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庭淡金色的大门前，两个士兵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中子灭杀，皇帝为何不使用种子灭杀弄死这个星球上的虫子？这破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地底下，正在下水道里爬行的柏晓闻言皱了皱眉。
中子灭杀是代号灭世的巨像武器中的一种，跟直接摧毁一个星球的地爆天星比，中子灭杀要温和一点——杀光星球上所有智慧生物，留地不留人。
牧神星就是毁于地爆天星。
“差不多得了，我妈明天结婚，我就想请一天假回去参加我妈的婚礼，少尉莫名其妙骂了我一顿，什么结婚的是我妈，又不是我，我回去干嘛？什么人呐。”
“听说啊，莱特妮将军觉得中子灭杀太残忍，地爆天星呢，太昂贵，将军曾向皇帝提议，用安乐天使处理牧神星。”
“安乐天使又是什么玩意儿？”
“科学院的新发明，把整个星球包裹起来，光都能隔绝的巨像武器。”
“又是科学院，我们的母校，亚伯罕机甲学院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啊。”
聊天声音越来越小，柏晓距离审判庭越来越近。
她脑海里还有前几辈子用命画出来的审判庭布局图，在几百个一摸一样的下水道盖下，准确的选择了最里面的那个，捏死巡逻机械人，才顺着生锈的铁梯子，爬上去。
一颗恶臭的脑袋从地底下冒出，沈父吓了一跳，他哆嗦着拿起不知是谁遗落在这里的皮带，戳了一下柏晓的头。
柏晓甩开遮眼的头发，漏出两个黝黑的眼珠:“我来救你。”
沈父一脸惊恐，摇头往后退，撞到混泥土墙壁。
“谢谢你。”
“走，离开这里，带着婉婉和小博，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当然会离开这里。”沈父的反应不对劲，柏晓怀疑他是接触到了什么东西，于是问，“你见到首都下来的灭绝令了？”
“不，没有什么灭绝令，都是谎言，那该死的异种散播的谣言。”男人泪洒当场。
他神情很慌张，语气却很平静，或许是士兵就在门外，他为了保护柏晓，不得不压制住恐慌。这违反了生物本能，但他昨日也是这样的，面对死亡时，不但看不出一丝恐惧，还能跟士兵们分析利害关系，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
或许是沈父煮的土豆的确很好吃，柏晓没有向以前那样出言嘲讽，只是叹了声气。
“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我答应了沈博，要带你回家。”柏晓爬出下水道，扯下缠在腿上的破布，“你的妻子很想你。”
“活不了了，我活不了，我的妻子也活不了，她只比我小一个月。”他双手交叠，放在心口，“小晓，你有本事进入这里，肯定可以带人离开，婉婉和小博还那么小，他们有机会活着的，只要离开这里，他们都可以活着，你也可以活着。”
“遵守审判庭制定的荒唐律法，只有一死，违反法律，有机会活着。”柏晓向他走去，在距离他十厘米的前方停下，歪头道，“别扯别的，你就告诉我你想不想活着。”
“我当然……”
“好。”
柏晓抬起手，一记手刀落下，沈父瘦弱的身躯倒下。
她把沈父平放在地上，从衣兜里拿出莱特妮医生给的安眠针剂，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的手腕上寻找静脉，然后一针扎下去，把针管丢在一边，把他拖入下水道。
铁门之上，墙角里，蜘蛛在透明的网上爬，监控红色的灯光闪烁，柏晓回头看了一眼，对监控比了中指，扬长而去。
监控室里，坐在蓝光屏前的人取下耳机:“牧先生。”
阴影投下，男人把黑风衣放在堆满了饼干面包的桌子上，竖起一根手指:“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牧辰按着青年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说:“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皇帝的灭绝令已经下来，你、你的同事们，不在撤离名单内。整个牧云星，只有五张撤离票，其中三张在莱特妮手里。”
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青年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拿耳机的手颤抖:“为……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是亚伯罕机甲学院第三千三百一十二届十二名优秀毕业生之一！我曾对向亚伯罕教授与无数为帝国而死的英灵发誓，我永远忠于帝国，忠于皇帝！陛下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青年激动地站起来，双腿打颤。正是因为他毕业于亚伯罕机甲学院，就职于审判庭，见识了巨像武器的威力，以及皇帝陛下的疯癫，才会如此恐惧。
“因为你们的价值不够，不值得他派遣星舰和战舰来护送你们回首都星。”牧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这艘星舰是首都的审判院派来的，莱特妮家族付了一大笔钱，科学院才愿意出租星舰。去找莱特妮小姐吧。”
临走时，牧辰还不忘安慰被帝国抛弃的优秀机甲单兵:“你的父母还在首都星等你，请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带他们离开帝国，好好活下去，不要像——”
——像我一样。
.
