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声音，眠鸢顿时浑身一僵。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晚晴心悦谁，是她的自由。”江辞之云淡风轻的往眠鸢身后看了一眼，对着那片黑暗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只要遵守最基本的门规，北斗仙府从不管弟子私事。”他声音平静，面对眠鸢如此嘲讽也并无不悦之意。
然而眠鸢已经没空去猜测他的心思。
她有些惊疑的转过头去。
一阵腥气扑面而来。
一条粗壮的蟒蛇弯弯曲曲攀在石头上，上半身立至与眠鸢同一高度，几乎是面贴着面的距离，正用幽幽诡异的竖瞳与她冷冷对视！
江辞之闲闲换了个姿势。
他看着眠鸢完全愣住的后脑勺，朝着蟒蛇歪了歪头。
龙蟒有些委屈的扭了扭身子。
它确实来的有些晚了。
因为它不喜欢这个格外温暖的坑。
这条花里胡哨的灵蟒和它的一大家子，都是北斗仙府弟子犯错的“纠错”老师——有人犯错，就送到这里来，让灵蟒和它的伙伴们与这位弟子打一晚上，咬对方几个看着足够骇人的伤口，第二天早上再用尾巴卷着弟子扔出去。
北斗仙府后山的黑墨林里，有大大小小的坑穴约十多个，大多数都相互连通。
这些灵蛇们长相可怖，日日都在各个坑穴内穿梭，却唯有眠鸢所在的这个坑穴，没有一条灵蛇愿意光顾。
只因灵蛇是冷血动物，喜寒冷。
龙蟒不明白江辞之为什么要把这个弟子扔到暖坑里来，但龙蟒不说。
嘶——
似乎是为了在江辞之面前表现自己，龙蟒突然伸出鲜红的性子，阴森森朝着眠鸢吐了一下。
眠鸢终于反应过来。
纵使再不怕蛇虫鼠蚁，眠鸢也扛不住这么个骇人的玩意突然出现在眼前，还对着她嘶嘶嘶吐性子！
“啊——”
坑穴中回荡着一声尖叫，眠鸢几乎想也没想，下意识就朝着江辞之扑了过去。
对面女子柔软的躯体猛地撞过来，江辞之始料未及，竟然被她一把摁倒在大石头上。
眠鸢紧张的抓着他的衣领，伏在他身上转头去看那条蟒蛇。
江辞之一抬头，差点擦到眠鸢的侧颈，连忙又将头后退回去，后脑猛地磕在石块上，他闷哼一声皱起眉头，“龙蟒，回去！”
江辞之一声冷喝，那条花里胡哨的大蟒蛇往后瑟缩了一下，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窝窝囊囊的转头退去，缓缓游入了厚厚的树叶堆里。
蟒蟒委屈。
江辞之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说今天有活要干的，为什么又突然让它回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淡下来，龙蟒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眠鸢紧攥的手终于放开，心中暗骂连连。
江辞之根本不做人。
什么别有洞天，什么温暖坑穴？
这条蛇明明同他相识，他们是一伙的！
身上女子回过头来，蹙着眉低头看他。
柔软的发丝不断晃动，蕴着香气轻轻在江辞之脸上擦过，带起一阵痒意。
江辞之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仰躺在石头上，不太温柔的将那片乌发撩开，推了推眠鸢的肩膀，声音如冷泉过境：“起来。”
身下的人浑身僵硬，表情冷峻，眠鸢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不太妙，迅速撑着他的胸口想要起身。
“诶？”一道稚气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眠鸢愣住，惊跳一般抬起头来。
瞳孔狂震。
“阿辞哥哥，阿鸢姐姐。”
“你们在干什么？”游游穿着一身沾了灰的白色道袍，疑惑的站在坑边，蹲下身子看他们，“你们为什么在我的秘密家园里……这样躺在一起？”
-
暖火燃动，枝叶噼啪。
火光轻轻舔舐空气，扬起一阵零星花火。
