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元一大早便爬上书房的梯子整理古玩字画。她将书籍分门别类，以便需要时查找方便。她因任礼部侍郎一职，偶尔也会亲自上街遍巡书坊，查看有无禁书。惹得礼部诸人频频感叹：“闵大人真是事必躬亲，此等小事差我等卑职则可，何须亲自上访，闵大人兢兢业业真是我辈楷模。”

闵元每每听到此处都笑而不答，及至天黑偷偷派人将剿来的书悉数送去公主宫中。公主颇爱描写鬼怪神仙之类的书，每次来她府中，总要挑灯看到半夜。

她整理完又爬下梯子，又将一些深藏的书画拿出来晾晒。这些书画大多都还是睦衍赐的，闵元收下后终日都珍藏在暗处，有些都已受潮发霉了。

她正指挥着下人搬来搬去，门人过来禀报说太后传召。闵元只好草草嘱咐了几句而后入宫。

街上略微有点儿风，时而吹起闵元轿帘。闵元从帘隙往外看，远处绿色掩映下，隐约可见皇宫红墙黄瓦。

自从闵元纳降被接进宫，闵元一举一动都被太后盯着。刚入宫是这样，后来闵元十八岁任职，手里有了点实权之后更是如此。她搬出宫之后住进了睦衍赐的宅邸，远离了太后视线，太后自然不放心，时不时就召闵元进宫谈话，对闵元的戒备未曾放松过一刻。

太后躺在榻上，一旁的侍女正在捶腿摇扇。

闵元恭恭敬敬跪下磕头，烟雾缭绕中，闵元见太后慢慢睁开眼睛道：“闵元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闵元应声而起，在一旁落了座。

太后声音懒懒地问道：“多日不见闵元，闵元最近朝中做事可还顺利？”

闵元道：“托太后的福，一切顺利。”

太后道：“那就好，前番窦氏谋反，多亏你们这些忠臣谋事得当，辅助皇帝除掉了逆贼。窦氏无知，妄想蚍蜉撼树。皇上待他如此恩重，今不思报恩，反怀篡逆之心。皇帝仁慈，未曾做灭门之举，此间多半还是皇后的缘故。皇帝念夫妻之情，不愿处罚过于严厉。”

言罢又看着闵元，目光颇有深意:“受我朝厚恩，却怀有异心，闵元如何看？”

闵元闻言扑通跪下：“闵元在京八年，受教殊深，闵元承皇上，太后大恩，今后做事亦更当尽心竭力，以报朝廷。”

太后道：“快快起来，本宫岂不知你秉性。”抬手命侍女上前搀扶，“你不比旁人，自你部归降以来，你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哀家看你跟看清河公主是一样的。”

闵元沁出一身冷汗，被旁边的侍女扶起来，坐回椅中。

太后接着说道：“说起清河公主，你比清河公主还大五岁…”

闵元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就听太后说道：“不论怎样，也该考虑一下婚姻大事了。先前哀家给你物色过几个人，你推说朝廷政务要紧，拒绝了几回。但似你这般才貌，等闲的料哀家岂会说与你？哀家做媒无非是王孙公子，贵客豪门，如何也不辱没了你。哀家左思右量，只有户部尚书张儒之子张宣才算个好人物，为人老实正直，仪表不俗，哀家本欲指给清河公主，奈何张宣比你还大两岁，配清河属实大了些，这才指给你。你俩年纪又相仿，指给你正正合适，你意下如何？”

闵元先前拒绝过数回，此时本不应再反驳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太后指婚，本该荣宠万分，但闵元一心只有礼部事业，礼部事冗，臣无暇顾及儿女之情，还望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明显不悦，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女孩子家家，面皮薄，想必是不敢直言婚姻大事的。且你未成婚想不到成家的好处，你且回去细细考虑几日，日后再回也不迟。”

闵元起身：“是。”

闵元刚出太后宫门，皇上身边的常公公便侯在宫门口。见到闵元遥遥笑道：“陛下得知闵大人进宫看太后，便让你顺便过来御花园说话。”

