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明在燕城外三里地就迎上了端王余孽，他们反扑得厉害，以攻为守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不仅如此，端王还与敌国细作苟合，对方的兵力超出了预想。

他手握流昭，薄唇紧抿，眼神肃杀，气场强大。

春日下着小雨，细密雨丝落在他的肩甲，汇成一小股顺着战甲沿流滴下。

端王诡计多端势力深厚，军中混入了奸细，他们的动向被敌军一览无遗。

战局不利，敌人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枭筠负了伤。顾长明手中长剑划破空气割裂雨帘，荡开透骨的寒意。

战局已持续了一天一夜，守城的将领是端王的亲信，他没打算活着回去，出手果决狠辣，打的是以命换命的战术。

对上这种不要命的老将，顾长明不能算轻松，攻势都连带着被动起来。

他可没打算躺在这儿一换一。

他还得回去。

不能死……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啊。

刀剑碰撞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声响，顾长明手臂肌肉鼓起，硬生生接下一击。他很快翻腕回敬，势如千钧，流昭在雨中泛着奇异的光泽。

雨势渐大，他心知不能再拖，假意卖了个破绽，趁着那人心急攻来之际，利索引剑上挑。敌将反应迅猛，握着刀用力下劈，顾长明握着流昭的手突然一松让他挥了个空，另一手在下稳稳接了剑。

成败只在一刹那。

顷刻间，他一式左手剑出得迅猛精准，划破了对面那人的喉咙。

鲜血喷涌，溅上他的脸，很快混着雨水流下。

他的兵亦是骁勇善战，见将军斩下敌军将领，一时更是士气高涨，浴血拼杀。

群龙无首，战局扭转。顾长明再度投入厮杀中，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声响，他斩下一人抬头望去，眉头顿时紧蹙，高声号令道：“都后退！”

是山崩。

泥块混着石头往下滚落，发出轰隆响声。敌军却似不要命的缠了上来，打定决心同归于尽。顾长明的剑在空中挥得作响，杀出一条退路，士兵皆往后撤，他守在尾端殿后，回过头以剑挡下追来敌兵。

眼看枭筠逆着人群往他这边赶，顾长明怒喝一声：“你从前端领着他们走！”

枭筠硬生生勒马顿在了原地，一面是将军安危，一面是军令如山。他咬着牙，调转了头，不发一言往外跑去。

声音近了，顾长明抬剑挡在身前，将马策得飞快。

一块巨大山石落下，只在短短几秒间就阻绝了他前头的路，还压住了几个士兵，他们来不及发出一声呼救便被掩埋于巨石之下。

恍然间，那头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将军！！”

于他而言，只是阻绝了路。但……身后的追兵来势汹汹。虽有一部分被挡在了另外的石头后，但他与剩下追过来的人就都无路可走了。

头顶那令人不安的声音依然在响，下一块巨石不知何时落下。

他背对着巨石，面对着敌军，唇角上扬，竟缓缓露出了笑。

若说此为绝境，那尚还太早。

对面一人狞笑着喊道：“顾长明，你走不了了！离群的狼可活不了多久！给我们将军陪葬吧！！”

“陪葬？”顾长明嗤笑一声，“他也配？”

这话无疑激怒了他们，顾长明握紧流昭，气场顿时冷冽下来，眸间满是戾气。

“……他算什么东西？既然这么忠诚，便自己去找他吧。”

他语气凉薄，染上了杀意。电闪雷鸣，雨水冲刷过流昭，洗不去暗沉的红。

顷刻间，流昭发出嗡鸣，剑刃淌过无形的气，顾长明纵身人群中，所过之处血光乍现。

他出手凶狠，余下的人死伤过半。

离群的狼？不，说错了。他从来不是什么狼。

最为凶猛的野兽力量强大到足以撕裂陷阱。

雨下得更大了，云层厚厚遮掩，传来滚滚雷声。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山顶巨石在刹那倾溃崩塌，接连顺着山体滚落。

避无可避。

他压低了身形，正迎上巨石间，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

——跟着闪电一同出现的，熟悉人影跃过空中，来到他面前。

似流光溢彩火树银花，剑光一瞬间点燃了黑夜！

剑刃迎上巨石，带着万顷浪涛般的汹涌，顾长明愣在原地，握着剑的手也垂在身侧。他唇齿轻启，无声地念出久违的名称——

“星、华、曜、日。”

