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正和姥姥说话，管家来报外头有宫中的使者，姥姥只当小女王送给公主的姑娘节贺礼。小女王的生日正巧在姑娘节的次日，往年送礼也是特意挑在生日，委婉暗示两人的母女身份。公主没兴趣，想去给阿环的房间挑饰品，却见一个眼生的女官上前，说道：“女王陛下病重，请公主进宫探望！”

公主立刻跳起来，嚷着要牵马进宫，姥姥却拉住她，对着女官说：“且慢！陛下病情如何？太医怎么说？”女官答道：“太医说陛下病得不轻，必须请公主了！”公主一听，以为姑母命悬一线，要交代肺腑之言，如何不急，奈何手腕被姥姥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萧姥姥见对方搪塞自己的盘问，沉下脸道：“既然是病重，理应求医问药，公主又不懂治病，宣她进宫又能如何？”女官冷冷说道：“公主是储君，哪怕不懂治病救人，凡事也应该在场，若是成天躲在长辈身后，由人支配，怎么能给臣民交代？”

姥姥见这名女官面生，心中不喜，听见她口气严峻，不似别人恭谨，更是不敢松开公主，但又不能坐以待毙，口气缓了缓，说：“叫曲珍护送。公主进宫，也该有公主的排场。”不容分说，令侍女请女官出去。

公主一心牵挂姑母的病情，催促道：“姥姥，我认路，自己去——”姥姥恨恨地咬紧牙，两腮微微鼓起，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脸颊：“听风就是雨，你是巴不得被人牵着鼻子走！”公主委屈道：“姑妈病了，我能不去？”小霜飞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报曲珍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公主也不啰嗦，急急忙忙出门去了。萧姥姥一下子坐在床上，目光落在佛像上，朱漆佛面半明半暗，透出均匀而细腻的血色。她猛地望向小霜，口气严厉：“去！立刻给小女王报信！”

驰骋在大道上，公主没来由地烦躁，她从未觉得进宫的道路这样漫长。以往她从家中出门，都十分享受这段纵马驰骋的惬意旅程，周围零星人家，并无阻隔，眼下她只觉得死寂，连绵的宫室黑魆魆蛰伏在山的阴影中，说不清是宫殿还是浩大的废墟。她头一次感觉王宫的阴沉。

“嘎嘎——”一团团雪白的影子拦住了去路。

“大小姐——家里已经有五十只了，二小姐说您如果再买鹅，她就要吃红烧鹅肉。”一旁的侍女抱怨。

顾青淮一笑置之，还在打量大白鹅。“真是，不知那一只最好呢。”她用手中的柳枝逗弄大鹅，琢磨着，移动两步，听见急停的马蹄声，便抬起了头，刚巧和马背上的公主对视。

公主望着她的面孔，心中涌现无数的念头，她本来是要一往无前冲进宫门的，但是那一瞬间，血亲的羁绊让她莫名其妙停下来刻意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但也仅仅是一眼，农人见大鹅拦路，赶紧和侍女一块儿驱赶了白鹅，让出道路。公主再次策马狂奔，疾驰在通向黑暗尽头的道路上。

公主在黑暗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悲痛，她将这份沉重的心情理解为对慈爱的姑妈的不舍，对即将失去实际意义上的“母亲”的伤心，这种遭遇的确令她难受，但是她隐隐预感到不止于此。她如同失去丝线牵绊的风筝，从天空栽倒，一路向下——

宫门的灯光给了她一点安慰。她深吸一口气，放慢了步子，张了张嘴，喉头发紧，声音喑哑，一直等到曲珍上前，通报了身份，这才得到放行。两人下马走在道上，曲珍悄悄抓住她的手臂宽慰：“公主，我在，我们都在。”

公主不安地进了卧室，女王见公主来访，登时坐起来，公主见状，一惊，心想：姑妈好好的，为什么骗我？她心事重重，只开口问：“姑妈，您身体好些了吗？”女王笑说：“十病九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山高水低了。到时候就拜托你们母女俩。”

公主定了定心，说：“我在外头见到了第一神医，她说若姑妈肯治病，她有的是办法，只是不知道姑妈得的是什么病？愿不愿意治？”女王说：“生死有命，公主有这份孝心就好，何苦——何苦强求。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公主握住女王的手，注视着她的双眼：“姑妈，她说您是中毒，不是生病。这是真的？”

女王仓惶地抽出双手，惊异地退后。“后生可畏，不用人教，便懂得顺藤摸瓜，也省了我的力气。”有人在一旁漫不经心中开口。公主握住刀柄，扬眉喝道：“谁？！”屏后转出来一个陌生女人，眼神流露冷傲嘲讽的意味，脸上布满肉红色的瘢痕，面容可怖。

公主心头一乱，不觉收敛了威势，强装镇定，警惕盘问：“你到底是谁？竟敢闯入寝宫？”女人敛眉一笑，讥诮之色稍露，缓缓说道：“我是何人，何不问问你家里人？”她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从锈蚀的喉咙里挤出来一字一句。

公主握着女帝的手臂，追问：“姑妈，她究竟有什么来路？”女王面如土色，双唇颤抖，汗如雨下，眼眸中尽是一片灰败，半晌答不出一个字来。公主安慰道：“姑妈，您别担心，我在这里啊，您告诉我……”

叮——她肩头觉得轻轻一碰，旋即是地上玉响，回荡在宫室里。像拨动尘封已久的琴弦，叫人心头一颤。女人的声音里带着逗弄的愉悦：“小姑娘，我卖你一个人情，等你查出来我的身份，我再动手，你没查清楚，我按兵不动，这样可好？”

公主刚要回击，手被女王冰凉的手握住，她低声嘱咐：“公——公主，去找您的母亲吧。”公主犹豫了，弯腰拾起陌生人给的墨玉牌，咬牙跑出了大殿。她一路狂奔，没留意转角又出来一人，直直撞在对方身上，踉跄了三五步，又狂奔起来。耳畔都是急促的马蹄声。

街上诸景皆如轻烟飘过，她透不过气来。

公主府在眼前，她跳下马背，一路撞着仆人扑到客厅，姥姥恰在吩咐管家办事，不料手臂被公主紧紧攥住。

姥姥低声训斥道：“莽莽撞撞，又闯祸了？”

公主艰难地哀求道：“姥姥，您救救姑妈吧……”

她从袖子中取出墨玉牌，姥姥如遭雷击，面色骇人，死死盯着，攥在手心，良久方问：“你、你……谁给你的？”不等公主回答，她将手中的玉牌狠狠地砸到地上，四分五裂，微微喘气，竭力平息内心的激动，然而双手发颤，掌心印着两个字——“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