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亭无心顾及喜怒不定的上司，天塌了都不能影响她自己的节奏。

当夜，林晚亭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她不习惯用吹风机，总觉得吹风机轰隆隆的嗡鸣声吵得人头疼，手举着也累，尤其是耽误时间，因而更享受自然晾干。

她身上总是还暗藏着一些老派的习惯，她大学时的室友邢然就不只一次嘲笑她，说她是个典型的少见的很不现代的old school 式的人物。从前是如此，后来她莫名其妙多了一段前世的记忆，更是尤甚从前。

才想到邢然，邢然这头就给她打了电话。

林晚亭诧异接起，她和邢然是真正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情，平日里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活，很少电话联系，“怎么了？“

邢然是咋咋呼呼的性格，这时却听着有些别扭的小心翼翼，她斟酌着问道，“你最近还好吧？“

林晚亭略一拐弯，便明白了，“挺好的。“

邢然呼了一口气，松快道，“那就好。“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林晚亭最受不了这样的寂静，她松口，“是不是听说了周乐洵回国的事？“除此之外，她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样的事能惊动这位忙到每天喘口气都难的好友。

邢然点头，又想起林晚亭这头看不见，干脆直说，“可不就是这个王八蛋。今天老郑回来跟我说起，我就一直心神不宁，老觉得要出事，这不一哄完土豆睡着，就忍不住给你打电话。就怕你想不开。“虽然能让林晚亭想不开的人邢然觉得自己还不曾有幸见过，但这不真正想不开的人都是面上看不出的，就怕林晚亭也只是逞强。

老郑和邢然、林晚亭是老乡，都是徽城人，两人一毕业就结婚，如今女儿都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了。林晚亭知道他们不容易，徽城人这些年都往外走，很少在本地扎根，又因着重男轻女的缘故，两边的老人都不愿意帮忙带孩子，两人在海城又要忙工作又要忙家庭，真的是平常闲聊的空闲都没有。

林晚亭接口道，“有什么想不开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们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邢然叹了一口气，“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就那样过呗。他做策展人辛苦，我做人力也谈不上轻松……“她像是有许多话要说，最后只余了一句，”就那样吧。“

看来邢然亦有自己的烦心事。

人在世上哪有没烦恼的，世界首富都有自己的烦恼，各人有各人的课题要修行。

林晚亭不善劝解，等她说一通宣泄情绪。

邢然继续道，“你这要是遇到什么事记得和我说，别自己闷在心里。要是周乐洵来找你，你可千万不能心软，不过其实如果他诚意够，你再考虑考虑倒也无妨。天下的男人，十个里九个坏，挑来挑去也就是那样，倒不如挑个条件好的。我再帮你盯着些，要是遇到好的，你们一起出去吃个饭。不管怎么样，你岁数也不小了，是该挑一挑了，不过也不能太挑。反正啊，最后也就那样。“

这倒像是邢然的肺腑之言，林晚亭听得直皱眉，怕不是这二人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他二人热恋时的你侬我侬、新婚时的甜甜蜜蜜仿佛尚在眼前，这也才过了几年而已。

林晚亭道，“你也是，遇到什么问题也要和我说。“

邢然打了句哈哈，那头有小孩的声音，大概是土豆被吵醒又要妈妈去哄，林晚亭不敢再耽误她的时间，忙让她去忙自己的事。

挂了电话，林晚亭叹了口气，在邢然的观念里，或者说在徽城许多人的观念里，结婚生子是人生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即便十个男人九个坏，也要挑一个结婚。邢然常常嘲笑她老派，林晚亭却觉得他们才是传统封建。

婚姻不在她人生的规划里，这和年少时那段惨烈的恋情无关，和周乐洵也无关，如果一定要说，大概也没有什么缘由。只是人的时间精力有限，她更想将其奉献给一段自我的征程，这一段征程里婚姻实在可有可无。这样的想法她不曾向人诉说，即便是多年的好友邢然。

两人能成为好友有时不一定是因为三观一致，只是命运的因缘际会，因此倒也不必奢求理解，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头发已半干，她坐在桌前，开始读CFA的题。对于今年的CFA考试，坦白来说，她沉着在胸，就等上考场一试刀剑。她喜欢这样笃定的感觉，就好像所有的困难都不值一提，因为都会被战胜，而她最终一定会到达想要去到的地方。

