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了，在坐起来的瞬间，彻底遗忘了明明刚刚还十分清晰的梦。她用上肢撑着黑色的土地，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脑袋如同装不满水的瓶子，晃来晃去，天旋地转，眩晕得厉害。

难以平衡身躯，她跌跌撞撞前行，因为是下坡，不容易停住，于是晃荡着沉重的头，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会儿，脚绊倒了东西，摔在了地上。泥土粘到了身上，湿软的触感和特有的腥气包裹着她。她觉得很不舒服。

疼痛蔓延到躯干，想要抱怨，发不出声音，她试了试，喉咙好像死了，任凭她如何焦急，咽喉之下是空洞和寂静，她试图吭叽，但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鼻息。

她想自己一定是口渴了，急切地寻觅水源，她弯腰，俯下身子，试图缓解眩晕的感觉，越来越低，直至她的一对手掌触碰到了土地，四肢着地的姿势奔跑，竟是格外灵便，她如同乘上疾驰时空的马车，无法叫停，任凭身躯在旷野愈发飞快奔跑。

潮湿的气味越来越浓。普通人只有在雨天较为清晰地嗅到一股雨水的潮气，在水流面前，她们更依赖眼睛和耳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获得这样敏锐的嗅觉。那一缕水的气息诱使她一步步逼近目的地。

她远远望见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像镶满珠宝的宽大柔软的绸带。这是雪山融化的河水，在平原上浩浩荡荡流淌。她的喉咙适时发紧，舌头失水发干。她一头冲向波光粼粼的河，脚下却狠狠绊倒，几乎是即刻扑倒，打了好几个滚，眼前一黑。

睁眼仍是黑暗的，一会儿，她明白自己睁着眼，黑暗并非闭上眼睛，抬起头，上面有一角残破的泛白的天空。哦，她落到了一个坑里。周身泛起了疼痛，她的手掌，脚掌，手肘，膝盖，腰背，都争先恐后地疼起来，这种疼痛仿佛湿漉漉的落叶吸附在皮肤上，从表皮渗入肌肉。

“呜——”她的喉咙含糊地滚动着不满的声响，十分粗粝，像是混着砂砾碎石的泥土在喉管滚动。她又试着发声，这次的低吼更尖锐了一些。她很不满意，但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不满意什么，只是发出毫无意义的一串吼叫。

手足的疼痛让她动作不再灵活，四肢仿佛用线强行缝合，使不出力气，软绵绵的。它们吃足了苦头，反抗她的支配。她愤怒甩头，怨恨地咆哮，挥舞利爪，在泥坑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满腔的怒火随着血液流向周身，混合着伤痛，躯体暖洋洋的，血气上涌，她又感觉到了力量的恢复，于是借助利爪，四肢浅浅插入泥土，她原以为往上爬有些吃力，居然意外顺利。在她钻出地面后，一张大网盖住了她。

拇指粗的绳索结成的网，她甩不脱，这网应该很结实，无法挣脱。她低吼着，伸出双手，奇怪的是，竟然有一股异常强大的蛮力，让她撕破了大网，扯开了一个口子。她看到了生机，慌忙努力加大这个破口。

在半个身子脱出大网时候，她呼吸顺畅了不少，正要继续撕裂大网，咚的一声伴着疼痛从皮肉晕开，她瞥见一根细长的木头扎在身体上，然后凌厉的风声从某处袭来，她摆动身子，努力避开，却还是感到类似的疼痛，这次是在背部。

忍着疼痛，她一鼓作气扯烂大网，这股力气宣泄了之后，虚弱乏力一阵阵发作。疼痛不知不觉消耗了气力，她一屁股坐下来喘气，冰冷的汗水在毛发间流淌，仿佛密林中涌动的暗流，力量渐渐流失。

耳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全身毛发炸开，恐惧如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本能迫使她振作瘫软的身躯，迈着虚浮的步伐往前冲。恍恍惚惚中，她听到刺耳的哨声，冷汗再次渗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惊扰还是虚弱。

眼前发黑，四肢如同抽掉了骨头，支撑不住身躯。她狠狠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再次堕入昏迷，转头叼住身上的木箭，生生咬了下来。痛觉已经十分迟钝，有水流流淌过皮肤的感觉，血液似乎都已经冰冷如汗水。力气随着血水飞快流失。她的牙齿轻轻打颤，身体越来越冷。

嘭！头顶有一声闷响，天灵感发木，眼前骤然变成了黑夜。脑袋如同熟透的甜瓜，沉重地抬不起来，轰然倒地。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一对滚动的石球，压扁了淡黄的野菊花，死亡的气息越发浓烈，她放缓了呼吸，尽量减少吸入这股冷冽的气味。

野草窸窸窣窣作响，她知道有东西来了，不是野兽特有的腥膻味道，而是“人”。她绷紧了脊背，勉强自己站起来逃跑，却徒劳。她看到了一双皮靴，耳朵听到了利刃出鞘，喉头发紧，此刻，她唯一能够使出力气的地方——她张口咬住了人的腿。