眠鸢坐去了稍远一些的石头上，捏起一枚枯叶，装作不经意的把玩。
眼睛却不断偷偷朝着江辞之瞥去。
江辞之盘腿而坐，一脸镇定自若，似乎完全没有被方才的尴尬所影响，只是自顾自闭着眼沉默。
火光影影憧憧，映出他冷淡而锋利的下颚线。
高挺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弧度流畅，配着眉眼淡薄，显出一种凛凛雪山般的疏离。
眠鸢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其实江辞之比较适合沉默寡言少说话。
他是清冷长相，看上去虽不好接近，但清隽到了极点，倒也显出些漂亮的意味。
眠鸢咬了咬嘴唇。
如果他愿意一直做个哑巴就好了。
因为她是真的……有点想尝尝他。
眠鸢不愿梦中那人是他，是因为她觉得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原书的江辞之都不配与原书的眠鸢水乳交融，哪怕在梦里也不行。
但是现世不一样。
现世的眠鸢知道一切还没发生。
她可以对现世的江辞之为所欲为。
夺剑之事发展到现在，以眠鸢的脾性来说，她的想法依然只尊崇于内心——身和心本就难分，有些东西要么就都不要，要么就全都要，只要可以，她就绝不会留下任何余地。
她只需要考虑她自己开不开心就可以，不必在乎一个欠她太多的人是怎么想的。
况且，
如果他真的够好吃，那她岂不是……赚了一些额外的快乐？
眠鸢暗暗点头。
合该是这样。
“阿鸢姐姐，对不起，我没有给你弄来最好吃的东西。”游游坐在眠鸢和江辞之中间，低头看着柔软的落叶，声音有些失落。
“哦。”眠鸢将目光从江辞之身上收回，耸了耸肩，无所谓的开口：“没关系啊。反正我也不是很在乎。”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找得到她喜欢吃的东西呢？
好吃的东西，当然要自己去找。
比如……
江辞之掀起眼皮，漠漠然看她一眼。
“怎么，”眠鸢对着他抬起下颌，哼笑一声：“师叔又想兴师问罪了？”
江辞之眼眸乌黑，盯着她开开合合的红唇。
半响，他低了低头，淡声道：“日后少与游游来往，他很单纯，谁说的话他都会信。”
“哦，又是单纯。”眠鸢笑笑，伸手捏着嘴角和脸颊，做了个常做的鬼脸，“只有我不单纯，我是大坏蛋。”
“是的，你是。”江辞之一脸理所当然。
游游左看看眠鸢，右看看江辞之，终于挠了挠毛茸茸的脑袋，鼓起勇气道：“阿辞和阿鸢不要吵架，游游有很好的东西想给你们看。”
“上次你挖了喜宁好不容易种下五十年的灵参给我看。”江辞之面无表情，清冷的嗓音带了一丝冷硬：“这次又是什么东西？”
游游闭上嘴，表情一下子充满失落。
眠鸢扯了扯嘴角。
这个人怎么连对小孩都这么凶？
江辞之明明一直很关心游游。
可是真正面对游游时，他又从不好好说话。
就这样的教导方式，游游怎么能不转而去听祝景的话？
“游游，别理他，好东西要给会欣赏的人看，”眠鸢斜睨了江辞之一眼，转而对着游游笑道：“来，游游小宝，把你说的好东西给阿鸢姐姐呈上来。”
江辞之看着对面的女人轻轻抱住游游，忽然从鼻间发出一声嗤笑。
游游眼睛一亮，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好啊好啊，阿鸢姐姐喜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唔，”眠鸢稍稍思考了一下：“可能喜欢吧。”
游游欢呼一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带着的树叶，憨憨兴奋道：“那你等等游游，一会会就好！”
江辞之和眠鸢的眼神同时落在游游身上。
“阿辞哥哥，能不能把火灭了？”面对江辞之，游游的样子总有些唯唯诺诺。
江辞之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
少顷。
嗤——
