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帘而出的中年人笑意吟吟：“我见阁下英俊年少，这传说可有些年头了，年轻人大多没听说过。莫非……你是古云夷人？”
司惊玄撩起眼皮，懒懒看了眼面前的陌生人。他锦衣绣袍，一副有钱人的打扮。
司惊玄对他毫无印象，但他对这种自来熟的人，没什么好感。
“我还没说是什么故事。”
中年人的脸上虽然有着岁月的痕迹，但单看五官也是硬朗俊俏的。
灯花将他的面容映得闪闪发光，想着往事，他的脸上写着无限怀念。
“那我们就各自讲讲，如何？若一致，那便证明我们相当有缘了，应当坐下喝杯酒。若不一致，那么我们各自多了一个故事，怎不值得举杯庆祝呢？”
怎么都得坐下喝酒了。
中年人理直气壮。
这样的话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口中说出，无论在哪里都是有些冒昧的，但是中年人面容儒雅，又始终带着温和笑意，倒是让人无可挑剔，甚至心生好感。
被忽略在一旁的慕容溯也不恼，他上前一步，自然地处理起这种与人交往的琐事。
“他身体不好，以茶代酒，如何？”
司惊玄闻言，看了眼慕容溯。慕容溯也转身看他，见状用口型对他说。
“吃白食。”
司惊玄顺着慕容溯悄悄指的方向一看，船舱内赫然摆着一桌佳肴。
司惊玄不得不感叹慕容溯的适应力之强，不过短短几日，就已经迅速适应了一洲少主到衣食住行全靠捡的转变。
中年人十分热情，将两人迎了进来。
然而他并不看慕容溯，眼睛一味盯着司惊玄，甚至让了半个身子，还伸出手向他：“我拉你一把。”
司惊玄望着落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手，心里慢慢升起疑云。
慕容溯长腿一跨，船身立刻吃水，微微摇晃。他不动声色把对方的手推了回去，而他自己微微俯身，直接拉着司惊玄的手腕。
“小心点。”
司惊玄视若无睹，自己还没有到腿断走不动路的地步，于是果断推开，施施然自己上了船。
慕容溯则不动声色地挡在司惊玄的前面。
人已到齐，船夫悠悠地继续开船。
船舱内也铺了厚厚的花瓣，浓郁花香萦绕。三人坐下，中年人朝着船头，而慕容溯和司惊玄对坐着。
中年人笑道：“相逢即是缘，我叫孟故昭，做点小生意的。应当虚长你们一些年纪，叫我老孟就行。”
司惊玄和慕容溯的冷漠完全没影响到孟故昭的热情，他积极的布筷、倒茶酒。
慕容溯没有报真名，随便胡诌了一个“穆谦、穆真”。
“怎么不动筷子，难不成怕我下毒？”孟故昭玩笑道。
慕容溯和对方的视线短暂相交，孟故昭不避不退，十分坦荡。
慕容溯也露出一丝笑意，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入碗中。
一个是魔君，另一个是仙界大佬，虽然都受了伤，但要夺取这艘船上的凡人性命也是易如反掌的，完全没有必要防备。
可是司惊玄作为日日刀口舔血的匪徒，谨慎二字刻在骨子里。
司惊玄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我是来听故事的，那不如直接切入正题，你先讲吧。”
孟故昭很欣赏司惊玄，他拍掌道：“好！真不愧是痛快人！”
他慢悠悠道：“我要讲的传说，就与这艘船有关。”
慕容溯也在洗耳恭听，闻言，他打量起这艘平平无奇的小船。
船挺新的，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
孟故昭接着起身，掀开帘子，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他脸上，他看着外面绚烂的人间烟火，听着传入几人耳朵的欢呼声：
“长决河庇佑！风调雨顺！”
“长决河庇佑！福寿安康！”
“更与这艘船下的水有关。”孟故昭轻声道，“真是糊涂。这长决河怎么可能护佑人平安喜乐。它在多年前，可是凶恶的诅咒。”
司惊玄来了点精神，他的食指在杯沿上轻点。
“是吗？”
孟故昭继续道：“正是如此。长决河在多年前还叫‘绝肠河”，有着断肠绝爱之意。
传说有一对兄弟，做生意时路过此地。当时的云夷只有一座座荒山。他们觉得走水路更便利，便造了艘小舟。
前一日极其顺利，只是等船漂进了山洞之中，出现了差池。这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地方，他们在溶洞里打转，怎么也划不出去，二人累极，沉沉睡去，等醒来……船上便只剩下弟弟。
