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祈轻轻的给他理了一下身上的大氅,把他揽进自己怀里。
容玠确实是好久没有休息了。
虽然没人跟他说,但这个样子的容玠,对于贺祈来说并不陌生。
容玠小时候是发病最频繁的时期,神情淡漠,不爱说话,先帝也得不到他什么好脸色。
最鲜活的模样大概是半夜里尖叫,砸东西的时候。
他身边的宫人被吓得战战兢兢,容玠自己也经常被砸碎的东西误伤。
先帝既担忧又心疼,不敢放他出去,又不敢将他拘束起来。
贺祈第一次见到容玠的时候,容玠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但依然不爱搭理人。
所幸小时候的贺祈心大,容玠又实在长着一副惹人爱的模样。
哪怕容玠面无表情的好像在说不欢迎你,贺祈依然觉得这只是害羞而已。
小容玠坐在御花园的秋千上孤零零的在玩,宫人们离的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
那时贺祈正从先太后宫里出来,手上还提着一盒雪白的软乎乎的米糕,自顾自的要跟容玠分享。
贺祈深受先太后的喜爱,打小就被先太后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叫着。
先帝不是先太后的亲子,故先太后对于贺祈这个闺中密友的孙子,比对皇子公主们更加亲厚。
宫人们自是不敢招惹贺祈的,但容玠又不知道这些,他也不在意。
递到他面前的米糕还是热的,刚出锅冒着热气,看起来白乎乎,软绵绵。
贺祈捧着盒子,隐隐有些期待的看着容玠拿起了一块米糕。
容玠看着贺祈,手上掰着那块米糕,将其中的大半塞进贺祈的嘴里。
贺祈权当哄孩子,没计较什么,张嘴吃了:“……你觉得好吃吗?”
容玠看他吃下去了,才小小的咬了一口,糯糯的,甜甜的,容玠吃掉了手中的那小半块,轻轻点了点头。
不爱说话的孩子声音有些沙哑:“好吃。”随后才轻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先太后做的糕点多是偏甜,贺祈是南方人,口味清淡,会觉得太甜,但容玠不一样。
容玠再小一点的时候,周氏与他相看两厌,有饭吃就是好的了,何况这种甜嘴的,用来哄小孩的糕点。
即使后来容玠被先帝带走抚养,先帝没有正餐外吃食的习惯,大约也是粗心,没想到还要给小孩准备零嘴。
所以这么说来,这是容玠第一次吃这种糕点,连看贺祈也眉目和善了起来。
正在贺祈准备将那一盒的糕点都与容玠分享的时候,一个宫女这才壮着胆子走过来。
她行了一礼,将那盒糕点轻轻推回贺祈怀里,粗声粗气的,有些硬生生的替容玠拒绝了他。
“抱歉,贺二少爷,没有陛下的准许,小殿下不能吃正餐以外的东西。”
贺祈看容玠落到那盒糕点的眼神,分明是渴望。
“陛下明令禁止了小殿下不能吃吗?”
宫女道:“虽然没有,可是御医说……”
“但是我想吃。”
容玠越过那名宫女,走到贺祈身边,直接拿了一块糕点吃了。
容玠平日里虽然神情总是淡漠,但却是好说话的,也没别的主子有多余的要求。
不犯病的时候,宫里的侍人们也都乐意自己伺候的是他。
先帝不上心小孩的口欲,宫人们也没人多事提醒,毕竟容玠是先天不足,万一吃了什么出了事还要怪到他们头上。
至于小孩的心意,高兴与否,和他们这些侍从有什么关系呢。
贺祈笑了,替容玠捧好盒子:“小殿下想吃,那就都是小殿下的了。”
抬眼看向那名宫女:“这位姑姑,这些糕点都是太后亲手做的,用料都干净的很,若是出了什么事,太后那边也是能给个交代的。”
宫女连忙低下头,跪在地上:“奴婢万万不敢怪罪太后。”
贺祈笑了一下,半跪下来,对容玠说:“小殿下,要喝些茶吗,配着糕点,会更好吃。”
容玠倒也不是那么给面子,小孩子喝不明白茶叶,于是摇了摇头。
远处看着的宫人们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职责,不急不慌的走过来带着容玠和贺祈去小亭子里,伺候他们吃糕点。
贺祈还没见过对主子这么不上心的侍从,事后有意在先太后身边提了一句。
先太后知晓自己有容玠这么个孙子,只是她不喜周氏,也不怎么关注皇子公主的日常。
得知了此事,将先帝召来,语气不善的说了一顿。
“陛下将小六养在身边,吃穿自是不愁了,可小六那般小的年纪,心思本就细腻,他那作孽的亲娘又是那样的疯子……陛下遣去看顾他的宫人竟只会在一边像个丢魂的死人,成日只是当个木头,你要小六的病怎么能好?”