这种平静之下的热血沸腾常让她着迷，远比恋爱时荷尔蒙、多巴胺的跳动更令她着迷，就像汹涌的火海和转瞬即逝的焰火，焰火很美，可她想见更浩瀚的海。

做完今日的CFA题，她又开始研读打印的周邮臣的报告，周邮臣在景南内部的报告不多，林晚亭只能去网上找，还好有几份公开的，只是都是英文。她一点一点地翻译，一点一点地琢磨自己这位上司喜欢的风格。报告这样充满主观性的材料，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如果一定有，完全取决于评判者的钟情。因而投其所好就显得尤为重要。

林晚亭熬夜读了周邮臣的报告，又一次心服口服。

工作关系中，能令人心悦诚服的大概只有能力了，在这一点上周邮臣是佼佼者。

林晚亭琢磨了一晚，大概知道了他惯用的喜欢的风格，按着他的风格林晚亭简单做了一个框架，她凝着眉，始终不太满意，又几经修改，才算是定下。

第二日一早，她正打算要拿着拟好的报告框架找周邮臣看看，见他办公室空无一人，才想起他今日要去苏城调研，两天的行程，回来时正好是周六。

林晚亭暗叹了一口气，才坐下，Skype上跳出周邮臣的消息，这还是他第一次在Skype上给她发消息，“帮我一个忙，办公桌右手边抽屉里有一个笔记本，拍一下第三页。“

林晚亭一愣，那头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又发来一句，“今天走得匆忙，忘带了。谢谢。“

林晚亭自然是遵从，她快步到他办公室，按着他的提示找到了抽屉，拉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盒烟和一个银质的打火机。林晚亭一愣，转开眼去，他竟有抽烟的习惯？她移开打火机，见底下方方正正躺着一本笔记本，牛皮质地，纸张顺滑，这本笔记本她并不陌生，她几次见他都见他随身带着，这回看来实在是太匆忙了。

她并不乱翻，只照着他要求的那页拍了照，发过去。

那头又道了一声谢谢。

林晚亭觉得手上的笔记本有些烫手，只希望里头没什么关键信息，否则不知怎么他有了这突如其来的信任。

她将笔记本放回去，关上抽屉。

林晚亭不知外出调研的工作强度到底如何，她还不曾跟着出去过。但她觉得周邮臣大概是很闲，远比在办公室要清闲很多。

这是今日第六次收到他的Skype消息，这回他要的是某份调研资料。

林晚亭暗叹了口气，她瞧了一眼才写了三行字的研报，只能再次起身，往档案室去。她觉得她像他的临时秘书，从前也不觉得他是一个如此事多的上司。果然任何领导只要加深接触，都半斤八两。

林晚亭按照他的要求找到资料，拍了照发过去，还不等三秒，那头又要一份简报。

林晚亭额角直跳，她暗吸了一口气，只能照做。

好不容易做完，林晚亭瞄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是傍晚，她发过去，周邮臣很快回了辛苦，像是早候在那里，只等着她这份简报。林晚亭一阵心虚，按理这都是她份内的事，算不得无理，沈经理令她做事时要无理得多，她也不曾觉得不耐烦。

说来说去，或许依然是她将私人情绪带到了工作里，林晚亭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这反思在她看到邮箱里的新邮件时达到了顶峰。周邮臣将她做的简报抄送了几个总，进行了小细节的修改，署了她的名。

方才将他和沈经理比，当真是辱没了他。

林晚亭是个知错能改的，为方才对他的擅自揣测很是愧疚。次日周邮臣再难搞，发Skype信息的频率高了一倍，林晚亭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她将这两日的自己定义为服务行业从业人员，唯一任务就是满足领导的工作要求。

显然她态度的改变周邮臣很快敏锐地捕捉到，更是得寸进尺。

如果让林晚亭总结这两日的工作感受，大概便是，一刻不得闲。

林晚亭希望，这位周总还是少出去调研，安安生生待在办公室里，看看盘，对大家都好。

周六一早，并不安安生生的周总已候在了办公室里，他在梳理这次调研的笔记。

这时，林晚亭才搭上地铁，周六的早高峰人要少许多，她慢悠悠地找了个座位，电话铃声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