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送走陈彦，再次回到这里，轻轻推开门，昏暗的光线是如此沉重，脏旧的房间在泛着漂浮灰尘的光影下透出阵阵压抑，而在陈彦离去，骤然的安静后，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让我的心里不断滋生出若有若无的淡淡不安。

前些日子怀着忐忑心情和父母说起在校外租房的情景就这样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我想在校外去租房。”我这么说着，并没有看向父母，突然提出这样的过分要求，那时也不知该看向哪里，只是低着头。

我很清楚，我不该和父母提出这样的要求。

对我父母来说，光是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已是他们肩头沉重的负担。

而又多出租房这笔额外花销。

就我们这样的工人家庭而言，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那个时候，就是想任性一次，就那么想着就这么一次。。。

从小到大，在街坊邻居眼里，我都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在我的小伙伴因为逃课被家长抓住的时候，在他们打架被叫家长的时候，或者惹出其他什么乱子让大人们为他们“擦屁股”的时候。街坊邻居们谈起我，我总是“别人家的孩子”，不仅学习好，而且省心懂事。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未给家里惹过什么麻烦，也从未给父母提出过任何过分的要求。我知道对我的父母来说，生活的重担，一日三餐，把我养大，已是如此不易。

但是这次。。。看着学校寝室那熟悉的环境，想到如此失败的自己，我过不了自己心理那关，我唯一想做的只有逃离，逃离那里，逃离那个满是熟人的环境。。。逃离那个看起来所有人都带着揶揄神色看我的地方。。。我不要看到任何人。。。我不要和任何人说话！

“学校寝室不能住了吗？”父亲问道。

“住是可以住的，不过我还是想在校外租房。”我说道。

没有人说话，接着便是沉默。一阵久久的沉默后，我说道：“租房的费用我自己也可以打工，做做家教什么的承担一部分，你们不需要有那么大压力。”

“你的任务是专心学习，其他的你不用考虑，打工太耗费时间和精力了，至于租房的事，你想去做就去做吧，我和你爸全力支持你。”我妈发话了。

我以为逃离了那个地方，这件事就过去了，我就能松一口气，可是真的实现后，无形的压力依旧无处不在。但是我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拿出抹布开始做清洁，床头、柜子、柜子里的隔板、然后是马桶、厕所的地砖，我不停的擦，我告诉自己已经擦得很干净了，那里已经一尘不染，但是我根本停不下来，我还在继续擦，我发现只有这样才能淡忘所有的不快。

然后，我又开始拖地，一遍又一遍，我沉默着直到将地面拖了十九遍后，总算停了下来，我蹲在地上，把头埋在两臂之间，呜咽的哭泣起来。

不得不说，情绪宣泄出来以后，我确实感觉好多了。

不管怎样逃避，人终究要面对现实。

而现在的现实是，为了接下去的备考，不管怎么样，这里终究是需要一张书桌的。

我量了量尺寸，考虑到我还需要放一些书，我决定买一个带书架的转角形书桌，我在手机上翻了翻，终于选定了。

不知不觉间，当我把所有细小物品都整理完毕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点开手机看了看，已经下午6点了。

“哐当！”随着大门声音的开启和关闭。我知道，应该是小悠下班回来了。

我想着毕竟是第一天相处，于是便打开门，准备礼貌性的打个招呼。

当我推开房门走出房间的时候，小悠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正在松开白色运动鞋的鞋带，她今天穿着天蓝色的毛衣，浅咖啡色的休闲长裤，当她看到我的时候，从她的大眼睛里满是吃惊的神色，不过她还是友善的笑了笑。

我也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

然后她问道：“你吃过饭了吗？”

这时，我才注意她旁边放着的3个塑料袋装着三个圆形纸饭盒。

“我还没有吃。。。”我的肚子不经意间发出的声音，不由得出卖了我饥饿的现状。

“我分你一半吧，我正在减肥。”她说道。

“不用了，我等下再下去随便找点东西吃就行了。”我说道。

“嗯。”小悠应了一句，说道：“那我就进房间了。”