巨石被土崩瓦解，碎裂成无数个小土块，四散在地。

眼前的人衣袂翻飞稳稳落地，手中的剑并没有因为击碎巨石而折损，反而在暗夜中折射出异常华美的光泽。

她回过头来，眼里的光明媚温暖，让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好几年前。

他的唇颤了颤，在瓢泼大雨的夜中，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轻轻叫出了她的名字。

——“沈惊阙。”

她一愣，垂下了眼，似乎有些慌乱：“呃……其实……”

“别编了。”他声音极轻，却穿透了雨帘落进她的耳中，“我早就知道了。”

沈惊阙诧异抬头望他，张嘴想问，又看了看头顶：“……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剩下的等会儿再说。”

她一手握住他手腕，沿着侧旁小路边走边开路。顾长明被沈惊阙拉着，默默跟在她的身后，望着她背影出神。

有多久了？

他有多久，没能光明正大喊她的名字了。

就像是朦胧的窗纱被捅破，他与昔日的宿敌坦坦荡荡相见，不必遮掩，不必伪装。

她的背影一如既往坚定。

好想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顾长明垂下眼眸，手腕上抬，手掌便碰上了她的。指尖绕上她的指腹，复又紧紧环住。

沈惊阙背影一僵，没有回头，步子加快。

前头的路被完全堵死了，但他们好在找到了一处暂且能避雨的地方。雨水顺着岩石滑落，头顶的石块此刻倒成了挡雨的好地方。

沈惊阙靠着未被雨打湿的岩壁喘气，适才体力耗得有些多，得好好歇息片刻，过会儿才有力气开路。

她忽而感觉出不对劲，低下头，顾长明还牵着她的手。

沈惊阙别过头，不甚自然地轻咳一声，顾长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她忍不住转头看去，对上一双晶亮的双眸。

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沈惊阙更为不自在，她咳了好几声，见顾长明眉头蹙起，凑近询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着凉了？”

他这语气与往常没什么不同，沈惊阙却怎么听怎么奇怪，她甩了甩手，没能将他甩开。

“……顾长明，”沈惊阙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长明默了默：“挺早……之前了。”

“别含糊其辞，很早是多早？”沈惊阙狐疑盯着他，“为什么不拆穿我？”

“为什么要拆穿你。”顾长明笑容痞坏，“你这样多可爱。”

“行啊，顾长明，许久不揍你，不痛快了吧。”沈惊阙皮笑肉不笑，反握住顾长明的手狠狠用力捏，顾长明也不恼，就那么任由她捏着，顺势往她身上一靠。

“哎呀，沈将军将我捏痛了，可得负责。”

沈惊阙听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倒吸一口凉气：“顾长明，你正常点儿。”

“哦——？沈将军确定要我……正、常？”他忽地一笑，另一手扣住她的腰。

沈惊阙大惊，抓着顾长明反手就想来个过肩摔，没想到这厮竟直接将她揽入怀中。

她愣住了。

“顾……”

“让我抱一会儿。”

他语气低沉嘶哑，不似刚才那般明朗，沈惊阙愣了神。

顾长明在难过。

他……在难过什么？

沈惊阙没有动，耳畔是大雨哗哗声响，混着顾长明的呼吸声，炽热又有力，每一下都落在她的心上。

他拥抱着她，就好像找回了丢失已久的珍宝。

她在边疆守了十载，终于回京，却被人一箭穿心。

她的尸首在荒郊野地被野狗分食殆尽，而他远在千里之外，丝毫不知。

好在，月亮又升起了。

半晌，沈惊阙才无奈伸出手搭上他的脊背。顾长明轻颤一下，将她抱得更紧。

“喂，顾长明，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违背祖宗的决定？”

顾长明忍不住笑出声，他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笑得浑身都在抖：“没想到沈大将军也有今天啊。”

“我才……才不是被你抓了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睁眼就到沈棠身上了。话说这么离奇的事儿你也敢信？”

顾长明得寸进尺，埋在她颈窝：“这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

他就是知道，他就是能认得出来。

一直在担心的事如今暴露了，不必再隐瞒，沈惊阙总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但这样的状态没过多久，顾长明感觉到她的身子有些僵硬，抬起头问：“怎么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沈惊阙语气谨慎，“顾长明，你要是想除掉我的话……我一定会反抗的，我和你说，我现在很厉害。”

“嗯，沈将军最厉害了。”顾长明认真点头。

“……别闹。”

许是听出她的无奈，顾长明对上她的视线，眼里满是认真：“沈惊阙，我不会对你如何。不会拆穿你，不会抓你，更不会……杀你。我能为你提供庇护，成为你的帮手。”

“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