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薛小霜一番打点，神不知，鬼不觉，将曲珍送上船队去寻公主丹荑，路上颇有波折，幸得神秘的“暗礁”奇袭解围，化险为夷，乘风破浪，历经数日，来到了清浊分明的海域，船底传来一声闷响，曲珍狠狠颠簸了一下，大船仿佛跨过一道巨大的门槛，厨子指了指前方：“已经到了入海口，咱们不多时能到了。”

曲珍未来得及欢喜，忽然海船一震，众人讶异，船长命令停下，曲珍心急，前去打听：“眼看要到了，怎么不走了？”船长皱眉拍了拍桅杆，说：“前阵子有人坏了规矩杀生，惹恼了龙神娘娘，路尽毁了。”曲珍但见茫茫碧水，茫然不解，厨子看出她的疑惑，在旁低声说：“人有人路，兽有兽道，这水里自然也有条条道道，若是活路还好，死路轻则触礁，重则卷入洪波，粉身碎骨。”

众人束手无策之际，远处荡来一叶轻舟，飘然靠近，上面只有一个绿衣女子，青衫落落，身段修长，对着她们说：“我来迎接东女国来的使者，你们教她跟我走吧。”曲珍不认得她，但是看来人面善，仪容不俗，正要同她离开，船长执意降下小船，让女子领路，派了下属护送曲珍。

她在船上后知后觉疑虑重重，她并未见过绿衣女，也没来过此地，低头一望水面，幽深的水中闪过蜿蜒巨大的白影，不禁心下一惊，摇橹的水手轻声宽慰：“姑娘，只当咱们没看到，悄悄经过。”

曲珍生在雪山草原，见识过颇多毒蛇猛兽，近日来到水上，方觉自己是井底之蛙。她又不禁忧虑，风波险恶，不知公主是否安好？划了半日，方才看到岛屿，曲珍下船跟着绿衣女一路前行，脚下土地渐渐松软，她心想，据说公主来的地方是一方沙洲，是了，应是如此软塌塌的道路。

又走了半个时辰，前头耸立界碑一般的东西，周围站着一个人，女子说：“那就是你的朋友。”曲珍连忙飞奔过去，定睛看去，竟然是湛乐，先是一喜，尔后焦急问道：“公主在哪里？”湛乐乍见故人，未喜先忧，哽咽道：“我也不知道，风暴过后，只剩下这船了。”

她又望见绿衣女，忙和曲珍引见：“这是我们的朋友李群玉。”她想起李群玉精通占卜，抓住她问：“请你帮我们算算，丹荑在哪里？”李群玉却说：“以我微末的本事办不成，你们往东去到琼田村，那里有个神婆能够给你们指路。”她帮着二人拔出独木舟，说：“这船老马识途，一定能送你们一程。”说罢，她便告辞了。

曲珍和湛乐根据李群玉的指点日夜兼程，来到一处，同水边浣衣的鱼婆讨水喝，问琼田村在不在附近。鱼婆直摇头：“哎呀，哪里去得，你往前再走一二里路，江水倒流，任凭你是好手也难过去。岸上也走不通，夹道都是悬崖峭壁，猴子都没法爬上去，更别说人了。”

旁边抱着盆子的渔女扑哧笑道：“您老人家把话说死了，依我看若是诚心诚意求龙女娘娘保佑，说不准她大发慈悲，放你们过去。”鱼婆好没面子，瞪眼斥道：“哪来的野丫头！”渔女跳起来，笑嘻嘻地闪身逃开。

二人将信将疑，一路前行，到了一个关口，五条河流汇合，群峰攒集，水面闪耀着银光，遥望如同振翅飞翔的白鸽。她们无心欣赏，正要向东而去，没想到小船纹丝不动，无论如何卖力划桨，仍旧无济于事。湛乐指了指水下，同曲珍说：“你看！”曲珍望去，水下的鱼群似乎遇到了墙壁，齐刷刷地折返或绕路，两人用木桨打探，并无阻隔，然而就是寸步难行，不得不相信鱼婆所说，属实神异。

四周是黑压压的群山，黑沉沉地包围孤零零的二人，仿佛一只巨型的黝黑手掌逐渐收拢，吞没一丝丝光线，峭壁回荡着一声声尖锐怪异的唳声，原以为是怪鸟或者猿猴的啼叫，细细听去，却又不是常见的动物鸣叫，倒像是精怪出没，似要喝退她们，毛骨悚然。

湛乐努力眺望远方的天空，风吹干净了浮云，露出湛蓝的底色，隐隐浮现金色的山峰，宛然故乡白石神女栖居之处，她灵机一动，想起渔女状若无意的点拨，虔诚地跪下祷告：“神女显灵，保佑您的子孙吧！”说也奇怪，船底微微响动，似乎有物托起小船，摆脱了瘀滞的水流，不必她们划桨，竟然慢慢前进。

