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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寒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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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亭从茶水间端着茶杯出来,热水滚烫,氤氲出几缕雾气。她将茶杯随手放在桌上,在word和数据库之外又开了一个界面,公司内部的进门财经频道—-周邮臣的路演会在那里有一个直播。

界面需要登录,她输入公司内部账户和密码。听曹志远说,很多公司都舍不得也不愿意多花成本给实习生办账户,都是几个实习生借一个正式员工的号,几人就这样轮着用。他说完还不忘赞叹景南的慷慨,坚定认为这是景南重视人权的具体表现。

林晚亭不置可否,平等地剥削劳动力,才是资本首要的人权[1]。

笔记本电脑15.6寸的显示屏,平铺了四个界面,密密麻麻眼花缭乱。林晚亭平静地按Window+左右箭从容调整好顺序,就着周邮臣高频量化的PPT和耳机里他低沉的音色,一点一点厘清机械行业深度报告的框架,一心两用,自得其乐。

周邮臣的讲解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出色得多,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说话的人,至少不像是能游刃有余于世俗规则之中的人,偏偏他的讲解妙趣横生,引经据典,逗得几位投资人多次发笑出声。如此枯燥的高频交易理论,愣是让人无暇走神。

很多时候,交流的氛围远比交流的内容要更重要,显然周邮臣深谙其道。

周邮臣的PPT她早就借着那封邮件事先仔细研读过,每一页的内容都早已了熟于心,偏偏舍不得就这样关掉。进门财经的页面上只有PPT的播放,并无周邮臣的身影。林晚亭却随着他声音的起伏、停顿,分神思索了片刻他讲解时的状态。

想来,定是从容又自若。

她止了思绪,重又将心神投入到这一份沈经理布置给她的机械行业的深度报告的撰写当中。时间飞逝,等周邮臣最后一句话落地,林晚亭敲下了最后一个字。

之前做简报时她做足了准备,该查的数据一点没偷懒,逻辑也早已成形,因而完善成为一份深度报告远比她想象中还要简单许多。林晚亭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短短两个月已有了长足的进步,刚实习时她连研报到底写些什么都不清楚。后来通过明了了研报的目的和受众群体,又研读了许多优秀的报告,才算是隐隐有了些体悟。而这些体悟在几次沈经理“有意”的锻炼之后,得到了实践。

她享受进步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令她倍感踏实,亦让她觉得离自己的人生目标又近了一步。

林晚亭合上电脑,起身将其放入包里,见曹志远一脸挫败,出声道,“怎么了,还不走吗?”

曹志远不妨会被林晚亭搭话,说实话这几天他俩熟悉了许多,他也早知林晚亭不是不好相处的人,只是话不多人沉静,只是此刻依然有些受宠若惊。

他叹着气起来收拾东西,“刚看了周总的汇报,感觉自己八辈子也赶不上了。有的时候啊,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的还要大。”

这是自比成猪了,看来受到的打击确实很大。

差距是客观的,这不是刻意无视就能消弭的,有时言语的力量显得格外微薄。只是话题是林晚亭引起的,她尝试着宽慰道,“周总毕竟已经有了一定的……年纪和阅历,你到了他的年纪相信也一定可以的。”

曹志远听完更不觉得安慰,他哀叹道,“欸,我和周总本来也没差几岁,已经是注定了基本没可能在他这个年纪取得这样的成就了。”他是真的觉得落寞,却毫不觉得嫉妒,差距过大连嫉妒都很难生得出来。

只是难免有些迷茫,和周总少年班的出身不同,他是本科毕业之后读了硕士后又读的博士,早早进入社会的同学早已成家立业,再不济也都已站稳了脚跟,只有他在年近三十的年纪,匆忙转行,还不一定转行成功,即便转行成功,也注定取得不了什么成就,更不要说是周总这样的成就,不过是换个行业打工,赚一点高薪卖身钱。