“嗯嗯。”我应道。

我也确实饿了，便下楼随便找了家面馆吃了一碗面。

回到家，因为没有书桌，我只得躺在床上随意的翻看我的专业课程资料。

翻着翻着，某一页纸上一则红色小子写的批注，映入眼帘，看到这里，我的内心涌动出一股暖流，那是我的老师，李教授的批注。

第二天中午，我早早的算好时间，站在导师必经的路旁等待，果然，没过多久，那个熟悉的身影，李教授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只要早上有课，下课后，李教授必定走这条路回家。

“老师。”我迎上去，微微鞠躬，尊敬的喊道。

“走，到我家一起吃饭吧，你好久没过来了。”老师热情的说道。

“嗯。”我应道。

老师的家就在学校里面，是学校分配的房子，大概有三十年房龄，房子面积不大，但是李教授要的是一楼，所以有一个小小的四方院子，为了安全，院子四周用四方的细铁筋沿着院子外缘，围了起来，再刷上翠绿色的油漆，然后他在院子上方，沿着门上沿，请人搭了一个半封闭的亚克力透明雨棚，下面放着好几个买来的三层阶梯形状的深咖啡色碳化木架子，沿着院子边缘整齐的排列着，架子上面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盆栽，我不大叫得出这些花花草草的名字，不过看上去都挺别致的。因为是半封闭的透明亚克力雨棚，只遮住了靠门那一半，所以这些花花草草可以不受约束的享受阳光与雨露，而尽管很久没有来，这些花花草草依然长得很好，看得出来，李教授对它们的精心照料。

李教授家我已经来过很多次，所以算得上熟悉。我跟在李教授后面，一进门，经过一条不长的门廊就是客厅，门廊的墙上，依次挂着着三个大约12寸的浅色原木相框，照片和上次来一样，没有发生变化，都是老师和师母生前时各个时期的照片。客厅的角落里，一张非常小的四方台案上摆放着师母的遗像，黑色的木质大相框，相框前摆放着用于供奉的整齐摆放的三个苹果。因为房子不大，所以客厅没有放沙发，只有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正方形的原色木餐桌，餐桌的桌面上铺着带有白色菊花图案的桌布，在做成桌布的画面上，白色菊花或立着、或斜着、或躺着、或盛开、或凋零。桌布上铺着桌面形状的透明软玻璃桌垫，桌布很干净，许是上面还扑了一层透明软玻璃桌垫，好清洁的缘故。不过从有些褪色的桌腿可以看出，整张桌子已经有些年头了。餐桌对着的是厨房的门，门旁边放置着棕色的四层楠竹架子，已经刷过了透明的油漆，倒是呈现出特别的光泽，架子上摆放着水果、托盘、报纸等一些杂物，竹制架子旁，是一个不大的上下开，银白色两门冰箱。与窗户和餐桌面对着的过道墙上，挂着一个金边的玻璃相框，从风格上来看，是很老的款式，现在基本上没有这样的相框卖了，相框里的相片，黑白的，照片里的两人非常非常年轻，男的从脸型的轮廓可以看出老师的影子，女的应该是师母了。两人穿着一身粗布的军装，戴着圆圆的有些皱的鸭舌军帽，虽然黑白照片看不出颜色，但从绣在紧紧扣着的领口的五角星，不难想象出那个年代，整个军装的样式和颜色。看到我在看那张照片，李教授自然而然的从墙上的挂钩上将其取下。“那个年代，流行这样的结婚照。”他说道，语气充满缅怀。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师母也已经去世很多年。

李教授简单的弄了两个菜，我们便开始吃饭。

“我知道上次考试失利对你的打击很大。”李教授说道。

我默然不语。

“但是你的专业课成绩还是不错的，外语的部分差了点，这次再考，你要补一补外语的部分。”李教授说道。

“嗯，但是老师，我这一年时间我长时间不与专业接触，我的专业能力方面会不会出现倒退。”我有些担心的问道。

李教授想了想说道：“嗯？这样吧，到时候研究生院的课，我和其他教授也说一下，你可以作为旁听生来参加，本来你的专业能力就够，只是英语差一些，但是下次考试你还是要把英语补起来。”听到老师的话，我心里不由得开心起来。

