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领了无功尊者,和武贞仙尊一行人回到清明城。此时的清明城一片祥和,蛊坑都不见了,道路平整,阵式林立,城中一鼎硕大丹炉,炉中烈火熊熊,炉前弟子们正在练功。
武贞仙尊道:“有传闻说九棘君精神恍惚胡言乱语,看来所言不虚。无功,管好你徒弟。”
他和无功尊者正在下棋消遣,水寒便忽然闯了进来,说什么都要拉着无功尊者走。口中一直说什么“犯禁”“炼蛊”的词,断断续续连起来,竟是说九陵仙尊抓了纷若君炼蛊。
无功尊者宠这徒弟,竟真的跟着他来了。武贞仙尊听到纷若的名号,也跟着来了。
无功尊者转头看水寒,水寒一脸不可置信。他跳下城墙,往地上踏去,明明是有蛊坑的,怎么突然没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
无功尊者脸色凝重。
武贞仙尊又道:“无功,我知道你和九陵不合,但也不能用疯言疯语随意污蔑他。”
无功尊者道:“我信我徒弟的。而且纷若到底死没死,你这个师父难道不去查证清楚吗?”
武贞仙尊道:“我当然会查证,但现在看来,九棘的说辞实在太可疑。我虽看重纷若,但昊阳宫已将他诛杀。”他一顿,“这账怎么也算不到这儿来。”
水寒一鞭子甩在丹炉上,想要打开丹炉。
闻讯而来的九陵仙尊落在无功尊者前头,轻笑道:“白花渚还有第二个万水冬赔给我们吗?”
无功尊者大病初愈,不宜动武,便传音给水寒:“逆徒,随我回去!”
水寒不甘心,找不到纷若,也找不到□□,就连蛊坑都消失不见了。他便使鞭子撅地,想着总能挖出几条毒虫来吧。
果然,尘土弥漫里,他从地下打了几条毒虫出来。他兴奋地抓在手中,回去给无功尊者看。
但无功尊者的眉头并没有舒展。
九陵仙尊道:“我这清明城建在群山密林中,毒虫多些也是常事。无功,你不管好你这疯徒弟,便休要怪我替你出手教训了。”
无功尊者道:“逆徒,走!”
水寒不走。
九陵仙尊便要动手,水寒不退,起手攥紧了鞭子。
无功尊者对着他后背便是一击,直打得他灵力涣散。尊者吩咐同行而来的弟子,道:“把他给我绑了,回去关起来。”
水寒看到捆仙绳,拼命挣脱,快步往城楼下一跳,消失在林子中。
无功尊者没有追,回头见九陵仙尊愠怒的神色,这才对弟子补了句,“你们去抓回来。”
而此时,萧勉带着风玦正往南屿去。风玦不记得他,却记得要去南屿,萧勉便带他去。
一路上马车缓缓,一点也不急。
风玦坐在马车中,撩起窗帘看外头的风景。
而萧勉看着他。
马车颠簸得厉害,萧勉深吸一口气,将车帘拉下,并将风玦拉到了身边。
风玦惊讶。
萧勉问他:“你真的想不起我吗?”
风玦摇头,“不记得。”
萧勉便抓过他的手,捏住脉门。风玦想抽回手,却被萧勉死死箍住。
风玦脸色煞白,“你想干什么?”
萧勉道:“好好想我们的过去。”说着,他便一用劲。
脉门阵痛,霎时传遍全身。
“别这样,我会想起来的,你别急。”风玦开始讨饶。
但萧勉不依不饶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风玦痛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萧勉问他:“你想起什么了?”
风玦道:“你我一定是好友,形影不离的那种。”
“还有呢?”
风玦疼得牙齿直打颤,“还有什么,你提醒我。”
“我们啊,有一段好长好长的故事。”萧勉换了劲道,便开始说故事,故事里的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风家败了,萧家便冒着风险收留了他,两人偷偷上山拜师学艺,开始修行。
风玦的心思完全不在故事里,只在求饶。
可萧勉并不理他,沉浸在故事中。
朝廷发现萧家窝藏叛贼,便也查抄了萧家,他们两人就失散了。后来两人入了不同门派,终于在仙盟大会上相遇,从此推心置腹,互为生死。
“三年前,我们两个一起回头去查了当年陷害风家和萧家的人,终于查出了眉目。记住了,那个陷害我们的狗贼叫罗望,那人杀人无数,罪该万死。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你要明白,我可以为了你去死。”
风玦震惊。但剧痛又让他回到现实。
“记住了吗?”
风玦立刻回答:“记住了。”
“那你说一遍我听听。”
风玦只好凭着记忆把萧勉的故事又叙述了一遍,脉门上的力道时轻时重,他也说得断断续续。
说完的时候,他的力气也耗尽了。萧勉便放开了他。
第二天,萧勉故技重施,继续让他复述昨日的故事,说错一个字手上便紧一分。
故事没说完,风玦的脸色由通红转为青白。但萧勉并不会理会他的求饶,直至他说完故事,才放开。
第三日,风玦从昏睡里醒来,便看见萧勉在看他。他吓得登时缩入角落。
萧勉笑道:“还记得我们的故事吗?”