带一个成年人在下水道逃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地面全是恶臭的积水，柏晓必须保证沈父的嘴巴闭拢。
别她辛辛苦苦把人拖回去，结果人死于污水中毒吧。
至于为什么要拖，柏晓她现在是个少女，不比沈婉大多少，实在是没有力气扛着沈父走。
她以前也潜入过审判庭的监狱，每一次，审判庭的都能发现她，士兵会在半个小时后封锁审判庭的所有下水道与大门，她必须在这半个小时内逃出去。
沈父张口:“婉……婉婷。”
这是柏晓第三十次停下脚步了，她面无表情地把沈父的嘴唇合上，还得把沈父抬起来的手按下去。
这安眠药真的没有过期吗？柏晓忍不住想。
从下水道出来，来接应的沈氏兄妹没有来。
这里是老城区，人烟稀少。刚入夜，站在居民区的大楼外，只能看到零星几盏灯光。
大楼里，看不出颜色的地板上，士兵拿着老旧的手电筒，在楼里找什么。
楼梯拐角处，一扇铁门前，一位士兵眯起眼睛，走了上去，灯光照亮一双沉静如海的眼睛。
柏晓一刀划过他的脖子，鲜血溅在墙上。
士兵都是改造人，留一点血可死不了。
柏晓捡起士兵的手电筒，转头就跑，小猫般窜到底楼的杂物间，躲在堆积起来木板后面。
风关上杂物间的门，木门嘎吱一声，又快速弹回原位。
沈父躺在稻草上，嘴巴里有一团破布。
柏晓不敢发出声音，把手电筒的光调到最弱，举起手电筒，灯光在稻草堆旁边的纸箱里晃。她的眼睛扫过一大袋土豆和几片塑料袋包起来的巧克力。
她记得，这里面有两个科学院的手环。
“你们是谁？”
灯光打在墙壁上，柏晓探出头，见到一个金发女人被几个士兵逼得频频后退，眼看就要退到屋子里。
“莱特妮小姐，请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想活着。”
“你们想活着，关我什么事？”
“我们刚才得知，皇帝抛弃了我们，我们需要莱特妮家的星舰。”
“我什么时候说了我是审判庭那个莱特妮？”她进了屋，“莱特妮家族啊，首都星的贵族，莱特妮小姐是脑子被狗咬了，才会放着好好的生活不享受，跑这破地方来当医生？”
“牧云星审判庭的资料显示，莱特妮小姐一直在寻找人生价值，她是医生，而首都星有医疗仓，不需要医生。”
柏晓拿起了藏在稻草下面，被人改良过的手｜枪。
纸箱的最下面，手环压着一袋子弹。
“趴下！”
子弹出膛，莱特妮闻声趴下，子弹打在士兵的衣服上，没有伤到士兵分毫。
接下来该士兵们了。
“小姐，请你出来，如果你不想体验审判庭的子弹的话。”
“请别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
走投无路了啊。
柏晓看了眼沈父，啧了一声。
她先放下枪，举起双手，走了出去。
“名字。”
瞟了眼黑压压的枪口，柏晓的目光放在带了蓝色护目镜的男人身上:“柏晓，一个无父无母，还没有身份证的流浪者。”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救人。”柏晓如实回答，“你们昨天抓走了我的恩人。”
“把枪扔过来。”
柏晓捡起□□，扔了过去，恰好砸到男人的头。
她是故意的。
男人最先放下枪，摘了面罩，他身旁的士兵们紧随其后。
黑发蓝眼，首都星的人，估计还是贵族子弟。
“小姐，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恩人离开了。”
柏晓没有动，她看向莱特妮:“嗨，医生，我们又见面了。你救了我一命，虽然是收了钱的，也勉强算我的救命恩人吧。”
莱特妮抱臂:“小晓，你这……说你聪明呢，你不好好在后面躲着，要跑出来送人头，说你蠢呢，你能潜入审判庭救人。”
“你是我的恩人，恩人遇到麻烦，哪有干看着的道理。”柏晓说归这么说，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两个手环。
医生真的是莱特妮家的人。
上辈子，柏晓被莱特妮将军发配到偷渡者空间站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莱特妮家族的叛逆大小姐。据说，莱特妮小姐憎恨皇帝，皇帝想要她死，而莱特妮将军很爱自己的姐姐，一直在保护她。
或许，莱特妮医生可以帮助她在首都星站稳脚跟。
“先生们——我能这么称呼你们吗？”柏晓对蓝眼男人说，“我听说，皇帝想用这个星球来试试安乐天使的威力。但愿你们没有被皇帝放弃。”
她重生了一百八十次，牧云星也毁灭了一百八十次。
男人开口：“你是什么人？”
猜对了。
柏晓嘴角勾起:“我也想活着，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不可能。”莱特妮说，“星舰是科学院的，他们并不认识我，只认手环，我弟弟只给了我三个手环，我昨天才送出一个，现在只剩下两个了。”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逼他们交出星舰。”
柏晓指着男人手中的枪:“审判庭的武器不少吧，有机甲吗？”
此话一出，蓝眼男人身后的红发青年不干了，他的配枪落地，发出“啪”的一声:“机甲？小朋友，你知道机甲多大吗？”
“知道啊，我还知道你们毕业于亚伯罕机甲学院，肯定会开机甲。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
蓝眼男人垂眸思考，红发青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其余士兵安静地站在一边，莱特妮饶有兴趣地看着柏晓。
柏晓在等待男人的回答。
等待途中，时间都变得漫长了。柏晓在记忆里寻找关于机甲的片段。
她前几辈子接触过机甲，会点皮毛，能启动，至于启动后攻击谁就不知道了。
在这个巨像第一，战舰第二的时代，机甲已经是上个世纪的玩意了，除了机甲学院的学生，还真没几个人会驾驶机甲。
从实用的角度来看，机甲除了威风、好看外完全比不过战舰。战舰不是精神力操作，且火力不输机甲，还能当移动土地使。
精神力不稳定，机甲驾驶员稍不注意，机甲就会被精力更强的人抢下来，这就是机甲输给战舰的根本原因。
蓝眼男人终于抬起头，在红发青年看精神病的目光中说：“可以。”
“但在那之前，你得告诉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