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的沉默。

莫辞醉、司惊玄和慕容溯在桌子上围坐着，桌上搁着四盘热气腾腾的菜。

慕容溯还欲往厨房跑，但被司惊玄拦住了。

慕容溯积极地布筷，嘴里念叨个不停。

“莫师弟，看来你和惊玄误会已解开了，这样我也就放心多了。”

莫辞醉僵着脸，惊诧地一直打量着慕容溯。

后者不好意思地拂了拂衣上的灰尘，笑道：“衣服有些脏，让你见笑了，刚不小心摔了几跤。”他说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司惊玄，略带埋怨。

莫辞醉又转头看向司惊玄，问道：“怎么会这样？”

司惊玄沉重地摇摇头。

莫辞醉又问道：“是本人吗？”

司惊玄沉重地点点头。

莫辞醉不信，要信眼前这傻缺是慕容溯本人，还不如信司惊玄从哪儿拐了个替身。

于是他二话不说，立刻振袖出招。

他的武艺不行，但是幻术已是出神入化，完全可以做到兵不血刃。

慕容溯只觉得鼻尖一阵异香，他立即闭气，可仍旧有部分迷香被他吸入，随即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摇晃坍塌。

慕容溯本能觉得危险，在退后几步的同时，立刻用手扯了扯还坐在椅子上的司惊玄，只将人牢牢护在了身后。

“莫辞醉不对劲……他可能入魔了。”

他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对身后的人嘱咐道。

司惊玄十分惊讶，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身影，沉寂已久的心竟忍不住出现了几丝动荡。

有一种情绪在努力钻出那冰封已久的黑暗，司惊玄不愿意去想那到底是什么。

在这种生死瞬间，所有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骗不了人的。

眼见着慕容溯这幅严阵以待的架势，莫辞醉侧脸狠狠“呸”了一声。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莫辞醉死也忘不掉这种感觉，他的一切记忆都被瞬间唤醒。

他都不用试了，就这么一个动作，莫辞醉已经毫不怀疑对方的身份了。

除了慕容溯本人，没有其他人做得出来。

莫辞醉在十几年前还是个纨绔公子哥的时候，司惊玄尚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乡巴佬，还是脾气特别古怪的那种。

莫辞醉和司臻之间有着深仇大怨，时不时就得打架。

而每每此时，这个居山泽著名好管闲事的慕容师兄就会来当和事佬，可说白了，几乎都是拉偏架。

莫辞醉收了后招，看着慕容溯缓缓倒下，嘴里还喃喃着让司惊玄先跑，回师门找支援。

好一番感天动地的师兄弟情。

傻子倒了，司惊玄和莫辞醉心情复杂地相互对视着，一言未发，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我信他是慕容溯本人了，现在该如何做？”莫辞醉问道。

司惊玄答：“先问出当年的真相，然后把他杀了。”

莫辞醉赞同地点点头。

他有些同情地看向倒在地上的慕容溯，既觉得有几分意料之外，又觉得也只能如此。

方才看见魔君大人那番深受触动的表情，还以为他被唤醒了几分真情，决定要和慕容溯重修旧好了。

但他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魔君，很好。

“怎么问？我看他的样子，记忆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

司惊玄用脚踢了踢昏迷不醒的慕容溯，道：“这就需要你的帮忙了，我要你造一个居山泽出来。”

莫辞醉目光闪避了几下，本想推辞，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瞒不过司惊玄的。

莫辞醉推门出去，忍不住回头了看了看屋子，窗上浮现出两人的剪影：

司惊玄俯下身去将人亲手扶了起来，一步步往床边走去。

模样是极为亲密的。

莫辞醉叹了口气，开始布置阵法。

居山泽作为曾经最大的修行学府，若要完整复原是很难做到的。

不过若要重现其中的一些场景，或是一些人……莫辞醉还是能做到的。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练。

困在这不见天日的魔境中，大部分人都靠幻想活着，又或者是靠前半生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活着。

曾经的居山泽对于莫辞醉，亦是如此。

他忙碌许久，眼见着居山泽的一草一木，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不由得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有些走不稳路了。

又因为知道，真正的居山泽已成为一片废墟，情感就更复杂了几分。

那里的人大多也都成为一把灰、一抔土。

许许多多人都会将居山泽的覆灭，归罪于司惊玄，恨他杀他。

可是莫辞醉不会。

因为居山泽的美好都是虚幻的，亦是短暂的。

在很大程度上，莫辞醉感谢司惊玄打碎了这片虚幻，让他回到了血淋淋的现实中来，又在众人唾弃他之时，将他救回魔界，给了自己第二条命。

只不过，此时此刻，莫辞醉也对自己多年来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他在草地上坐下，感受着微风拂面，也慢慢陷入了回忆里。

