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慕容溯被五花大绑丢在路中间。
被除了武器,口中塞了破布。
真真正正的任人宰割。
司惊玄一开始还存了半分疑虑。
但在带人离开的途中,他听到了几个仙界小道童的对话。
大意是“满星元要见慕容溯,可后者寻不见踪影”。
仙界那边也在找他。
面前这个人身份的真实性又增加了几分。
只是,司惊玄这么想了一路,还是没想明白:慕容溯刚刚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司惊玄自然可以趁着荒郊野岭报仇雪恨。
可是他下不了手,好几次,司惊玄解了绑,威逼利诱将人套话,可慕容溯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就比如,他会忽然扮柔弱,说绳子勒得太紧。
又或者,他会关心司惊玄肚子饿不饿,自己乾坤袋里还剩了一个馕饼。
总而言之,一副活脱脱的缺心眼模样。
司惊玄的剑还真就刺不下去了。
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司惊玄却诡异地觉得,两个慕容溯是不一样的人。
或者说,司惊玄自己就从来没把决裂前后的慕容溯当作是一个人来看待。
他总是把过去的慕容溯当作已经死去。
这样,司惊玄才不至于感到太过于背叛。
而现在,那个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存在死而复生,又出现在了司惊玄眼前。
拖着走实在是费事,司惊玄半路截了一匹马车,他把慕容溯丢了进去,但仍将人捆得好好的。
司惊玄自己坐在外面驱车。
魔君开道,这马车大摇大摆驶进了幽城。
这会儿不怕被人跟踪,司惊玄又去了慕容溯口里的布。
“惊玄,你把我带哪里去?咱们离开山门不能超过三天,辰时就得回去了。”
司惊玄隔着车帘,平静地问道:“慕容溯,今天是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
慕容溯压低嗓音:“阿臻,你是不是……失忆了呀,怎么今天这么奇怪。”
“要你答你就答!”
慕容溯连忙答:“今日是天玄九年七月初三,你进师门正好满一月的日子,你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司惊玄吞了吞口水,捏着马鞭的手有些颤抖。
他隐隐觉得,自己是猜中了什么事情。
慕容溯口中说的日子,已经是十五年前了。
面对慕容溯的循循善诱,司惊玄强稳住心神:他记得自己当初进居山泽并不顺利,也记得最初的一段时光颇为不快,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活得久了,就会忘记很多不重要的事。
“不记得。”
慕容溯接着道:“怎么真的忘事了!前几天裴沅那小子又找你麻烦,故意触怒你、让你违反门规。我见你不开心,便特意向长老告假,带你下山玩两天……现在想起来了吗?”
一些已经淡忘的时光忽然从缝隙中重新发芽,司惊玄竟真有些恍惚,或许……忘了一切的人是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便好了。
“不记得。”
马车缓缓走着,面前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拦住去路。
眼见着马上要撞到石壁,马儿想转向,被司惊玄狠抽了一鞭子,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往前走着。
明明是死路,可这马蹄子却径直穿过了石头,整个马车剧烈晃动了几下,接着便凭空出现在了汉白玉铺成的阔气大道上。
墙内外天差地别:外面是鸟语花香的普通山郊,里面却俨然是一座气派瑰丽的山庄古城。
幽城是莫辞醉的地界,到处都施了幻术。初次闯入的,定会晕头转向找不到出路。
车内的人被颠簸得连连嘟囔,司惊玄没注意听马车上的人在说些什么。
慕容溯的声音特别急促:“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就当我方才说了些胡话,莫再生气了好吗?”
司惊玄沉默着,他若不提,自己还真短暂忘记了。
可慕容溯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等等,如若慕容溯真的失忆,他竟然在自己初入山门不久就喜欢自己吗?
那他为何把一切都瞒得天衣无缝。
那为何最后又要布下陷阱把自己推进深渊呢?
司惊玄不敢再顺着“慕容溯暗恋自己”这个思路过多深入思考,这太过毛骨悚然了。
就好像有人忽然有一天告诉你“太阳一直是从西边升起”一般,颠覆了一切基本的认知。
“你闭嘴。”
马车在宽阔的石道上缓缓前行,山庄内终于出现了些其他活物,几个丫鬟正在清扫落叶。
见到慕容溯,她们恭敬地行了个礼。
司惊玄有些惊讶,外头乱作一团了,这幽城却像个真正的世外桃源一般,这般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你们城主呢?”司惊玄问她。
这几个丫鬟摇了摇头。
一道声音忽然在司惊玄耳侧响起,伴着说话时的热气。
“惊玄,你带我来的是什么地方啊,这么气派?”