曲珍用船桨敲了敲船底，吃惊地说：“怎么结冰了？”两人果然看到船下是一层厚冰，却没有下沉或者停滞，反而顺畅地行进。待到了一个渡口，船蓦地往下一沉，冰块瞬间崩散，消融在河水里，船底也渗水，她们不得已，只能弃船上岸，想要拽小船出水，可惜它很快淹没，沉入了水底。

两人上岸，走到了一个村庄，果然是琼田村，又打听神婆的住处，匆忙寻去。院子里坐着七八个农妇，说笑着折叠金纸，脚下摆好几个箩筐，筐子里满是金纸折成的“金条”，二人稍稍一问，便七嘴八舌同她们说神婆今日过寿。

她们进得门来，恭恭敬敬同神婆问候，神婆已有百岁，形容枯槁，老态龙钟，咳嗽数声，眯着眼，摇手说道：“你们有事，三更再来问。”不再多话，打发家人安置她们住下。

夜阑人静，湛乐和曲珍无心睡眠，又去拜访，神婆果然没有睡觉，在厅堂候着。烛火跃动，照在老人面上，反而比傍晚更加有神。她开口说道：“算完这一卦，我便要死了。之所以让你们这时候来，是想等我过完生日。”她俩听了，面面相觑，竟然不知这一卦如此凶险。老人又说：“李群玉是我师姊的传人，我不忍心让她受罚，于是替她来告诉你们。”

她搓了一根长长的纸卷，凑近烛火，少顷，扔到水盆里，灰烬在水面上沉沉浮浮。她慢慢抬起头，说：“你们要找的人已经死了。”她们手足冰凉，湛乐抢先说：“老人家您有办法是吗？能让她起死回生？”神婆淡漠地摆手：“复活死者是神仙才能办到的事，我只能说她虽然死了，但是灵魂还没有消散。”

曲珍果断地说：“那么我们就找到神明，求她复活，您告诉我们灵魂的方向吧！”神婆望着水盆，不用她刻意拨弄，黑色的灰烬在水上聚拢：“亡者的灵魂和凶手一起走了。你们再往前走，走到有白色的山、黑色的水的地方。”

豁啦！门忽然被吹开，寒风吹灭了烛火，盆中堆叠的灰烬霎时间纷飞，她们听得风声凄厉，隐隐听见啸声，不禁寒毛直竖。待得守夜的家人再点起烛火，神婆靠在榻上，溘然长逝。地上是星星点点的纸灰。

她们只听得只言片语，未能打听到具体的地名，无奈神婆已经去世，无人知晓所谓的白色的山和黑色的水在哪里。听说她们要继续深入山林，村民纷纷劝阻，说前头是不见天日的密林，野兽出没，还有凶恶的野人，善用弓箭和下毒捕猎，奈何她们去意已决，即日出发，村民只好作罢。

幸亏此时已经是深秋，不少野兽准备冬眠，两人前行虽然艰难，倒也躲开了不少凶恶的兽类。曲珍同湛乐说了都城的见闻，湛乐也说她们在沙洲立足，捕鱼为生，又得和小熊重逢等奇遇。转而想到家园灰飞烟灭，荡然无存，黯然神伤。曲珍也想到自从女王登基，昔日亲近公主的人家纷纷被贬谪，素日同伴星流云散，也不禁伤情。

还是湛乐振作精神，说：“你能来这里找到我们，真是不容易！”曲珍点头：“多亏了小霜，她花了不少心力托人护送，船队和我说，她用了一座盐场换我过来。”湛乐知道东女国不产盐，以前吃的盐要么是西海的海盐，要么是若水国的泉盐，这几年西海战火连天，中断了买卖，由此泉盐独大，小霜能够在女王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弄到一座，更是难上加难。

天色已经晚了，两人不再赶路，寻了一个浅浅的山洞歇息。湛乐今日听得盐场这桩稀奇的事，在心头念念不忘，虽然闭眼睡去，脑子却越发清晰，连做梦都梦见一堆又一堆雪白的盐巴。等她清晨醒来，梦中的堆积如山的盐的景象仍然铭记于心，她念叨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拉着曲珍说道：“神婆说的白色的山，应该是堆满白雪的山。”

曲珍慢慢点头：“对，雪的确是白的，但是黑色的水是什么意思？冬天结了冰，水不都是白色的吗？”湛乐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说：“只要水不结冰，在白雪衬托下就是黑色的，我们一定要找到这条不结冰的河！”

黄叶随着萧瑟的山风簌簌落下，枝头挂着零星的枯叶，再过不久，漫天白雪即将降临，取代眼前漫山遍野的秋色，打破僵局的一带潺潺的黑水将会带给她们一线希望。她们遥望湛蓝的苍穹，已经望不见故乡金色的雪山，只有几抹淡淡的轻烟般的微云，心生惘然，旋即坚定，即使望不见雪山，神女的庇佑依旧存在血液之中，时刻保佑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