那人怒吼着，举起匕首戳向她的头。她惊恐之中，不知不觉将周身力气集中在一口牙齿上，咬得更深，牙尖刮到了坚硬的骨头。人痛得发狂，刀尖刺进了眼眶。钻心的疼痛激发了她的力量，她松开了口，用上肢甩开了攻击者，转头冲向了山坡下的河床。

她再度陷入了黑暗，也许是河底本就幽暗，也许是眼睛受伤。冰凉的河水包裹着她，仿佛连通了周身的血脉，缓解了失血的衰弱。她望见一股素练般细长的水流从后面袭来，卷着自己前行，实际上，那是一群白色的鳅，它们结成一队，泛着银白的光泽，如同游动的浮冰积雪。

它们围绕着她，时不时拂过她，像无数只冰凉柔软的手，轻轻拍着她，促使她安然堕入梦乡。梦里有一只小鱼不停舔舐她的眼皮，她甚至能够感到它的舌头湿滑的触感。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银色的鳅，有一小团模模糊糊的黑，她支起脑袋，努力想要看清，那团黑影越发靠近，熟悉的潮湿柔软触感从鼻尖传来，她甚至可以闻到泥土和毛发的味道。

她只能看到左边，右面一片漆黑。笨拙地抬起上肢，触碰那小团黑色的家伙，它顺势捧着她的手掌，舔舐她的掌心。她对这个时刻有熟悉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到底为何熟悉。她腹中饥饿，想要觅食，下肢却没法子动弹。她的手掌拍打下肢，如同打着死肉。

小东西见状，绕着她低吼，稚嫩的吼声充满了悲切和惊惶。她似乎心中清楚了些许，这是一头小熊。她张了张嘴，想要安抚它，但只有微弱的声音在喉咙里，只有她知道自己发了声。小熊用小小的身子拱着她，急切地要帮她站起来。

热烘烘的触感贴着皮毛，她的心定了不少，之前神思飘忽，不确定自己，眼下她明白，倘若她再不想法子，小熊和她都得活活饿死在陌生的旷野上。既然只有上肢能动，她索性双掌撑地，拖着身躯一步步前进。小熊傍着她，亦步亦趋，走入了开满野菊花的草丛。

草丛中没有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动物，好在树上有些半生半熟的野果被风或者鸟啄——掉到了地上，她们啃食着干瘪的果实。远远有人的声音，小熊低吼着，警觉地紧紧贴着她。她想要远离，但挪动颇为不易，不过腾挪几下，人声已经逼近了，她昂起头，粗哑地吼叫，对面爆发惊叫，脚步声很快消失，散落了一地的野菊花。

人走远了，她仍旧十分不安，转动身躯离开。兴许是吃了些食物，她的力气恢复了些许，后肢虽然不便，但上肢有了劲，头脑清明了不少。附近应该有人住，有人便可能有食物，但也有时刻准备捕杀她们的猎人。她不应该铤而走险。

又走了许久，她闻到一股新鲜的甜香，她记忆中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小熊兴奋地围着她转了好几圈，蹦蹦跳跳要跟着香气。她却放慢了步子，粗声粗气吼了好几声，唤回了欢快的小熊。它不解地顿住，跑回她的身边，甩头咬着她的手掌，像是抱怨，也像是催促。

她抬起宽大的手掌，拍了两下它的后脑，手劲绝不是逗弄，虽然半身不遂，但是教训这小东西绰绰有余。它终于安分了，有些蔫蔫地呆在一旁。她缓缓靠近甜香的源头，看到了一片融化的阳光，不，不是阳光，而是流溢着金黄花蜜的蜂巢。

黄灿灿的蜜糖散发诱人的香气，她目不转睛盯着，口中的舌头在幻想中如同蜂蜜般一点点化掉。她在美味的诱惑下，生出了强大的气力，竟然不输于健全时的灵活，扑到了蜂巢前，破开，贪婪地饱食花蜜。小熊还没吃过，吃得满头黏糊糊的。

正当一大一小受用时，铺天盖地的嗡嗡声从天而降。她扔下蜂巢，挥舞双掌驱赶蜂群，想要逃跑，有心无力，小熊被叮得乱动乱吼，她见逃不掉，索性揽过它，护在怀里，就地扑倒，用后背抵御蜂群的进攻。

密密麻麻的痛楚从后背袭来，连不能动的下肢也开始疼痛，剧痛连成一片，犹如火焰焚烧，火辣辣的，似乎要活活烫掉一层皮。全身都在痛，痛得她吼叫，难以忍受，抛开了一切，在地上乱滚。

作者有话要说：拖更很久了，还有读者看，感觉蛮愧疚的，而且不可思议，在我看来，我写的故事生涩难看。这几天决定还是要继续写，因为看到现在很多小说里面女性角色依附于男性，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认为女性应该有无限可能，有自主意识，而不是去服爱情的劳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