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行至墓地，安秀头戴斗笠等候在此。送葬的多是老幼，垂垂老矣，走路蹒跚，小的又极小，加上伤心过度，身体虚弱，公主、黄绢、四妹便一一帮忙安葬死者。安秀本来是站在一旁念经超度，也看不下去了，念完便抄起铲子加入公主她们。
本乡的寺庙虽然说不上名头，但请师傅超度的花费也不是百姓能够承担的，安秀冒着风雨前来，又念经又帮着治丧，亲属们过意不去，纷纷要给她酬谢。她坚决不收分文。
四人年轻力壮，但料理将近十起丧事也异常辛苦，足足从清晨忙到将近午后。手掌心被磨破，又被雨水浸泡，疼痛不已。临近中午，阿婆和吉祥打着伞送来饭食，众人稍稍停歇，坐在大树下吃饭喝水。
到了黄昏，终于让所有的亡者入土为安。雨水也少了，众人扶老携幼，各自道别回家。公主没胃口吃饭，只觉得生死皆是万分辛苦的事情，倒在火塘旁边的垫子上，草草睡去。黄绢和安秀在拨火说话，她也无暇旁听，合眼进入黑甜乡。
夜半，火塘仍有星星之火，余温尚存。四下漆黑，公主肚饿，从梦中醒来，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跑到灶台前去舀一碗稀粥吃。她素日饮□□细，出来多日，也习惯了这等粗茶淡饭，也不求甘美，只要果腹就好。
她一口气灌了大半碗粥，虚弱的感觉消失了，后知后觉脸上是细细密密的汗，不知道是火烤的，还是饿出的虚汗。放下粥碗擦汗的功夫，听见外头门碰地打开，低头弯腰来到枕边，抽出佩刀挂在腰上，蹑手蹑脚走在黑影里，贴着墙壁闪出房门。
到了天井里——农家没有大户人家的花园庭院之类，房屋前四四方方的空地，谓之天井。已经三更半夜，天井中看门的花狗和鸡笼里的鸡群已经安睡，公主勉勉强强看见门口半开，有人站在门里，认不出是谁的身影。好在十分安静，听得到她们说话。
门外有人慌慌张张地说：“黄姐姐，那些坏人闯进坟地，说是要挖坟！”黄绢将门一关，就要骑马赶路，公主快步靠近，抓住她的手臂：“你一个人不行！”黄绢折回屋里，拍醒了鼾声大作的安秀，说也奇怪，安秀前一刻呼呼大睡，只消两巴掌拍在身上，登时瞪大眼睛，一跃而起。
她问也不问，抄起地上的齐眉棍，风风火火随着黄绢出门。公主觉得这尼姑好生奇怪：“喂，你怎么不问问去做什么？”
安秀答道：“我会做的事只有两样，念经和打架。这么晚了，谁要念经？还不是去打架？”村中农女多精悍敏捷，安秀走在其中，个头鹤立鸡群，眉目疏阔，白净高大，比公主还要高一些。她也不骑马，跟在两人后面，脚程飞快，丝毫不落后。
三人都携带兵器，准备一场恶战，到了墓地，却见泥地上脚步凌乱，早已不见闯入者。有一个小童跑来说：“姐姐，白夫人路过，帮我们打跑了贼人。”黄绢和公主互相看看，目光讶异，前头上门拜访，白夫人拒之门外，眼下热心出手，出人意料。
黄绢又问：“她走了吗？”小童摇头说没有，又指了指旁边，果然见到一人。安秀急急忙忙问：“就一个人？她打了几个？”小童伸手指要数，却数不清楚，众女却都明白，赌坊派了众多打手来寻衅滋事，绝非只有寥寥数人。
黄绢好歹还认得白夫人，公主和安秀是头一次，禁不住好奇地打量。公主一直以为她和母亲年纪相仿，但比起保养得宜的女王，白夫人苍老得多，麻衣芒鞋，头上并无金银首饰，只有蓝布巾帼，比寻常农妇稍稍洁净些罢了。
她们对白夫人既有好奇心，又有许多事要请教，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张口，好在黄绢谨记要事，抱拳说道：“多谢夫人。眼下我们人少，对方又有许多人马，该怎么取胜？”
白夫人冷冷地指了指地下，说：“你们凭着蛮力就妄想打赢一伙马贼？就算里面的人活过来，也不过以卵击石。”
黄绢还想恳求，公主不让她，横眉怒目道：“你这人好没志气，天天对着这伙恶贼横行霸道，装聋作哑，别人不肯做牛做马，你倒说风凉话！官府既然不理会，咱们索性拼个鱼死网破，也胜过苟且偷生。”
白夫人冷笑道：“官府想理会，也是鞭长莫及了。此地比邻边城，有驻军巡视，本来是十分太平的村庄，只因二十年前都城政变，驻守的将军不肯奉承，白白送了性命，她一死，驻军也散了，才有贼人趁虚而入。”
三人听她蓦地说起往事，都迷惑不解，她们完全没听说过这回事。安秀说：“你啰嗦这些故事，该不会是遮掩你也打不过马贼？”她为人直率，又无父母，无牵无挂，自然听不出对方语气的怨愤，只当她说话颠三倒四。
公主也未曾听说此事，到底多个心眼，心想，二十年前我妈就在都城管事，约莫是听到风声的，若是要紧，我回去问问她。又一想，往日我偶然听闻边境不太平，也不知是如何的不太平，眼下看来，都城听到的不太平三个字，落到百姓身上，实在是水深火热。
白夫人见她们表情疑惑，大感无趣：“和你们这些小娃娃说，又有什么用。区区几个蟊贼，我还不放在眼里，你们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但若是得法，未必不能拿下他们，只是要我指点，须得应下我一件事。”
黄绢等人心想自己没钱没势，也不晓得她索要什么东西，一时间都没回答。白夫人出言挑明：“这位师傅从此拜我门下。”
安秀一听，甚是欢喜，她虽然并未完全服气，但也深知白夫人是武功高手，得其指点，自己一定能精进，笑呵呵答应了。白夫人转脸说：“拜我为师，头一件事就是不得寻衅滋事，我要你从今日起，十年内不准和人斗殴，你做不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