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邮臣说是让她做事，实际上却时常忙得不见踪影，难得见他从交易室出来，林晚亭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久而久之，林晚亭都疑惑，他到底要实习生帮什么忙。不过无论如何，她有了合理的躲沈经理的理由。

在办公位上装忙碌也是一件辛苦活，沈经理只当她是在帮周总做事，很懂事地不来差遣。于是，林晚亭多了许多自己的时间。

赵濛拿起水杯，吞了口水，嘻嘻笑道，“你们的CFA准备地怎么样了？我这都忙得没时间看。”

林晚亭一顿，只笑了笑，并不应答。

李东奕抬头，“我们都忙，只能去试一试了，也不着急考过。”他话音一转，不知怎地到了从不多话的林晚亭的身上，“林晚亭应该把握很大吧，她时间多，又有周总辅导。”

这公司里当真是没有秘密，周邮臣统共就解答了她问题两回，他二人也知避忌，从不高调，不知怎么就落了李东奕的眼。

林晚亭淡定道，“我基础差，周总上回看不过眼顺手指导了两句，后来再没教过了，估计也是觉得我孺子不可教了。”

她笑得从容，赵濛却从中脑补出几分苦涩，立马帮忙转移话题，“周总对我们实习生一直都很关照，我几次问问题他都很乐意回答的。”

这话题便也就揭过。

一阵沉闷，众人去各忙各的了。林晚亭静下来，数据库的事已经做得差不多，沈经理从那回之后再不打扰，周邮臣那儿也没派什么活，她当真是成了实习生里最闲的一个了。如果是初入社会的小孩，难免会觉得无所适从，为这一份仿佛被排挤一样的被边缘的待遇，怎么也要慌不择路地去刷一刷脸，找一找事做。林晚亭倒没什么不适感，她有自己的节奏和目标，并不想横生枝节。

电脑屏幕的右下角跳出一截浏览器消息，遮挡住了大半题目，林晚亭顺手便要关掉，瞄到标题，手一顿。

周乐洵？

她转开眼，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点进去，页面变大，标题显示完整：画坛最有才华的年轻画家归国，携最新画作将于海城举办展览。页面上一点一滴详细介绍了周乐洵的经历。他从幼时起师从大师研习学画，从山水画入手，后又对油画产生兴趣，于是开始转投入学习油画。只是当他包揽各大赛事大大小小的奖项时，突然从画坛消失。

这些经历周乐洵以前便对她无意间说起过，如今再看见，却觉得恍如隔世。

编辑对周乐洵每个年龄段的画作都进行了讲解，又暗暗可惜了一番其消失几年的无作品，更是尤其表达了对其之后潜力的期待，足见其对周乐洵的喜爱，大概是周乐洵的画迷。

就是不知道是真的欣赏周乐洵的绘画天赋，亦或是为他的脸着迷，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林晚亭匆匆扫过，并不停留，直至看到页面最后他的照片，才再顿住。

周乐洵穿着普通的T恤衫，留着板寸，瞧着比从前收敛了许多，眼神里却依然满是桀骜不驯，像是要透过照片穿射过来。他好像变了，变得更加成熟，至少肯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任由人拍照，这在以前是不能想象的事。

他后头立着的画幅据说是这次带回来的心血之作，因着保密，虚虚打了影，看不太清楚，林晚亭瞥过一眼，不再执拗地要看清楚。

他过得看起来还不错。

那就好。

林晚亭不是大度到原谅所有错误的人，只是随着年纪渐长，她不再设想世界是她价值观恰如其分的延申，开始允许万事万物自然生长，因而也渐渐明白早年间自己对于他人的要求有些过于苛刻，对于周乐洵更是如此。

亲密关系是需要经营的，她当时没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只有非黑即白的苛刻。而今这份苛刻已经变得圆融了许多，如果当年处理这段关系的是现在的她，她相信未必不能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林晚亭有些难得的感慨，这样的感慨在她身上很少见，不过她也清楚地知道，从前是从前，体谅是体谅，理解不代表认可，允许不代表失了原则。

一切都已时过境迁。

鼠标箭头顿在周乐洵画展的时间地点，编辑当真是对他厚爱，不遗余力地为他宣传。林晚亭瞄了一眼，时间正是周六，展览馆在市中心。

林晚亭仍有些晃神，她的眼神虚空，并不盯着页面，但也不知望向何处。

“帮我找一下这几个公司的近几年调研报告。”周邮臣神出鬼没，林晚亭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地关掉页面，难得有些慌乱。

