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凝墨。
漆黑的天际,唯有几颗闪烁的银星挂在天幕。
王府外,守夜的侍卫忽的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扫过,激起一阵微风,但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怎么了?”在他不远的另一个守卫问道。
“没事。”那侍卫移开目光,道。
殊不知,在无人察觉的墙角,一身黑衣的顾玖鸢正悄然远离了府邸。
她动作迅速,哪还有白日里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如今已是深夜,大部分街巷都陷入了安静。
唯有云雨街所在的巷子还灯火通明。
顾玖鸢几个闪身,进了云雨街里最热闹的一家楼里。
楼宇内,歌舞升平,台上的清倌个个生得美艳,或轻拨琴弦,奏着婉转的音乐,或云袖轻摆,献出一段曼妙舞姿。
台下和楼上的雅间内,不少权贵边赏着台上风景,边吃酒谈天。
顾玖鸢避开人多的客座,拐到楼梯处上了三楼。
顶层的几个雅间并不都接待着客人,相对比较安静。
顾玖鸢推开门,进了第二个隔间。
雅间里,一个玄衣男子正在给自己斟酒,听到门口的动静也没抬头,声音低沉:“来了?”
顾玖鸢摘下头上一直扣着的黑色兜帽,露出掩藏其中的面容。
此时的她将乌发都尽数束了起来,没有碎发遮掩的容颜看上去凌厉了许多,也不知她是不是在脸上做了什么手脚,使人望去一时间竟看不出她是女子。
待顾玖鸢坐下,玄衣男子才又开了口:“你当真想好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们的身份现下有多不受待见,你是知道的。况且摘星楼不涉朝政,你要我帮的忙,怕是做不成……”
闻言,顾玖鸢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向后靠在软榻上,眯了眯眼:“闫钧,既如此,你袖中的,是什么?”
“这都被你发现了。”
闫钧的语气带着丝无奈。
他将袖里的东西取出,是一本不算太厚的册子。
“我能说的,都在这里了。”他说着,将册子推向顾玖鸢那边。
“其他的,我不清楚,也不能说。不过……”
顾玖鸢随意翻了几页内容,听到他说:“你若是真想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最好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闫钧边说,边指了指楼下:“烟花之地,醉生梦死,什么不敢在平日说的谈的,在这儿你都能听到。”
“哦?”顾玖鸢轻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谈话间,楼下不知发生了什么,比之前还喧闹了几分。
“哟,沈娘子出来了啊。”闫钧听到骚动,目光往下方的戏台看去。
顾玖鸢也寻声望去,见着一位着了身藕荷色衣衫的女子走上戏台,于正中央的位置坐下。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台箜篌。
从顾玖鸢的位置,能够很清晰的看到台上女子的模样。
与其他清倌不同,她的妆容更为清淡,却反倒在一群人中显得更加突出。
青丝墨染,眉目如画,发上簪花几许,略长的流苏额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眼波流转间,一股独属于她的魅力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认识吗?沈娘子,一代名妓,当初凭借着一手箜篌绝技,名动京城。如今可是梧桐轩千金难求的花魁。”
见顾玖鸢长久的注视着楼下的人,闫钧主动介绍道。
“花魁。”顾玖鸢似是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意味不明。
“这沈娘子也确实是有才学,除了这箜篌弹得精彩,平日那些个客人也爱找她谈心说笑。”闫钧打开折扇,边看着上面提的词句,边说道。
“听说是这沈娘子守口如瓶,什么秘密也不会往外出说,安全得紧,那些人就乐得把一些烦心事向她这倾诉。”闫钧拿着扇子扇了两下风,重新看向顾玖鸢。
顾玖鸢也看着他,唇角微扬:“难怪你今日约在这地方见面,原是想同我说这个。”
“你明白了,我的任务就结束了。”他说着,懒懒散散的摇着酒杯。
见顾玖鸢有了起身的动作,他抬了抬眼:“不多坐坐?”
“不了,出来时间长了,难免惹人怀疑。”
“你还怕这个?”闫钧挑眉,等到顾玖鸢关上了雅间门,他才把目光再次投向戏台上的沈妍枝。
沈妍枝正奏完一曲,台下哄声一片。
她正欲下台休整片刻,抬眸,却与从二楼下来的顾玖鸢四目相对。
目光交错间,二人都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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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梧桐轩出来,顾玖鸢却并没有像她说的那般立刻赶回王府,而是朝与王府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趁着路上的时间,顾玖鸢拆了发冠,披散的长发挡住了大半的面容。
避开了几个巡夜的守卫,顾玖鸢转入了一个巷子。
“还以为你不来了。”
刚转身,一个男声就从巷里传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巷子中的男人缓缓从阴影里走出。
他身着黑色锦衣,腰间佩剑,束发的银色发冠在夜色里反射着淡淡的光泽,看着顾玖鸢的神色带着疏离冷漠。
“黔御令的下落,有什么眉目吗?”黑衣男人沉声问道。
“我才回府半日,母妃屋里都还未去过,怎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东西。”顾玖鸢说道。
男人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黔御令你且接着寻,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一月后的太后寿宴,你应付得来吗?”
