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阙皱了皱眉，坐起身，只觉得浑身无力。
顾长明端来一碗热汤。
“发生了什么事？”她接过来，手却不受控制地一抖，顾长明眼疾手快接住碗，里头的汤晃了晃，好歹没洒出来。
沈惊阙默了默，低声道：“抱歉。”
顾长明一顿，若无其事握着汤勺舀起一口，稳稳送到她唇边：“道什么歉，还得多谢你救下周让那小子。”
她张开嘴，将汤药喝下，顾长明便一勺一勺耐心地喂。
直到碗中见底，他才开口道：“你中了毒，好在随行的医师来得及时，保住了心脉，毒也不烈。养个几日便无恙了。”
沈惊阙松了一口气，又听得他说：“你似乎很容易受伤，再这么折腾下去，身子骨会撑不住的。”
她无奈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事谁想遇见呢，要是可以，她也想平平安安的。
“抓了个活的，对方说目标是周让，我总觉得不对劲。”顾长明接着道，“还有一件事，禹王要见你。”
禹王？
周让的父亲……想见她？
“另外，霍琼的底细查到了。他是?州人，家中有个弟弟，好赌成性。前不久刚欠下一笔大的，那个赌庄是端王一派旁支一人名下的。”
沈惊阙陷入了思考。
果不其然，霍琼来者不善，是抱着目的接近她。
见她没有说话，顾长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
沈惊阙望着关上的门，略有惆怅。
近来练功也到了瓶颈期，虽日日锻炼，但身体的状态并不是那么好调养起来的。比以往健壮了许多，可几个月的时间也只够勉强走到这一步。
迟早有一天，或者说很快就会到这具身体的极限。
她原先练武二十几载，更是在战场锻炼许久，经历了厮杀与严酷考验，实力强悍，得以有过人的胆识杰出的谋略和惊人的体魄。
有人曾说，大缙再找不出第二位沈惊阙。轩辕锦墨曾对她说，“边疆有你在，我才无后顾之忧”。
她如今借着沈棠的身体复活，虽有胆识与谋略，可身体还是沈棠的。
经过两次的战斗，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打法了。往日这般伤算不得什么，成年累月的战役让她的身子积下累累疤痕，与其说“强壮的身体”，更不如说……“消耗品”。
如今她一动弹便能觉出身体的虚弱，沈棠身子底本就孱弱，她能锻炼到身体的“极限”，却难以突破“上限”。
这对她来说……还真是件麻烦事。
沈惊阙掀开被子站起身，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
不管怎么说，能重活一次已是上天恩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借着曾经的功法与剑术也能应付大多数麻烦了。
她穿好衣服，推门走出。
端王对她的杀意已摆在明面上了，再不做些什么，恐怕端王真以为她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沈惊阙想了想，试探性开口：“锋——？”
刹那，眼前多了一道黑影。锋单膝跪地，垂着头，很恭顺的模样：“在。”
“你……”她犹豫片刻，轻声问道，“什么都能做吗？”
“是。”
沈惊阙点点头：“好！杀了端王。”
锋：？
只一瞬的呆滞，他很快回神低声道：“是。”
“哎……真的可以吗？”她一愣。
“可以去杀。”锋的声音不起波澜。
她瞬间了然。
“可以去杀”，意思就是他会绝对执行她的命令，哪怕有去无回。
不惜一切代价，将任务做到最后一刻。
这就是……影卫。
沈惊阙叹了一口气，蹲下身与他平视：“刚开的话是开玩笑的，对不起，我不会让你送命。”
锋愣了愣，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没有接话。
沈惊阙又继续道：“但是我想对付端王是真的。在保障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帮我尽可能多搜集对端王不利的证据吧。”
他又应了声“是”。
她笑了笑：“接下来不必跟着我了，我会在晚饭前回府。”
言外之意就是，若没回，就是出事了。
锋有些犹豫：“您未痊愈，如今……”
“我没事。”她又重复一遍，“你去搜集证据，我一个人出府。如果可以的话，我对你说的所有一切，别汇报给顾长明。”
“将军说我往后听命于小姐，自是不会与他汇报。”锋以为她是不信任自己，连忙解释。
沈惊阙眉梢一挑：“我知道。有些事是你不必知道的，懂么？”