兄弟二人关系极好，从不曾吵架动粗，而弟弟到家时却说，在山洞中，哥哥性情大变，不仅要私吞这批名贵药材，更要把弟弟溺毙于山洞。弟弟为求自保，拼命摆脱。”
孟故昭微妙的停顿，“不过也有人说，山洞的瘴气有毒，弟弟不过是被幻象左右，误杀了哥哥。”
司惊玄听得轻哼一声。
孟故昭继续道：“总而言之，俩兄弟渡过绝肠河，最终一死一生。之后，又有几人自述了类似经历，几个亲密无间的人趟过河去，结局却是反目成仇。”
司惊玄没回话，这与他听过的传说差不多，只不过没有那么详细。
他只知道，那时两位前辈笑意盈盈地看着师兄弟，指着那条静谧的河，道：
“这条河蹊跷得很，人人都说，关系好的两人不能一同渡河，更不能穿过冥洞，否则必然会走向分崩离析。”
司惊玄问那道士：“人云亦云罢了，你可曾亲自走过？”
那道士摇摇头：“我并无放不下的知己好友，若有，也不会同他走上一遭的。知己者，天下可遇不可求，遇上了，就要珍之爱之。”
那时，司惊玄年轻气盛。
他一不觉得这河真有那么神奇，二不觉得慕容溯是需要珍之爱之的好友。
带着几分执拗，他拉着慕容溯坐上了搁浅在岸边的旧船，那船漂漂荡荡，很快就进了一个山洞。
如司惊玄所想的那样，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渡过河去，司惊玄仍旧是那个一心练剑、无所畏惧的司惊玄，而慕容溯仍有他自己的使命和职责。
直到……命运的浪潮不断将二人越推越远。
“怎么样？该到穆小公子你了。”
孟故昭轻点桌面，把司惊玄的思绪唤回。
慕容溯仍在思索这个故事的细节，司惊玄却面无表情地道：“传说只是传说，一个两个都差不多。”
司惊玄看向两岸上那欢呼的人群，一张张灿烂年轻的笑脸是那样无忧无虑。
那落满美丽和祝愿的河灯、花瓣，将这条河里的诅咒涤荡一空。
司惊玄道：“总会有新的传说出现，活人怎么想，这条河便是怎么样的。新的将旧的盖过，自古如此。”
孟故昭赞叹：
“洒脱，真洒脱。”
司惊玄又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所以才请我喝这杯酒。”
司惊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慕容溯没来得及拦住，担忧地看着司惊玄的反应。
孟故昭有一刻笑容差点没挂住。
“穆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二人身份尊贵，老孟有不得不认识的理由？”
慕容溯神情一下子绷紧了，一时间船舱内格外寂静，只有船夫卖力撑船的声音。
司惊玄与他静静对视，凡人脸上写着无知无畏，仿佛真的只是个偶然相遇、广交朋友、极力相邀的怪人。
慕容溯先露出笑容：“没什么，其实我们是偷偷逃出山门的两个小修士。为了这杯酒，你若遇到什么恶鬼，我们可以帮上一帮。”
慕容溯低下脸，轻轻笑了笑。
孟故昭一愣，立刻大笑。
“若真是如此，那可再好不过了，我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孟故昭叫船夫往家走。
如今，长决河附近有了人烟，长决河也被辛勤的百姓引出许多分支来，水路四通八达，有了点江南水乡的意韵。
船夫应声。
孟故昭第一回露出些愁容来。
“我有一子，一心求仙，若二位能替我看看他的天赋就好了。”
慕容溯这回十分清醒。
“我们并不能擅自收徒，这也是门规。”
孟故昭道：“我并无此意，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替我打消他这个念头。”
司惊玄心想，这不就是要让他们俩去唱白脸吗。
但对于打击别人，司惊玄很有一套。
甚至可以说是无师自通。
考虑到乌三还没有混进来，几人在这里也的确需要休整几天，比起入住客栈，能隐匿于当地人里，更安全一些。
司惊玄和慕容溯并没有拒绝。
沿路有认出船只的，冲着船夫寒暄。
“是孟老爷回来了吗？”
船夫一一应答了。
慕容溯笑道：“老孟你人缘还挺好。”
孟故昭摇摇头，谦虚一笑：“没有没有。”
三人下了船，停在一旁的轿子便立刻迎上。
看来孟故昭确实过分谦虚了，在这样一个小镇里，出行能有如此做派，可不是做了点小生意便能做到的。
在马车上，慕容溯问道：“对了，令郎为何忽然想要去修行？”
孟故昭摇头：“这已是民间风尚了，’万般皆下品，唯有修行高‘！”
哦，又是一个翻版旬钰。
这种吃饱了没事干就想着以修行的名义瞎折腾的公子哥，司惊玄能想到一百种把他们打击得转身就跑的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