风玦赶紧复述。这一次,他刚一停顿,萧勉便举着笛子按在经脉的穴位上,疼得他浑身一颤。
第四天……
第五天……
风玦已经能将故事倒背如流。
这样一路到了南屿,他似乎觉得他就是故事里的风玦,他要和萧勉在一块儿,要去杀罗望。
南屿听说鸣惕帮仙君来访,弟子齐齐出来相迎。萧勉扶着风玦出车厢时,风玦腿软得差点跪下。
来迎笑言君萧勉的正是未宁君和未光君。
风玦的样貌太惹眼了,未光君一下就注意到了他。
“这位是?”
萧勉道:“在下新收的灵物。还在调教中,失礼。”
风玦整个人讷讷的,一动也不动。
未宁君和未光君面面相觑。
未宁君沉不住气,开口问道:“请问笑言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萧勉道:“听闻休夺尊者近日出关,前来听法。”
未宁君感叹:“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啊?”
未光君赶忙道:“笑言君这边请。”
休夺尊者刚出关,心里烦躁得很,可碍于规矩,不得不把心得体会装模作样地说教给笑言君。
而未宁君则拉着未光君往笑言君的院子里翻。
未光君奇怪,“你这是要干什么?有失礼数。”
未宁君道:“你不觉得笑言君那个灵物有些眼熟吗?”
“有一点,那又怎样?”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个掳走我们的家伙还没有死透。”未宁君说着翻上墙头,“我必须得让他死透了。”
两人翻入笑言君的院落,只看见那个所谓的灵物锁在院子里,却没有任何人守着。
请君入瓮?
风玦的脖子上锁着铁链,一动不动地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他只看着那两人走来,一句话也不说。
“哥,你看他的眼睛。”未宁君走近了,见风玦不动,又谨慎地靠近了些。
风玦的眼睛是碎裂的,没有瞳仁,全是鲜艳的红色。
未光君不知怎的,心跳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哥,我知道了,他长得像那个纷若君。”
未光君的喉咙仿佛又痛起来,哽塞道:“或许只是像吧。”
未宁君见对方没有反应,大了胆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谁?是仙灵还是山妖?懂人话吗?”
风玦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非常随和的笑。
“他笑了。”未宁君惊讶地转头看未光君,未光君也正看着他。
就在这时,风玦猛地一扑,未光君躲得快些,只扯破了衣襟,而未宁君比较近,被抓伤了脖子。
未宁君怒道:“找死!”便化掌为刀,朝着风玦的头顶砍去。未光君急忙拦了下来,“本来我们闯来客的院子就不合礼数,惊了对方灵物受伤也是活该。”
未宁君收回了刀,气呼呼地重又翻墙出去。未光君俯身说了抱歉,便也跟着走了。
此时听教的萧勉被休夺尊者敷衍地请去喝茶歇息,鸣惕帮的弟子前来报告,密语了一番。萧勉便放下茶盏,匆匆回了住所。
弟子报告说两位仙君偷偷进了院子,但风玦一句话都没说,只赶跑了他们。
可萧勉总觉得不对。
他见到风玦时,风玦还是那样坐着,连位置都没有挪一分。他便坐在他边上,问:“不是你说想来南屿的吗?如今到了这里,不想做些什么吗?”
风玦道:“我想不起来了。”
“那你再想想。”萧勉摘下了他脖子上的锁链,“想到了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
风玦不回答,只坐着。
许久,他才道:“我要杀了那两个人。”
萧勉一怔,“谁?”
“进来院子的那两个。”
萧勉不解,纷若君难道与南屿有仇吗?
“为什么要杀他们?”
风玦不答反问:“你能帮我做到吗?”
萧勉摇头,“做不到。我怎么能在别人的地盘上杀别人的仙君。”
风玦道:“你不是说可以为我去死吗,你怎么不能为我杀人呢?”
萧勉哽住。
“你不愿意吗?”
萧勉一把将他按倒在台阶上,“我可以为你去死,你给我记住了。”
休夺尊者极其敷衍地说完了心得,萧勉也没多做停留,次日便告辞走了。
这一次回去,风玦一直被捆仙绳绑着,由鸣惕帮弟子看守,萧勉却不见踪影。
过了两日晚上,萧勉浑身是血地进了车厢,将看守的弟子遣了出去。他把风玦身上的绳子解了,对他道:“未宁君和未光君我替你杀了。”
风玦一愣。
萧勉道:“我对你的好,你记住了吗?”
风玦点头,缓缓道:“我也能为你去死。”
然后他便主动说起了他们的故事。
一字不落,毫不停顿。
萧勉怔怔地看着他,握着他的手。风玦慢慢凑了过去,试探着靠在他肩头。萧勉犹豫了一会儿,便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