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亭一早将昨天做的深度报告邮件发给了沈经理，随即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斟酌昨晚苦思不得其解的CFA的难题。昨夜一不小心学到了凌晨一点，实在太过投入，今天早上起来时她还觉得人是晃的。

不过身体上的不适都可以克服，心理上的满足却是实实在在的。

难题太过焦灼，林晚亭觉着自己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打开Skype，在联系人上一个一个划过，停在周邮臣的名字上，不过三秒，又放弃。

太麻烦人了。

虽说上回他说有问题可以问他，但两人这般不熟，大概也只是客套话吧。

林晚亭还未关掉Skype，沈经理的对话框跳出来。

沈经理：晚亭，这份报告看来实在是写得匆忙，里头有很多问题啊。

林晚亭眉眼轻微一挑，又落下。她几乎可以想象这位沈经理说这话时的样子，他必然是带着笑的，像一位宽容的前辈，瞧着满是无奈纵容，明明五官神态的每一部分都昭示着他的好，偏偏恶意无从遁形。

果然，沈经理继续发道：这篇报告实在是错漏百出，你写的实在是不能用啊。这样吧，也不让你继续写了，我来改。你先做这个PPT吧。

说着，发来了一份新文件，PPT完成了三分之一，数据和模型部分都空着。

那份报告的质量到底如何，如果是两个月前的林晚亭，大概率会拿捏不准。不过到了如今，虽不能保证能写出好东西，但写出来的东西质量到底怎样她基本还是能判断的。毕竟，这两个月，景南资产内部系统中的上千份研报她都已读了个遍，好赖她尚且还能分得清。

更何况，报告写得快并不是因她偷懒乱做，自是因她熟能生巧，且只是在原先简报的基础上拓宽的缘故。

林晚亭并不争辩，她起身，见沈经理的桌上撂着一摞资料，她瞄了一眼，标题都是汽车玻璃。这叠纸质版资料她有印象，放在柜子的第一层，都是些汽车玻璃行业的概况。柜子第二层放了些具体的汽车玻璃公司资料。

她出声道，“沈经理，报告的事我想着过来请教一下你，说得更清楚一些。”

沈经理一愣，呵呵笑道，“我说你怎么不回我的消息了呢。还以为我的话说重了，不过年轻人嘛，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多锻炼锻炼就好了，你放心，以后我这有什么锻炼的机会，肯定会想到你，慢慢就练出来了。你先别着急，一步一步来，这回我给你的这个PPT你好好做，也是难得的一个学习的机会。”他像是不想再多话，说着身体向桌子内侧微倾斜，头待要转回去。

这时，王经理路过，笑道，“沈经理，又在教实习生啊。”

沈经理，“谈不上教，共同进步。”

王经理摆手道，“好好跟着沈经理学啊。”

林晚亭笑着：……

她突然记起李东奕有一回程序实在写不出，脱口而出一句国骂。现在她觉得那句国骂挺悦耳。

这样的时候，她还有空分神想一些七七八八的。

沈经理像是有些疑惑她怎么还不走，偏偏林晚亭的识眼色是机动的，譬如此刻她就很没有眼色，叨扰道，“不知道那份报告究竟有什么问题，当时简报也没说有问题，都是在简报的框架上填充的。”

沈经理像是有些不耐烦，肃了神色，“深度报告和简报能是一样的东西吗？这问题就多了去了，要给你讲能讲三天三夜。”他又重了些语气，“那份深度报告你就别管了，现在锻炼你写深度报告确实是太早了，你就好好练PPT吧。”

说着，他今天像是真的很忙，已是万分忍耐。

林晚亭只能道了声好的。

林晚亭回到位置上，倒是不着急做PPT。她拿着CFA上的题去问曹志远，她上回听赵濛和曹志远聊天，曹志远已经在准备三级了，这二级的题目想来他应该会吧。

曹志远信心满满，从容道好的。

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直到他见到题目，有些震惊，咋舌道，“这……有点难，我得好好看看。”

他只当林晚亭是不知从哪个疙瘩角落里找出的偏题，这难度都快及得上三级了。他想得有些头痛，若是旁人他只想劝着弃了这题算了，偏偏是林晚亭，竟有些说不出这话。

林晚亭问：“是不是要考虑汇率问题？”

曹志远想要顺口反驳，转念一想，猛地灵光一闪，他假作镇定道，“就是汇率问题。资产配置，如果考虑全球范围，汇率绕不开。”越讲越顺，他开始滔滔不绝。直至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心里才暗松了一口气。