司惊玄侧身一看,自己的五花大绑早已被他轻松解开,慕容溯一面东张西望,一面揉揉自己被勒得红肿的手臂。
司惊玄正欲动手,慕容溯早已灵巧避开,并且颇有先见之明地按住了前者的手。
“再打就真傻了。”
司惊玄把手抽了回来,在心中腹诽:你以为你此刻看上去不愚笨吗?
司惊玄把人按回马车里,下了禁制,回答:“带你回山门。”
“哪个山门?”
司惊玄启唇:“自然是居山泽。”
……
司惊玄不常来幽城,莫辞醉离群索居,这个城主也几乎是名存实亡的。
幽城里没多少活人,更没多少死人。
莫辞醉也不爱和别人打交道,日复一日醉心于幻境术的修炼。
最初,他只能凭空改变气象,比如突降大雨。
慢慢的,他的幻术越来越精进,甚至能幻象出一大片宫殿,里面的一砖一瓦都十分真实。
再后来,他能幻象出活物,不仅栩栩如生,甚至还能进行对话。
危炀曾经向莫辞醉挑衅,闯入幽城和人吵了三天三夜,才发现和自己对话的不过是莫辞醉捏出的幻影后,彻底心悦诚服。
说起来,司惊玄认识莫辞醉比认识慕容溯还要早。
只不过讽刺的是,前者与他化敌为友,而后者恰恰相反。
几年前,司惊玄尚能一眼看破幻术,如今他捏着手心里的茶盏,还真有些真假难辨。
他低头看着漂浮在茶碗上的茶叶,浑浊的茶水如同漩涡一样要将人吞噬。
司惊玄觉得……他越来越失去辨别力,看周遭的一切都有些雾里看花。
正在思索着,有人推门进来。
随着红衣男人推门的动作,原本整洁敞亮的大堂消失不见,司惊玄手里的茶水也成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这里成了一个石洞。
“尊上没事吧?”
司惊玄摇摇头。
“仙界有求于我,还不敢对我怎么样。”
莫辞醉点头,松了一口气。
“魔界民众除去一些老弱妇孺,其余人都被危炀叫走了。”
司惊玄此时心不在焉。
“没事,他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莫辞醉赞同,他正欲问司惊玄带了何人来来幽城,有人闯入幻境他第一时间就能感知到。
司惊玄却反问他:“你还记得………天玄十九年发生的事吗。”
莫辞醉和司惊玄虽然是认识多年,但从不会主动提起旧事。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桩血淋淋的苦痛。
因此司惊玄开口一问,莫辞醉就觉得不对劲。
甚至……还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我怎么可能忘记,正是在那一年,所有事情都天翻地覆了。我被莫家赶了出来,而你……”莫辞醉虽然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他的胳膊在微微颤抖。
毕竟他被逐出家门的时候,遭受了堪比剥皮抽筋的痛苦,他被碎去全身经脉、打下废徒之印,当作一块烂肉一样扔了出去。
那么多年过去,再也无法提起剑。
司惊玄问他:“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切的主谋,你觉得呢。”
司惊玄看着莫辞醉陷入深思,他又补充道:“我想听听你真实的看法。”
“孰是孰非又有何意义,改变不了任何事。”莫辞醉避而不答。
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当年人证物证齐全,司惊玄的动机又那么充分,要是真有人信了司惊玄的说辞,认为一向家世清白、刚正不阿的慕容溯才是罪魁祸首,反倒像是脑子有问题。
可那么多年来,他又眼见着司惊玄执着追查当年的一切,莫辞醉不免动摇了自己的判断。
可是在这魔境,执念只是负累,是一个永远摘不下来的枷锁。
司惊玄已经听懂了莫辞醉的言外之意,但这并不会改变司惊玄要做的事。
“哪怕这世间只有我一个人在乎事情的真相,我也得把它查个清清楚楚。”
莫辞醉道:“怎么查,潜到仙界把慕蓉行渊抓回来严刑拷打?”
他本是随口一说,司惊玄却好整以暇。
“没必要这么麻烦,人已经到了。”
莫辞醉惊愕地睁大眼睛,他对这位魔君简直心悦诚服,不仅能在仙阁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还能忙里偷闲抓个人。
“在哪里……?”
司惊玄指了指后面。
莫辞醉冷静的假面彻底碎裂,他手一挥,恢复了原先的幻境,然后往院子里走去。
“埋在后院了?”
司惊玄:“……人还没死。”
正说着,一个灰衣少年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大猪蹄子向他们跑来。
莫辞醉的下巴都快掉了。
尤其是在他听到少年热络地冲他打招呼:“莫师弟,你也在啊,真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今天好pv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