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在什么地方……顾长明这厚颜无耻的性子一直都是如出一辙啊。

沈惊阙嘴角抽了抽：“那你……睡呗？”

听她这么说，顾长明好似得到了某种鼓励，在她身旁躺下。

沈惊阙：？

“不是，你别……”

“怎么，想反悔？”顾长明眉梢一挑，颇有一副无赖样，“翻脸不认账是吧？”

她极为无奈伸手扶额。顾长明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她反倒有些怀念起前几日那个正经的小伙子。

沈惊阙做了个深呼吸，勉强扬起一抹笑：“顾将军辛苦了，快歇息吧。”

顾长明伸手一揽，她便跟着躺下。铺盖的地方不算大，但也勉强能躺下两个人，只是他们间的距离因此变得很窄，近到……她能感觉到耳畔他呼出的热气，鼻尖萦绕着他身上传来的木质香味。

沈惊阙张了张嘴，还想反抗一下，便听得他呼吸声慢慢均匀。

顾长明睡着了。

看来他真的很累。

沈惊阙没敢动弹，生怕吵醒了他。他们这般行军打仗的人睡眠一向很浅，风吹草动便要很快意识到。

也不知脑海里胡乱想了什么东西，沈惊阙也慢慢放松下来，浅浅睡去。

她又梦回了边疆大漠，这次是一个雨夜，很大的雨。

电闪雷鸣，风卷起沙尘，靴子沾了泥。而她在战场上与顾长明为敌，二人握着剑交手，每一下都使出全力。

很奇怪，明明下着雨，明明在夜里，她却能看见他的眼眸，在黑夜中那般清晰，又似乎比夜更黑，带着坚定与倔强，和少年人的一腔孤勇。

她听云是说了，顾长明军队的粮草迟迟未到。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想来少年这些天很难熬。

沈惊阙那时就隐隐意识到，明明是一般大的年龄，同样在战场边疆，他却似乎要顾虑更多，他的后方也似乎远没有她这般轻松。

于是，她没忍住点了几句。少年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眼里却慢慢燃起了光亮。

也是，顾长明这人本就很聪明，就算她不讲，他自己也能慢慢悟到怎样才是最好的方法。

顾长明的军队兵疲马饥，那夜若是再打下去，他们恐怕要一败涂地。只是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她要是再追击，恐怕就算赢得了胜利自己的军队也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因为她了解顾长明，继续下去，他亦会奋战到最后。

所以她收兵了。顾长明自不会再打，他也险些被耗干了力气。

到了第二日，她便听闻顾长明军队得到了粮草的消息。云是站在她身边问，你后悔吗？

顾长明此人，前途不可估量。

昨夜没有杀了他，你后悔吗？

她闻言并没有回答，只是笑，是很轻松的笑。

——我沈惊阙，从不畏惧任何人，做事向来遵从本心，想做就做了。没有原因。

——永远不悔。

后来的十年，他当真如云是说的那般前途不可估量。越往前走越强大，她看着他渐渐从一位少年郎变成了名震四方的大将军。他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冷漠又锋利。

只是她常常会想起那个夜晚，在雨幕中望见的眸子，坚定倔强，带着不甘。

后来再也没能望见过。

沈惊阙慢慢睁开了眼，入耳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抬手揉揉眼翻了个身，却翻进了某个温暖怀中。

一双手下意识搭在她腰上。

……？

沈惊阙在一瞬间清醒了，她抬起头，正对上顾长明含着笑意的眼。

她沉默片刻，慢慢从他怀里把自己扒拉出来。顾长明掌心轻贴她后背，不由分说又将人塞进自己怀里。

她忍气吞声，又过片刻，忍不住了。

“顾长明。”她在他怀里闷闷开口，“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从前面表明身份一直到现在，顾长明的举动都显得很奇怪，莫名很黏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让她猜不透。

顾长明闭着眼，没有说话。

“顾长明？顾长明你是醒着吧，别装睡，说清楚。”沈惊阙皱着眉，“不然我就揍你了。”

顾长明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醒着。

沈惊阙又忍了忍，忍不住了。她一手拉住顾长明的手臂一个猛的翻身压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顾长明就那样躺着任她动作，也不抗拒，也不挣扎，反而懒懒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目光沉静凝视着她。他的发丝散落在枕间铺开，未束的头发倒显出另一番风格来。

沈惊阙默了默，目光下移，落在他颈间。喉结突出，锁骨分明，因为睡觉的缘故衣领有些散开，露出一些好风光。

她很没志气地咽了咽口水。

他浑身放松，是毫无戒备的状态。只要她想，下一秒就能掐上他毫无防备的脖子。

他为什么会对她毫无防备呢。

“沈惊阙。”他忽地开口，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走神了？”

“啊？”沈惊阙对上他的视线，顾长明目光灼灼，此时倒不像刚才那般懒散了。她回过神，“……顾长明你搞清楚，是我在问你的话。”

“哦~难道说这就是沈大将军审问人的方式吗？”顾长明眉梢一挑，语气玩味。

沈惊阙冷笑一声，压低身子，一只手扣上了他的脖子：“老实点啊顾将军，你现在在我手上，是我在审问你。”

顾长明眸光深邃几分，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盯着他的双眸，“你说你做事没有原因也不问原因……顾长明，我现在猜不透你的意思，我就想问。”

顾长明贴着她面颊，显得放荡又暧昧：“我做事不要原因，但如果是你想问，我就说。”

“沈惊阙，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拆穿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他的声音带着轻笑，“我的回答一直都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就做了，如果你一定要原因，可能是因为……”

