。亢龙元尊，德施尊者，利见君，一个接着一个地从云上落下来。
德施尊者看到琴家姐弟两浑身是血，而风玦已然不能救，再看下阳君怔在那里，便道：“下阳，你虽然擅自前来，不过看在你杀了叛道者纷若的份上，功大于过，过来这边。”
下阳君看了一眼德施尊者，还是对琴环道：“夫人，来我这边。”
琴环连看也不愿看他，“我与你，不共戴天。”
利见君的剑出鞘了，直指琴环怀中的风玦。
噌地一声。
下阳君出剑拦下，“人都死了，何必毁尸？”
利见君道：“我得验一验是不是真死了。”
“你不信我？”
“岂敢岂敢。”
两人交战一触即发。
这时，水寒从背后的林子间悠悠走出，他手里提着一篮子野果，嘴里还嚼着一个，看到村头的阵仗，愣住了。
德施尊者道：“一起带回去。”
“多事。”亢龙元尊开口了，“本来就不是纷若的罪过，逼死他能给你们加功德？九棘向来与世无争，你们少去欺负他。”
德施尊者和利见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面面相觑。
元尊便出了列，向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