而这点卖身钱,说是高薪,十年也买不了海城的一个卫生间。有些事不能细想,一旦细想,连动力都没有了。

这样的道理林晚亭何尝不懂,她斟酌着如何措辞。

曹志远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过神来,“让你见笑了,一时有些感慨。我也就是倾诉倾诉,欸,走吧走吧。”

他也不知平日里分明怵林晚亭得厉害,连话都不敢说,今日怎得把连和父母都不敢说的话一股脑都倾吐了。一方面自然是周总的刺激,另一方面大概还是她令人觉得……可靠吧。

林晚亭自然也不再纠结,只是临走前,她借佛理中的话,作最后的安慰。

--“功不唐捐。”

曹志远大概以为是一句心灵鸡汤,只觉为难了林晚亭费心安慰,他苦笑一声,“你是女孩子,不一样。”

林晚亭微挑了眉,果然现代化和教育未必能改变人固有的认知。诚然,这是男性某种担当的体现,不过便是在前世,她周围的先进群体中也很少有这么迂腐的想法。没想到过了百余年,和男性群体中高知人□□流,思想反倒不进则退。

曹志远话语里暗含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林晚亭难得反驳道,“但凡是负责任的成年人,承担的压力是一样的,无关性别。”

曹志远心里不认同,不敢反驳。

两人匆匆告别。

九号线说是地铁,更像是轻轨,有三分之二路段都在地面上。林晚亭途经的路段恰好蜿蜒穿过一片老旧的洋房,从前是旧法租界。洋房红砖绿瓦,枯树上寒蝉凄切,落叶匝地,光影细微斑驳,秋天真的到了。

现在离晚高峰尚还有一点时间,线上人群稀落,阳光凉凉得照着,难得有几分慵懒的意味。

林晚亭对曹志远的烦恼很有几分感同身受。不过她倒是不迷茫,任何人有了她这样的离奇的经历,都会很难对世俗里的事产生根生蒂固的代入感,而正是这恰当的疏离感让她避开了社会上的许多价值观的压力,从而更愿意向内求,寻找内心的锚。

林晚亭想起年少时曾读过的一本书,那时她还没有额外的记忆,只有少年人许多不着天际却又真切到实实在在的苦闷。彼时她遇到烦恼不知向谁倾诉,亦没有足够的阅历与能力去解决,只能从书籍里寻找答案,阅读是她的避难所。书籍讲,西西弗斯应诸神的惩罚,日复一日地推一块巨石上高山,巨石落下,前功尽弃,于是只能周而复始、重复不已,他的一生就是推石上山、石头落下,复又推石头徒劳的过程。

初时她读这个故事,只觉西西弗斯是个绝对的悲情人物,他的人生是一场显而易见的悲剧。后来,她年长一些,试图赋予他更多更乐观更积极的意义,譬如过程远比结果重要这样的心灵鸡汤聊作安慰,只是难免亦觉得牵强。到了她这个年纪,一生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年纪过了,又有了前生的记忆,开始有了新的感悟。

世人用世俗的标准去评判的西西弗斯的一生,认定他徒劳而无意义。然而,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2]

疼痛不可避免,受苦则是一种选择。

她开始愿意相信西西弗斯也可以自得其乐,只要他愿意。

她依然不想成为西西弗斯,她还未跳出佛家讲的“贪嗔痴”,她还想为自己的征程奢求一个世俗上的结果。

但如果实在一生无结果,付出了许多代价最后只是世俗意义上失败的“叛逃者”。

那么她想,或许她也能享受成为西西弗斯。

包里静静躺着周邮臣的笔记,隔着皮革的夹层,她却好像能摸到纸张的质感。路途尚远,峥嵘屹立的高山群峰等着她去攀登,她只觉得从未有过的野心勃勃又平静笃定,至于明明在南城出差今日却频频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周邮臣终于被她无知无觉地赶出了脑海。她掏出那本笔记,在地铁上继续研读。

最后几缕夕阳的余晖铺洒进来,在轻轨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渐渐,晚高峰来临,人群渐渐拥挤起来,她亦未发觉。

[1]出自《资本论》。

[2]出自《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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