居山泽当年是由五大家共同出资出力建造的修仙学府。

为的便是抵御预言中的灭世天灾，培养能够扛起重担的下一代天骄，以及……隐秘地找出能够对抗劫难的天选圣徒。

虽是一年一选，但是入门考极为严苛，每年入门者寥寥无几。

十几年前的莫辞醉仍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虽然出身于五大家之一的莫家，但是莫辞醉来自旁系的一支，自小对修行不感兴趣，只对吃东西着迷。

其他莫氏族人都能完整地舞完一套莫家剑法了，他却胖得连家服都穿不进去。

又不幸因本家嫡系的男子连连夭折，莫家入山门的人选便落在了莫辞醉的头上。

虽然知道仰仗莫家的面子，自己躺着也能进去，但莫辞醉还是临时抱了几天佛脚，然后……就在到达居山泽之前先一步被司惊玄打了劫。

司臻一袭灰头土脸的土匪打扮，抢了自己的剑，还把自己打了一顿，扬言：

这把好剑跟了废物一般的莫辞醉可谓是受尽屈辱，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得帮它脱离苦海。

何其荒唐。

莫辞醉靠自己抢不回来，因此与他结仇，但谁料这小乡巴佬剑术极佳，在当年的入门考夺了魁首。

又在慕容家的调解之下，偷剑一事也都不了了之了。

可居山泽里的天才不要太多，即使不是天才，也都是非富即贵之徒。

司惊玄这种性情古怪，做事自有一套规矩的人，自然是受到了“各方优待”。

每每此时，司惊玄身边都会多出一个人。

——慕容溯。

无论是跌落谷底，又或者是被众人簇拥，慕容溯都是离司惊玄最近的那一个。

哪怕后来，司惊玄身边有了其他的同伴，莫辞醉也与他冰释前嫌，但连他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知己和朋友是完全不同的。

司惊玄和慕容溯之间，就是那永远参不透的知己挚交。

无需言语，也永不分离。

曾几何时，这才是其他人眼中司惊玄和慕容溯的关系写照。

可没人能想到，即使如此，最后两人也能走到这般不死不休的境地。

令人叹息。

居山泽的正式弟子分为甲乙丙三级。

等级越高，那么能拥有的资源、要执行的任务、面对的历练就更隐秘。

几年过去，莫辞醉仍旧是丙级，屋内的那两位早早升了甲级。

莫辞醉也因为莫家家主更替之事忙得焦头烂额，许久再未回到居山泽。

等回来时，他听闻了一些传言，全都与司惊玄有关。

第一，司惊玄与魔宫过从甚密。

第二，小师妹离奇失踪多日，最后一个见的人也是司惊玄。

第三，慕容溯接任慕容家主后颁布的第一条密令就是捉拿司惊玄……

当时，莫辞醉并未留意居山泽的种种暗流涌动，更没发现自己早已牵涉其中。

传说，居山泽的山主，也就是学院院长牧苍的确相当看重司惊玄，并有意将他培养成接班人，也的确让他卧底魔宫，给了他立功的大好机会。

由于任务隐秘，只有很少几个长老知道内情，几大家族的高手也前去增援。

那一日惊天巨变发生之时，莫辞醉因为“刺杀家主”被关入族中大牢，正好避开了劫难。

但即便在牢狱之中，他也听说了外界局势紧张。

那么多高手联合布阵，魔君却安然无恙，只能说明他们中出了叛徒、泻了密。

司惊玄的身世之谜一揭开，所有的嫌疑也都指向了他。

即使司惊玄的确是无辜的，但冲着他的身份，仙界就容不下他。

司惊玄必须死。

只是连莫辞醉都没想到，司惊玄竟真有本事釜底抽薪。

莫辞醉思索着，忽然发现了一个很不寻常的地方。

司惊玄和慕容溯形影不离，又同为甲级弟子经常出生入死。

司惊玄卧底魔宫之时，慕容溯在做什么呢？

莫辞醉发现，在这一块时间上，慕容溯是一片空白的。

莫辞醉又想，如若……慕容溯也和司惊玄一起当了卧底，如若他先所有人一步知道了司惊玄的身世秘密，那他会做些什么呢。

提起慕容溯，所有人都会想起刚正不阿、胸怀天下。

可莫辞醉不这么想，由于早年和司惊玄敌对，莫辞醉有幸见识了这位好师兄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是永远笑眯眯的，不是总要挡在人前的，而是在感觉到威胁之时，会冷冷拔刀，卸掉温和假面。

“不要再惹他，否则……我会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不是个谦谦君子，慕容溯是个疯子。

莫辞醉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什么紧要之处。

或许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慕容溯为了保住司惊玄这个秘密，顺势而为要杀掉所有知情者，这样也能一石二鸟为慕容家铲除障碍。

甚至有可能，他连魔君也要杀掉，伪造成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场面。

可在执行的时候，出了什么纰漏，魔君没死，也有人逃了出去，然后他为保全慕容家，更为了保全自己，最终……把一切推了他的师弟。

莫辞醉越想越心惊胆寒。

他一面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离谱，可是从结果来看，此计虽狠，却颇有成效。

慕容溯做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