常公公在前引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闵元说话。闵元勉强应付，心绪却不由飘到适才在太后宫中的情景。

太后防备她已不止一日了，早些年就有人向太后进言道：“闵元说到底是个女人家，等成家以后，女子心性，心思自然跟着夫家了。待她嫁与朝中忠臣，闵氏大患便可彻底消逝。”太后深以为然，因而在给她说媒这件事上分外积极，总有那么几次太后召她进宫是为了替她张罗婚姻大事的。闵元无奈至极，却又不得不面对，每每从太后宫中出来，都甚感心神疲惫。

闵元一路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园中玉石阑干蜿蜒曲折，荷花水池鲜花妍妍，睦衍已换了一身常袍，简冠素带在花丛处与宫廷中的花匠说话。

闵元上前行礼，睦衍道：“这是花房新培育出来的鲜花，你看如何？”

闵元看了看道：“花朵大而鲜艳，果然是好花。”

睦衍笑笑，转头吩咐花匠：“其中择一株好养活的送到闵侍郎府上去。”

闵元连忙谢恩：“谢陛下恩典。”

睦衍笑笑抬步向前走，边谈边聊，走至池上回廊，刚好常公公过来拿了奏折给睦衍看。闵元端立一旁等待，侧头看见，花匠正在用绸布包裹方才挖出来的鲜花，几人在那儿忙来忙去，闵元正看着出神，忽然听到似乎有人在喊她名字，闵元忙回头，看见睦衍关切的眼神：“子衿身子不适？”

闵元连忙道：“没有，是臣一时失神，御前失仪，还望皇上恕罪。”

“无妨，”睦衍转过头接过侍女递来的鱼食一面喂鱼，一面问道：“太后召你何事？”

闵元道：“太后怜臣，都是问一些臣的近况，只是……太后又给臣指婚。”

睦衍一怔，手里攥着的一把鱼食全洒进池里，鲤鱼霎时拥到一块，争相抢食。睦衍回过头，微皱起眉：“哦？又是谁？”

闵元道：“户部张尚书之子张宣”

睦衍注视闵元，目不转睛：“ “你可曾见过？”

“臣一向只在礼部做事，很少跟其他部门交往。因此并不相识。”

睦衍道： “那闵卿的意思是？”

闵元低着头，缓缓道：“朝廷现今正是用人之际，臣只想安心做事，儿女私情，臣无暇顾及。因此还想请陛下帮臣回绝此事。”

睦衍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转过头去：“这样看来，确实是母后多事。”

闵元道：“是臣无德，辜负太后美意。”

睦衍道：“子衿既无此意，那自然不能强求，你放心，这件事朕会帮你回绝”

闵元道：“臣谢陛下。”

两人走下廊阶，沿着鹅卵石铺的小径散步。

睦衍道：“今日朕叫你来，是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与你商议。江苏淳宁县自入夏以来，洪灾频发。朕先后派了数人前去赈灾抗洪，但效果总不尽人意，不知闵卿有无办法？”

闵元稍作思索，便道：“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今年新科进士辛评？”

睦衍抬头思索片刻：“倒还记得，模样平常老实，只不过朕看他文章似乎一般，”转过头，“似乎还是闵卿府上的人？”

闵元道：“正是。前两年，臣在街上见他衣衫褴褛，沿街找活，臣见他似乎也认得几个字，便在府中胡乱给他谋了个差事权当日行一善。”闵元笑笑，“谁知他却争气，读书肯下苦功，今年便考成了进士。陛下说他文章一般，这倒是实话。但臣先前便听过他在工学上的理论，似乎对治理洪灾颇有经验。辛评目前在翰林院任编修，陛下何不任他为淳宁知县前去抗洪，一试真假？”

睦衍停住脚，笑向闵元道：“就依卿所言。”

直到将近午后，闵元才从宫中回来。

闵元刚到府门前，无人站岗，闵元正疑惑，突然从府中传来一阵阵喧嚷之声。闵元立时停住脚转回身走下门阶。

果然公主花里胡哨的轿就歇在门口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