一道剑风凛然掠过，江辞之手握斩微剑往火堆上一劈，火光霎时湮灭，周遭恢复了黑漆漆一片的模样。
下一瞬，斩微剑被他“噌“的插|进了地面。
眠鸢默不作声的一爬，爬向了靠近斩微剑的那块石头上。
游游满意的点点头，在黑暗中也行动自如，一转身就走进了大坑深处，轻轻的脚步声很快变成用脚捣出的哗哗水声。
眠鸢这才注意到，再往南边，似乎有一个先前光线未能照到的洞穴。
先前夜风萧瑟，竟然盖过了这里头细微的流水声。
随着游游脚步带出的水声停下，洞穴里突然有点点流光缓缓飞出来。
独属于夏夜的萤火虫在秋日里蓦然出现，竟在不知不觉间点缀了黑夜。
游萤自在漫游，将整个黑漆漆的坑穴都照出一片淡淡的光华。
一只萤火虫落在鼻尖，眠鸢怔忡着站起来，用手去点那道小小的光芒。
那道光芒似乎是被她吓到，一下子飞了起来，落到了一旁的……江辞之唇上。
江辞之目光微垂，却没有去动它。
眠鸢转了一圈，眼中倏然泛出些湿意。
小的时候，爹爹和娘亲就是这样陪她看萤火虫的。
世事无常，白云苍狗。
如今陪着她看萤火虫的人，却成了她的仇人，和一个傻乎乎说喜欢她的小孩。
萤火虫越来越多。
游游甩甩湿透的脚，伴着荧光走了出来，咧开嘴笑：“阿鸢姐姐，你喜欢萤火虫吗？”
“游游每年都在这里养萤火虫，但是没有人看。”游游走到眠鸢身边，声音有一种单纯的清脆，“今天游游最喜欢的阿鸢姐姐看到了，游游很满足。这里很暖，是萤火虫的家，也是游游的秘密家园。”
“喜欢。”眠鸢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眼睛，又加了一句，“很喜欢。”
衣角被轻轻扯动，眠鸢低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
游游笑着，眼神里带着一丝憧憬和期许：“那我现在能认你做姐姐了吗？”
“你明明已经在叫我阿鸢姐姐了，”眠鸢没有拉回自己的衣角，只是露出一个柔和的笑，低着声音问：“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认我做姐姐呢？”
眠鸢不明白游游为何这么喜欢她。
明明将他罚跪一夜的是她，敷衍着接受他的讨好的也是她。
“阿鸢姐姐没有答应，就不一样。”游游轻轻抱住了眠鸢的衣角，“我觉得阿鸢姐姐好像我娘。”
眠鸢的笑僵在脸上：“……”
“听说姐姐不是很喜欢小孩，”游游天真的抬起头来看着她，“所以游游不敢认阿鸢做娘。”
眠鸢狠狠地哽住了。
姐还年轻着，谁要做你娘！
游游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似的，又开口道：“那就做姐姐吧，游游也会很开心。”
眠鸢抱着膝盖重新坐回石头上，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江辞之。
江辞之用墨黑的眼眸与她淡淡对视，勾了勾嘴角。
唇上那只萤火虫被惊动，飞走了。
斩微剑静静立在地面上，冰冷的光华被萤火虫萦绕着，竟也显出一丝不属于冷兵器的温暖感觉。
秋夜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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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寅时，喜宁有些疲倦的从藏书阁里出来。
她打了个哈欠，按照惯例去林晚晴门前看一看。
却在走到门口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阿鸢，不要……”林晚晴闭着眼，似是陷入梦魇：“那是，那是怨灵，不要推我……”
喜宁猛地收起哈欠，瞪大了眼睛。
难怪阿鸢最近天天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人这一生总有些社死小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