这什么破题目！

他开始有点担心今年的三级他过不了，回去必须得看书了，不能再拖了。

林晚亭受益匪浅，当即感谢。

曹志远苦笑。

林晚亭坐回到位置上，将思路整理了一下，后顺手打开景南的内部系统，刷新今天的研报，系统刷新较慢，屏幕中央一个圆圈始终转着，林晚亭低头，估摸着今晚的学习计划，半晌，终于，页面跳出来，林晚亭抬头，见第一份研报的题目，一愣。

她点开，弯眉微挑，看着不像是意外，也没什么额外的情绪。

研报赫然是她写的那一份，她记忆力好，昨天敲打的一字一句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很快划过，不用比对，已知改了哪几处，不过是一个标题，四个小标题，一个开头，一个结尾。

大标题大改，小标题是近义词，开头和结尾瞧不出改的意义。

这便是沈经理所说的错漏百出改都没处动笔的报告，林晚亭瞄了一眼署名，倒是还记得带个张总。

林晚亭关掉研报的页面，像是什么都不知道，顾自点开了下一份报告，进行研读。

所有今日份的报告都研读完毕，她开始一丝不苟地做沈经理的PPT。

PPT和往常的水准一致，甚至更佳。

林晚亭这回不急着发送PPT，她做完后只保存在电脑上。她打开excel，从系统内部中导出下周各位总的电话会议、调研和路演预约记录，数据一条条格外零碎，选中所有数据插入数据透视表，调整成固定格式的表格。

待看到下周三的安排，林晚亭的眸光一动，微微沉吟，张总那天有一个和徐州玻璃董秘的会议，其他几位总也会参加。

林晚亭将统筹表发到群里，这也是实习生的日常工作之一。

林晚亭脖子有些酸痛，她抬头，见曹志远在整理材料。纸质版原件堆了一叠，曹志远问，“这份材料有什么问题吗？怎么单拎了出来？”

是一份徐州玻璃的实地调研报告。

她当时觉得数据有些不对，专门拿出来和年报上的数据进行了测算。

林晚亭道，“掉出来的吧。”

曹志远不疑有他，起身将徐州玻璃的资料放回到柜子第二层上。徐州是国内排名断崖式第一的玻璃厂商，国内做汽车玻璃的企业本就不多，偌大一个柜子上也就几本资料。

三十二层的冷气实在是开得太足，林晚亭下班时觉得有些头晕鼻塞。这几天都睡得太晚，抵抗力有些下降了。林晚亭轻打了个呵欠，收拾下班。偏偏事不赶巧，正是不舒服的时候，cbd的电梯竟在维修，唯剩的两台前头排起了长队，电梯旁的数字走走停停，看来每一层都有人按按扭。

恐怕得等一个小时，林晚亭现在只想赶紧回去躺着。

她实在等不下去，往楼梯间走去。等下到二十楼的时候，林晚亭觉得晕眩更甚。有时下楼比上楼更难，林晚亭这回是深刻体会到了。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平日里身体好时也未必能走完三十二层，如今她已预感到大概率已经感冒，更是艰难。

蓦地，林晚亭本就略感无力的腿脚忽然一阵绵软，身体顺势踩空，一阵晕眩。

她想伸手抓住扶手，可惜手在半空中划了个圈，抓空。

林晚亭半闭着眼，等待着地的痛楚，或许在那之前她还需滚个几圈。

林晚亭的眉皱得愈发紧。

流年不利。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拉扯住了她。

林晚亭睁眼，晕眩中透出几分清明。

还不及她站稳，那人已松开了她。

林晚亭趔趄着退后一步平衡好，她站在高阶处，却与来人勉强一样高。

周邮臣？

他怎么会在这里。

当真是虚惊一场，林晚亭欲要感谢，见周邮臣微皱着眉，是一副要训话的表情，又似在忍耐，最后只吞出一句，“有没有受伤？”

他大概是从南城刚赶回来，袖子挽在半臂处，露出坚实的小臂。整个人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他从一楼爬到二十层，此刻仍气息均匀，没有半分气喘的样子。

林晚亭答道，“没有，谢谢。” 她说话间还带着些喘意。

出声才知嗓子也开始疼，鼻音严重。

周邮臣嗯了一声，盯着她，又错开眼，道，“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