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国，京城。
六月的天已然暑气弥漫。
正值午时，明媚的阳光撒向映目的红砖绿瓦之间，飞檐翘角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
似火的骄阳却未曾阻拦人们出行的念头，街道两侧，人流如织，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经久不息。
安和大街上，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正沿着路缘，缓缓向前行驶。
车厢里，一只葱白修长的手拨开帷裳，衣着素白的少女微微探头，墨色的眸子望向道路两边的建筑。
她相貌生得精致，肤如凝脂，唇红齿白，眉尾稍有些下垂，似水的双眸清亮明澈，但细看之下却透着一丝冷淡。
似是看到了什么，少女的目光在一处楼阁停留了一瞬，很快垂下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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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楼。
一席妃色纱裙的女子靠在二楼的回廊边上，轻摇着手中的团扇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敛眸收回了落在那不起眼的小马车上的视线，坐直了身子。
“沈姑娘，大人请您过去。”前来的小厮朝沈妍枝躬身道。
“知道了。”沈妍枝整了整头上的发簪，站起了身。
临走前，她回头又望了眼，那辆马车已然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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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王府。
“郡主，王府到了。”
随着外边丫鬟尖锐的声音响起，马车停了下来。
外头那丫鬟喊完，也不见来接人下车，顾玖鸢掩面轻咳两声，动作略显迟缓的扶着车壁走下来。
车沿高，她踩下来时没站稳，晃了两晃，一旁候着的丫鬟见了，却依旧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郡主到了，怎的连门也不开？”
方才说话的丫鬟冲着门口的守卫道。
四个守卫见状皆是面面相觑，似是根本不知郡主回府这消息。
午时的太阳十分毒辣，才下车不过片刻，顾玖鸢的唇色就白了几分，原本便苍白的面容更是将近纸色，身体晃悠着，要倒不倒。
“我去通报王爷。”其中一个守卫见着顾玖鸢这般模样，也怕出了什么闪失，立刻开门进入府内。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守卫便复又出来，开了正门。
“郡主殿下，请进吧。”
口上虽唤着郡主，但那守卫身上却看不出多少敬意，就连拜礼也忘记了。
顾玖鸢却没在意，冲他微微颔首，拖着副病容，往府里去了。
“这郡主殿下不是自小养在山中吗？怎的突然接回来了？”
待顾玖鸢走得稍远了些，一直留在门口的侍卫皱眉问向身边人。
“听说是上回王爷入宫时，太后娘娘亲自叮嘱的，说是要在寿宴上见着辞忧郡主。当年这郡主诞辰惹来的祸事连连，也不知太后娘娘为何还如此看重她。”另一个侍卫摇头道。
“太后娘娘心善，郡主毕竟是王妃独女，又是随母姓，看在血脉亲情的面上，总要照拂几分。”
“行了。”一直没开口的守卫打断了几人的谈话，“王爷的家事，容不得我等随意猜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走在前边的顾玖鸢尚能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她微垂下头，纯黑的眼眸仿佛有波涛暗涌，但只一刹那，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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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中。
王府一大家子用完了午膳，正靠坐在堂内喝茶谈天。
江毅老神在在的倚在高榻上，摇着折扇扇风。
江殊悦抿着茶，看似平静，目光却有意无意的望向门口。
“王爷，郡主到了。”
门边有婢女前来传唤。
“嗯，让她进来。”
江毅收起纸扇，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他向来不喜这个女儿。
先不提顾玖鸢出世之日引起的祸端，单是被皇帝钦定随母家姓这一件事，就足以惹得他不满了。
因而顾玖鸢在山庄这几年，他都只是象征性的每月送去吃穿用度，从来未亲自探望过她。
那边，顾玖鸢顺着婢女的指引，进了大厅。
抬眼间，便看见了高位上所谓的父亲。
“父王。”
少女的声音清脆干净，如若山林间的溪泉，只是却因气虚而显得羸弱了些。
行完礼，她便垂下眼帘，好似不敢与人对视，鸦羽般浓密的长睫遮掩了神色。
江毅看着她这模样，轻叹一声：“回来便好……鸢儿，你……在山庄休养这么些年，这身子骨怎么看上去仍不见好？”
“回父王，女儿回都前不幸染了风寒，还未好透，已寻医师抓了药材，劳父王忧心了。”
顾玖鸢低着头，才说几句话，又是低低的咳了起来。
“既如此，这几日你便在府中好生静养吧。”江毅摆了摆手，唤上方才一直立于厅旁的丫鬟，“惜巧，先带鸢儿去她屋里看看。”
说罢，他又看向顾玖鸢：“鸢儿，有什么缺的命惜巧去购置便是。”
“女儿知晓了。”
顾玖鸢朝江毅再行一礼，便与惜巧离去。
“父王，姐姐身体这样不好，可还要去请先生前来教授诗书？”
待顾玖鸢走出屋子，江殊悦搁下茶盏，开了口。
她是王府的二小姐，比顾玖鸢小上几月。
虽是侧妃所生，但她天资聪颖，自小饱读诗书，还未及笄时就已开始帮衬着打理府内的大小事务了。