“……是。”
走出将军府，沈惊阙裹紧了外袍。适才下过一场小雨，风迎面吹来，沾着寒意，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她年少时也曾有过影卫，那是大哥派来保护她的。
那是一位很年轻的女子，绑着高马尾，眉眼生得很好看，只是眼神很淡也很冷冽，似乎总含着化不开的寒冰。
她叫“勿”。
很奇怪的称号，这是沈惊阙的第一印象。她喊她“阿勿”。
阿勿会与她练功，在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
在她的呼唤下，阿勿偶尔也会出现在阳光下。午后的庭院很安静，只有鸟雀飞过叶间的声响，偶尔伴着风声。
阿勿便会在这样的时候抱着剑倚在檐下的柱子边，看她舞剑练功，偶尔点上一句。
后来，沈惊阙要去镇守边疆。临走前，她让阿勿留在府中，留在能看得见轩辕锦墨的地方。
临行前，阿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微微低下头，如往常那般恭顺地跪下去，低低应了一声——
“是。”
不知道阿勿如何了，想来……定是死守她最后的命令。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她们还能再相见。
但沈惊阙心里明白，这样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沈惊阙垂下眸子，掩盖了情绪。沿途来到一家客栈，走上二楼，又往里拐去，最终来到个偏僻的房间。
她推开房门，很快便闪身进去，房门在身后合拢，发出很轻的声响。
“姐姐！”房间里的人看见她立刻兴奋得站起身扑来，沈惊阙伸手接住被撞得后退一步。
“阿战，以后别见着我就扑……我现在不如以前了。”她叹了一口气。
沈战抬起手抵住墙，一脸的委屈：“才没有呢姐姐，明明就是我变沉了。姐姐不在的时间我都无心练功，怠惰了下去，这才长了肉。姐姐你放心，我从今往后一定好好锻炼，很快就能像以前一样了……才不是姐姐变弱了！姐姐永远都是最厉害的。”
沈惊阙无奈笑笑，知道沈战在努力安慰她。像他这般性子，在那段时间里怎么可能睡得好觉，方才那一抱，她很明显地感觉出他数月下来训练的刻苦，肌肉线条都变得紧绷，隔着布料尚能摸到凹进去的疤痕。
她心疼地抚了抚沈战的脑袋，沈战便乖顺地低下头任由她安抚地摸，很像一只收敛了犬牙的大狗，若有尾巴此刻定然摇出残影了。
“姐姐，别担心，我们都在呢。”沈战语气欢快，“云是那家伙可聪明了，将消息瞒得很好，还让咱的人顺利到了京城进了宫。姐姐，一切都会没事的。”
沈惊阙笑了起来：“有你们我当然放心。只是如今我这里情况有变，所以才把你喊来了。”
“姐姐尽管吩咐。”
“端王对我杀心很重……”
沈惊阙刚说了几个字，沈战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她立刻接着道：“阿战，你答应过我不许冲动的，不然我可就要把你赶回去了。”
“姐姐！”沈战后知后觉立刻敛了神态，又是一副好无辜的模样，“我没有，姐姐，你看错了，我才不会冲动呢。”
沈惊阙嘴角一抽，还是没拆穿他，接着道：“我功夫大不如前，做些事也找不到信任的帮手，进了京城往后，你便以我……朋友的身份，知道了么？”
“知道了，姐姐。”
“……以后千万别在外人面前喊姐姐。”
“嗯嗯，知道的，姐姐。”
“……”
“姐姐，还有什么要记住的吗？”他眼睛亮亮的，沈惊阙望着他总能想起曾经喂过的小狗，每次一见到她时就会欢快地摇尾巴。
她顿了顿，继续道：“嗯，还有你的个人身份，是来南齐的商人，这点不要露馅了。”
本来想给沈战编个什么亲戚的身份，反正别人也认不出来，但沈惊阙很快就想到和长康王一脉有关的应当在几年前的事变中都被处以斩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与其他身份相比起来，外来商人似乎更不容易被拆穿，也更方便他们动作。
沈战点点头：“都记下了，姐姐。”
“记下就好，接下来一切要小心行事。”沈惊阙说着，忽而侧过头，用手掩着唇猛咳上几声。
沈战大惊：“姐姐？！”
“……没事。”沈惊阙默了默，若无其事将手背到身后，“来时风有些大，可能受了寒气，回去喝点热汤就好了。”
沈战眸光一沉，将她背在身后的手拉出，那手心染上一片鲜红。
“姐姐……”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