先太后越想越气,当即拍起桌子。
“陛下若是不会养孩子,那便让小六住到西宫来,我老婆子空闲的很,每日就是教小六抄抄经,念念佛,也不会让他那么小一个闷在那里,一群人看犯人一样看着他!也没人体贴个冷暖,我这边还有个阿祈能和小六作伴呢!”
先太后同先帝不是亲母子,恐生了嫌隙,平日里都是和善的,这还是她头一次对先帝说这么重的话。
先帝也是谦逊的,听了先太后的话,也觉得自己有所疏忽,向先太后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多关注小孩,这才让先太后放过了这件事。
事后,先帝将容玠身边的宫人都换了一遍,贺祈也在先太后的授意下,带着更多花样的点心去让容玠尝试。
此后,容玠身边便没少过贺祈的身影。
……
那时的容玠真是很乖的孩子,没别的小孩那样吵闹撒泼,即使吃了不喜欢的糕点也只是皱皱眉,不吵不闹。
贺祈低头看着倚靠在自己怀里安静睡去的容玠,夜空中忽然绽开的烟火光亮,只短暂的照亮他露在大氅外的小半张脸。
容玠的眉眼实在是精致,皇族传承下来的不止权力,更有世代不落,不分男女的美貌。
虽然他不说,但让周家自信送进宫里的周氏必然是生了一副倾城之姿。
贺祈没见过周氏,但想必作为她的亲子,容玠的长相多少是有些像她的。
容玠自是长得格外好看,大氅上的毛领更添一些柔和,安静的睡颜也显得恬静。
不刺眼的烟火光亮让一直看着容玠的贺祈发现了他眼下的一点乌青,还有睡去了才显露出来的疲惫。
贺祈只觉得心窝都软的塌了下去,将他又往怀了揽了揽,轻柔的拍着他的肩。
容玠明明一直都很乖,从小就乖巧到大。
到底还是冬日,怕寒风吹病了人。
贺祈掖了掖裹在容玠身上的大氅,将手炉塞进他怀里,抱着整个睡得暖乎乎的人慢慢走下楼阁。
靴子踏在木梯上,小心的没发出过多的声音。
顺德和康乐候在楼下,见到贺祈身影下来,忙过去给他打着灯。
一行宫侍静悄悄的往帝王寝宫走去。
远处的天空不再时不时的炸开光亮,天晚了,今年的烟火灯会也很是顺利的结束了。
寝宫里仍然燃着暖炉,与殿外俨然两个季节,贺祈把容玠放在软榻上。
容玠的觉很浅,才刚被放下去,贺祈的手正搭在他身上大氅的衣带上,容玠就醒了。
贺祈坐在榻边,面朝容玠微微俯身,两人似乎都没发觉这个姿势和距离有什么不对。
到底这件大氅最后还是贺祈脱的。
“陛下晚膳可吃了饺子了?”贺祈将他的大氅交给外室的宫人,还顺手给容玠倒了杯热茶暖手。
容玠才睡醒,有些懵的摇了摇头:“晚膳时没有什么胃口,就没吃。”
贺祈笑着帮他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丝。
“臣着急回京,晚膳也没吃。不知陛下现在有没有胃口,赐臣一碗饺子呢?”
容玠在浆糊一样的脑袋里仔细翻了一遍,才想起来一个月前的那封同战报一起送回来的信。
于是点点头,唤来顺德:“叫膳房仔细煮碗饺子,帝师到这会儿还没吃饭,可见事务繁忙,万万要让帝师吃满意了。
“是。”顺德领了旨意,去膳房嘱咐了煮碗份量多些的饺子。
顺德也算照顾着容玠和贺祈长大的。
还小一些的时候,整个宫里都知道容玠黏贺祈,贺祈分明是先太子容玙的伴读,同容玠相处的时间却更多。
顺德自然是知道容玠小时候不吃饺子的事,要吃也只吃贺祈碗里的。
于是从小到大,他们二人的饺子向来是不分开的,盛在一个大碗里,两个人一起吃。
今年自然也是一样的。
今年的饺子还是做的一如既往的好。
一个个圆滚滚的饺子泡在鲜香热乎的高汤里,看起来就很好吃。
但是容玠不吃汤饺子,不管饺子汤是如何的鲜美诱人,他的饺子绝对都是从各种高汤里干捞出来的。
贺祈拿着容玠的勺子,给他舀起了一只饺子,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下,还像担心会烫到一样皱着眉送到容玠唇边。
毕竟容玠现在正在病着,贺祈面对这种时期的容玠一直都当是个没长大的,没自理能力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