他忽而稍稍抬起了头，唇瓣擦过她唇角，落下个很轻柔的吻。只那一瞬，还未来得及等她反应他便又躺了下去。

沈惊阙呆住了。

她伸手，缓缓覆上自己的唇，还是难以置信。低头看了看顾长明，他眸光晶亮，还带着得逞后的心满意足。

“你……你……”她面颊一片通红，几乎是慌不择路地从顾长明身上连滚带爬下来了，刚准备走，脚踝突然被一只手握住。他的掌心宽大温暖，包裹着她的脚踝让她走不开。

沈惊阙恼羞成怒：“顾长明，你放手！”

“沈大将军害羞了原来是这种反应啊。”顾长明侧卧着一手撑着脑袋支起上半身，另一手将她往回慢慢拽，“小心点，别摔了……跑什么跑，没脸见我了？”

沈惊阙睁大眼回头瞪他：“你放开，别扒拉我！我会揍你的！”

“嗯，我真害怕。”顾长明煞有介事点点头，沈惊阙真看不出他哪里害怕了。

顾长明掌心温度滚烫，她倒吸口凉气就是一拳。手刚伸到半空就被人轻轻握住。

喔，好一招以柔克刚。

顾长明坐起身子靠在墙上，神色懒倦目光柔和：“沈大将军，消停些么。”

“明明是你……是你……”沈惊阙瞪着他，话到嘴边只觉得脸颊一阵滚烫。

顾长明唇角勾着一抹笑：“我怎么了？嗯？”

“啊啊啊你就是故意的！顾长明！！”沈惊阙恼了，“是你先动手动脚的……太狡猾了吧！”

“兵不厌诈，沈大将军知道的。”顾长明笑着凑近，沈惊阙条件反射立刻伸手挡上了嘴，下一秒却见他抬手拿过了她身后放着的披风，“怎么了，你不会以为……”

沈惊阙立刻摇头。

“嗯，你猜对了。”顾长明笑容狡黠，略侧过头吻了吻她挡在唇前正对着自己的掌心。

……！！

“顾长明，阴险！小人！你居然玩偷袭！”

见她炸了毛，顾长明轻笑一声，手掌搭在她脑袋安抚：“好了，别生气了。还看不出来么沈大将军？我……心悦你啊。”

听着这话，沈惊阙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没能回过神。

虽然先前看他那些态度隐隐有了预感，但她还是不敢相信。

顾长明，她的死对头，怎么可能……喜欢她？

“……为什么？”

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怎么又是这句话啊沈将军，你的为什么好多。”

她神情复杂，一时消化不过来，只觉得思绪乱乱的。

顾长明望着她，敛了眸中玩笑神色，收回手略垂下眼眸：“总算说出来了，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能当面同你讲了。”

不等沈惊阙说话，他又道：“你不必应我，毕竟我确实……不太好。我说了，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

沈惊阙抬头看他，顾长明说得很认真，却没直视她的眼，无端显出几分落寞。只是他身上的坚定一如既往。

“好了，我知道了。”沈惊阙抬手覆上他的发顶摸了摸，周身紧绷的气场也柔和下来，“我只是有点惊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顾长明，你很好。”

她不止一次这样觉得，顾长明简直人如其名，就好像长明灯一样，身上燃着源源不绝的光亮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顾长明一愣，抬起头看她，眼神有些惊喜：“你……不嫌弃？”

“我能嫌弃什么，顾将军俊朗又貌美，文武双全举世无双……”

“沈惊阙，你这敷衍得有些过了。”他不甚满意打断了他的话。

被戳穿的沈惊阙摸了摸鼻子：“哎呀，我的意思是顾大将军不必妄自菲薄。不过……顾长明你知道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于你而言……有些不公。”

她不能给顾长明任何承诺。对她自己来说，前路是一片茫茫大雾，不知道穿过那层大雾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可能会死在半途中，也有可能在终点前先一步倒下。她要救的是那高堂之上的陛下，她有要拯救的朝堂与国家。

她的眼中，是岌岌可危的朝堂和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流离失所的百姓。

“没什么不公的，本将军喜欢就行。”顾长明只回以这句话，便将她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挡了回去。

沈惊阙看着他，莫名觉着说这话的顾长明像极了自称将军的痞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是。

“过会儿便可去燕城里了。机会难得，出来游山玩水一趟如何？”他声音带着笑意。

沈惊阙摇头：“时间紧迫，既然身份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便直说了。我要进入秋季前往缙国的使臣队伍里。”

顾长明只是思索片刻，便点了头。她所想的方法是目前最可靠也最安全的，既不会打草惊蛇还能避免引火上身，再者，以南齐的名义还能省去许多麻烦。

他眼神带着赞许：“不愧是沈大将军，聪明绝顶。”

被他这么一夸，沈惊阙反倒觉得不自在：“……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那样。”

“哪样？和将军在战场上对骂？”顾长明轻笑一声，“行啊，如果将军喜欢，没什么不行的……不过没想到沈大将军好这口啊。”

他若有所思。

“停！”沈惊阙忍无可忍，双手“啪”地一下拍上他脸颊，“打住！顾长明！不许乱讲！也……也不许乱想！”

“哦？看来沈将军很清楚我在想什么呀。”他眯着眼笑，略倾过身子，发丝顺着肩膀滑落垂在她小臂上，又滑又凉。

这话题……聊不下去了！

沈惊阙低下头，耳尖早已红透。

万万没想到，顾长明这厮在拆穿了她身份之后简直像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不正经的话怎么张口就来。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惊阙在心底嘟囔，听见帐外传来脚步声，而后枭筠的声音响起：“将军，马已备好。”

顾长明应了声，起身穿好衣服，反手搭了件宽大斗篷在她身上，叮嘱道：“这里气候会有些冷。如今外头还有小雨，你捂紧些，别让风钻进去。”

“知道啦。”沈惊阙拢紧了斗篷，随着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