“我没问题。”顾玖鸢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那便好。”男人伸出右手,语气仍旧带着冷意,“近些天京城并不太平,你若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吹响这个,会有人来助你。”
顾玖鸢伸手接过,躺在手心的事一枚竹哨。
“不过,入了王府,你武艺可会落下?”男人接着问她。
“我有法子练武。”顾玖鸢答得简介。
男人点头:“摸丢了自保之技。今日已晚,你先回府,有事我自会给你传书。”
“嗯。”顾玖鸢拉低兜帽,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男人又说了话:“等等。”
黑衣男子紧了紧眉,一字一顿地说道:“抬头。”
顾玖鸢闻言,静了两秒,缓缓摘下帽子看向眼前的人。
不知何时,顾玖鸢的容貌已经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了。
黑衣男子看清她的脸,稍微舒展了眉头:“走吧。”
等到顾玖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街角,那黑衣男子才回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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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内,没有任何人发现顾玖鸢的消失。
顾玖鸢回了房内,黑眸中有一瞬的暗紫色闪过,屋内的建筑似乎波动了一下。
点上灯后,顾玖鸢将带回来的册子摊在桌上,细细研读了一番。
闫钧写给她的内容不多,除了一份详细的名单以外,只笼统介绍了一下目前京城有权有势的几大家族。
除开自己所在的江家和顾家外,还有四大家族。
而这几大家族中,多数都是由于拥有“异术”,才爬上的高位。
“异术”这个词,对于百年前的人来说,都是个陌生的词汇,可对百年后,却几乎是家喻户晓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有许多异术掌握者的存在。
相反,这些人仍旧是少数。
而目前京城的几大家族中,苏家以“预言”之术而闻名,陆家有控制水源之力。
而傅家,传闻拥有重塑躯体的技艺。但二十年前,傅家家主就宣布归隐,不理朝廷之争。
虽然以皇帝为首的许多人都极力希望傅家重出江湖,并保留傅家在四大家族里的地位,但傅家这几十年来,都再也无人露过面。
至于林家,则是这四大家中唯一未拥有异术的一大家族。
它之所以能占据一席之地,皆是因为林家家主,便是坐拥五十万大军的镇国大将军。
顾玖鸢边看着闫钧的记录,边提笔批注了些许内容。
等到真正睡下的时候,都已过了丑时一刻。
翌日。
顾玖鸢昨日歇的迟,辰时七刻才悠悠转醒。
她唤了两声惜巧,却不见人来应,等下了床榻,才听到屋外传来的吵闹声。
好在顾玖鸢从山庄带回的衣服较为简便,没有婢女的帮助也能很快穿戴好。
顾玖鸢快速的盥漱完,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正争执着的,正是惜巧几人。
和她们发生争吵的,顾玖鸢没见过,不知是哪儿的婢女。
“惜巧,出什么事了?”顾玖鸢压着嗓子,似是有气无力的问道。
惜巧见她出来,忙从人群中抽身过来,扶着顾玖鸢。
“郡主,你怎么出来了?”惜巧小声关切道,“您要先喝药吗?已经煎好了。”
顾玖鸢轻轻摇头:“不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前面那一行人。
“是二小姐苑里的丫鬟。”惜巧的语气带着不平,“说是什么今日二小姐宴请了几位小姐到苑中游玩,要打叶子戏,嫌椅子不够了,就直接到我们苑来搬了。我说了句要先告知郡主,她们便吵了起来。”
顾玖鸢听着,眼睛微眯。
江殊悦苑中的几个丫鬟见到顾玖鸢也丝毫不怕,似乎压根没把她这郡主的身份放在眼里。
“郡主。我们奉二小姐之命来借几把椅子,不为过吧?”为首的绿衣女子面带笑意的说道。
“真是欺人太甚。”惜巧小声在顾玖鸢身旁道。
顾玖鸢却很是平静:“如此,你们便把东西搬去吧。不过……既然家中来了客人,那我也得去打声招呼。”
说着,便让惜巧带路,往江殊悦的炽枫苑去了。
她身后,方才说话的丫鬟咬着牙,没有作声。
“绿茵,现在怎么办?”她身旁的丫鬟语气有些担心,“我们毕竟是瞒着二小姐来的。”
“怕什么?”绿茵瞥了她一眼,正了正身子,“她一个连陛下都厌烦得默许王爷将她赶到那穷山僻壤生活七八年的郡主,你还真怕她能掀起什么浪吗?”
她之所以敢这么大摇大摆的进这望月苑,也就是看中了顾玖鸢有名无实,加上自家小姐如今的地位罢了。
绿茵的话也让其他几个丫鬟安了心,便抬着椅子也往自家小姐苑里走去了。
顾玖鸢身子弱走得慢,最后反倒是丫鬟们先把椅子抬到了,顾玖鸢才后脚踏进苑门。
“可算是回来了,你们要是再不回,我都得叫叶苓来寻你们了。”看到绿茵几人,江殊悦笑着打趣,随后让身侧的叶苓也过去帮忙将桌椅摆好。
然而,还没等江殊悦招呼着几位小姐一同落座,她就听得门口侯着的婢女唤起了“郡主”。
一抬头,便见一身月白衣裙的顾玖鸢踏入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