她纵是慌乱，也只是动作比平日里急一些，很快便稳住。她抬头，见周邮臣立在一旁应该是拿笔在笔记本上记几家公司的名字，没注意她这边的动静，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她不知怎么有些心虚，倒忘了要将位置让出来，就由着周邮臣挽着袖子，半弯着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他应该是赶时间，写完便直接从本子上撕下一页来。

斯拉一声，林晚亭彻底回过神来，伸手欲要接过。

薄薄一张纸捏在周邮臣手中，他并不放手，不知在想什么，林晚亭不明所以，望他，他才回神。只是脸色依旧不大好看，皱眉睨她，从她这个角度，又一次体会到了他隐藏在暗里的倨傲。林晚亭凝眉，等他动作，却见他很快松了手，匆匆说了一句谢谢，便急着往办公室去。

林晚亭愈发莫名，拿着纸瞄了几眼，他的笔迹和周乐洵的有些相似，和他展示给世人的形象却很不相同，带着些不羁和狂傲，尤其是初时的几个字更是如此，后头应该是为了方便她看懂，有意收敛了几分，瞧着有几分板正，只是这板正怎么瞧怎么别扭。

林晚亭按着他的要求往库里去，满满几层柜子的调研资料，纸质材料的收纳归集是曹志远做的，资料有些杂乱，她循着标签一个一个找过去，终于找齐了。厚厚一叠资料，全抱在她手里，有她半人高。

林晚亭敲门，进去。

资料沉重，她勉强还算走得稳当，不至于颤颤巍巍。

“不知道分批拿吗？”周邮臣抬眼，斥道。

林晚亭方才的伤春悲秋全散了个干净，工难打，钱难赚，上司的心思很难猜。

她笑道，“也不是很重，一起抱进来快一些。”为显自己的态度好，她还补充道，“下次注意。”

周邮臣没再多说，他神情看起来不太好，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烦躁。林晚亭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盘，一片飘红，也没听说工作上有什么麻烦，想来想去，只能认为是领导的通病，喜怒无常。

她不想再在老虎头上摸胡须，正要退出去，又见他皱眉随意吩咐道，“这周六加个班，写一份X公司的研报。”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有加班工资，来公司加班。”

林晚亭一头雾水，周六她想给CFA练模考的，时间都规划好了的。

不过周邮臣已经是很省事的老板了，难得要她加个班，甚至还有加班工资，怎么都不能再推脱。她的犹豫只是一瞬间，却也在脸上显露了几分。

周邮臣盯着她，并不错开眼神，他有理有据，“这些调研资料让你带回家不合适，就在公司做吧。“

林晚亭当然是应是。

听她应答，周邮臣神情松开，露出笑意，瞧着竟像是长辈安抚听话的小辈，勉励道，“加班是辛苦一些，到时候报告写出来，你这段实习答辩的时候也有了东西。“

听他这话里话外，这份报告竟像是为她自己写的。

林晚亭有些意外，又像在意料之中，只是仍觉得有些怪异，又说不出哪里怪。

她只觉得眼前这人就这样坐着，看起来和善万分，和当年那个秋日午后咖啡馆里的形象完美地重叠起来，像跨越了光阴，倨傲地莅临，不由分说地妄图支配他人的命运。林晚亭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注定了自我意识的顽强，她敏感地感受到了一丝不适，又不能明确地说出这丝不适的来源。

只能归结为是自己多想。

毕竟他话里话外都再正当良善不过。

林晚亭不再多想，她拿了X公司的资料，掩上门出去，退后错眼间，她没注意到，周邮臣脸上的笑意早已不再，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翳，满脸的倨傲和不以为然。

他伸手输入密码，电脑界面打开，页面上赫然就是方才林晚亭读过的那则新闻。周乐洵当年和家里闹翻，和他这个名义上的舅舅更是已经多年不联系，他回国办展的消息他也是从新闻上才知道。

林晚亭恍惚的神情他自然看在眼里，能用金钱购买的爱情值几个钱，爱情本身又值几个钱，转瞬即逝的荷尔蒙燃烧罢了。

他自然能将林晚亭当作普通的实习生看待，甚至能因为她的能力给一些工作上的优待，只是其他，他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