况且不久前江毅已扶正了侧室，江殊悦在府内的地位自然也就跟着提升了，吃穿住行都是按嫡女的规制安排的了。
“鸢儿体弱，读书一事便先搁下吧。”江毅本想喝口茶，却发现杯里已经空了。
“是。女儿明白。”江殊悦与身旁一直都未曾开过口的母妃对视一眼，应了下来。
她这番姿态，俨然已将自己当作了府里管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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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玖鸢的住处名为“望月苑”。
名字虽好，却过于凄清了。
偌大的院落，却没什么人烟，
院里树木花草也极为稀少，院门的那棵古槐树已然枯败，只落下满地疮痍。
“郡主，这是您从前的住所，后来您搬离王府，这里便闲置了下来，王爷怕随意更换院里的花草您不喜欢，就一直空着了。”
惜巧推开院落主屋的房门，“郡主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可以告知奴婢，奴婢替郡主置办好。”
闻言，顾玖鸢轻轻摇头，绕过惜巧进了屋内。
江毅不打理这院落，无非是嫌麻烦罢了，让惜巧说这些话，也不过是随便找的理由搪塞。
“郡主可有带行囊回来？您寝居的衣橱还空着。”惜巧替顾玖鸢斟了杯茶，道。
顾玖鸢抿了口茶，轻咳两声：“应是放在马车上了，我衣物不多，季夏两三套便够换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进来四五个婢女，先是向她行了礼，又朝一旁的惜巧微微屈膝。
“郡主，这是王爷安排给您的人，以后您有事，就交给奴婢与她们去办就行。”惜巧说着，将每个丫鬟的名字介绍了一遍。
走在最后的婢女此时上了前，手中拿着把木尺，说是奉了王爷的命替顾玖鸢量了身形好缝制寿宴时合身的礼服。
待量了身又吃过盛上来的吃食，日头已然西斜。
惜巧方才告退去寻江毅了，其余几个婢女也不知去了何处，顾玖鸢见迟迟无人出现，干脆出了院子，去了王府后院的花园。
穿过一扇月洞门，便算进了花园内部，卵石铺就的小径缓缓向前方延展开来。
小路的两侧，点缀着翠绿的青竹，微风拂过，带来远处红艳的月季与翠竹混合的清香。
向前几步，映入眼帘的就是盛开着一池菡萏的荷塘，日光的照耀下，池水波光粼粼，隐藏于宽大荷叶下的锦鲤正游跃嬉戏。
池岸边，置着张石桌与几个石凳，有榧木棋盘摆于其上。
顾玖鸢顺势在石凳上坐下，从棋奁中取出一枚棋子在指间摆弄着，却不急于落子。
“你是何人？”
忽的，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顾玖鸢回头，眼前是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身绛红色交领锦袍，墨黑的金纹腰封束在腰间，袖口处戴着护腕，左手拎着把黑柄长剑。
“怎么不说话？”
见顾玖鸢没开口，少年蹙眉问道。
“阿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父王有事找你。”
好巧不巧，江殊悦也从洞门处走了进来。
少年回身看过去，顾玖鸢这才注意到他束发并不是传统的缎布或是发冠，而是一条翎羽发带。
不仅如此，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马尾略有摆动，能看到两侧各有一条极细的辫子，看上去不像是京城常有的穿戴，反倒与云州一些部族的服饰相似。
“又有什么事啊。”顾玖鸢听到少年小声嘟囔了一句，往江殊悦那边走了两步。
“阿姐。”江殊悦见着顾玖鸢，礼数周全的行了一礼。
这称呼让少年愣了愣，重新看向顾玖鸢的目光带了丝惊诧：“你……是小玖？”
见顾玖鸢点头，少年才讶然道：“七年未见，小玖真是长变样了，方才我都未认出你来。小玖可还记得阿兄？”
顾玖鸢微微点头：“自是记得的，只是许久未见，适才小玖也未反应过来……”
话音未落，顾玖鸢就又咳了两声。
江熙宸立刻收了笑意：“小玖的身子还未养好吗？这几年父王也不允我去山庄探望，莫不是山庄的下人没有照顾好你？”
“阿兄误会了，我不过是染了风寒，过几日便好了。”顾玖鸢轻声说道。
江熙宸仍蹙着眉：“那小玖可别在这儿吹着风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嗯。我一会儿便走。”
江熙宸还想与顾玖鸢说什么，可惜江殊悦在一旁却有了催促的意思，无奈之下，他只得随着江殊悦，离开了花园。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顾玖鸢恢复了面无表情，原先面对江熙宸时脸上的微笑早已不见踪影。
炽枫苑。
江殊悦送走了江熙宸，推门也回了房。
屋内，谭玉笙正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见江殊悦进来，立刻示意两旁的婢女退下。
“悦儿，快坐。”谭玉笙将江殊悦引到椅上坐下。
“悦儿啊，你近来与四皇子相处的怎么样了？”
江殊悦刚坐稳，就听谭玉笙发了问。
“母妃莫急，女儿与玄王关系还算融洽，玄王殿下前日还邀女儿过几日与他一同游湖。”说着，她给谭玉笙倒了杯茶，道。
“你心里有数就行。”谭玉笙一手握住江殊悦，“悦儿，如今的情境，若是能和玄王搭上亲事，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女儿明白。”江殊悦微笑着答话，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
“对了。”将茶杯放下，谭玉笙轻敲着桌面，“你去见过顾玖鸢了？”
“是。”江殊悦颔首。
“她此番回京，怕是要长留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谭玉笙“啧”了声，眉头微紧，“悦儿，你可有什么妙计？”
闻言，江殊悦摩挲着杯壁，神色深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