“哦，对了，这是一封推荐信，是由我推荐的，推荐你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我们专业的全国竞赛。”李教授说道。

“推荐我？”我有点受宠若惊的问道。

“嗯，如果拿到二等奖以上，是可以直接保研的，我依然认为在我们这个专业，你有着非同寻常的热爱，有天赋有毅力，又努力。”李教授说道。

“老师我。”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相信我的学生一定能走出困境，你我共勉。”李教授说道。

从李教授家里出来的时候，我紧紧握着那封推荐函，这样的名额，即使是李教授，估计也就一个，珍贵之处无须多言，在那么多学生中推荐我去，那一刻，在我的心间，感动就如涓涓细流，无声的流淌到身体的各处。而这也点燃了我心中强烈的斗志。

那天晚上，点开手机的时候，我的微信显示有一条群邀请，仔细一看是刘姐邀请的，便进了群，我给刘姐单发了一条询问的“？”，她回复我的是，找她租房子的人，只要是附近的都拉近一个群，有事的时候，可以彼此帮忙，互相关照；没事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出去郊游聚聚餐。

我感觉这样也挺好的，于是点开了群成员，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个熟人。。。陈彦，而且我一进群的时候，他就“拍了拍我。”。。。接着我又翻了翻，昵称显示：小悠，我的合租室友看样子也在。我还没有小悠的微信，我便通过群成员加了她，理由？加人的理由就写，“合租的室友吧，方便沟通。”写好以后我就发送了过去，她很快就通过了。

我买的桌子在度日如年的期盼中，终于到了。

可是当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搬到8楼，满怀期望拆开外包装的硬纸板，望着眼前大大小小、细碎繁琐的一地零件时，我傻眼了。

我在仔细斟酌了一番我要为组装这张书桌花费的时间、精力、脑力和体力后，我又想了想今天下午即将到来的旁听课，最后我果断选择了暂时把这张桌子搁置一边，我现在不把书桌组装起来，是因为事多，等不忙的时候再弄吧，等不忙休息的时候，我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我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旁听上课、食堂、图书馆、恶补英文，每天的生活规律而充实，人一旦忙碌起来，烦恼真的会烟消云散。我每天早上7点不到就出门，晚上快10点才回，回到家里洗完澡后，我还要在床上看一会儿书，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开始有一点动力赶紧把书桌组装起来，毕竟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就容易睡着。。。

让我终于下定决心把书桌组装起来，是在一个下午，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准备去图书馆看看书，学习英文，刚走到图书馆门口，发现图书馆门口摆放了告示牌，上面写着：“工程维修，闭馆3天。”

“天呐！”我在内心无声的呐喊着。

于是那天下午，我放下所有事情，早早的就回到家，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把桌子组装好。

桌子的包装盒里，有商家送来的工具，还有图纸。

我仔细研究了组装桌子的图纸。越看越不对劲，图纸上画的和我买的好像不是一个东西，我打开手机，找到购买记录，结果很明显，果然不是一个东西。。。于是我立刻和卖家联系。一个小时后，卖家终于给我回了消息，所有的桌子都是差不多的，那张图纸是通用的，卖家要我自己摸索摸索，实在不行在网上找找组装桌子的视频。。。我接着给卖家发了十五条消息，表达我的不满，可是他一条也没有给我回复。。。

没办法了，我继续研究图纸，又在手机上找了找组装书桌的视频。

经过三个小时的努力，地上还是一地零件，我用两手不停搓着自己的头发，时不时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实在是太难了！但是想想三天时间，图书馆不能用，又没有书桌！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到了晚上，小悠回来的时候，我正双腿跪在地上，用两腿夹着一块木板，左手拿平一块木板，右手拿着螺丝刀，努力的探索，木板上，上螺丝的小洞里，两个螺丝卡口的位置。

她今天抱着一个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有很多书，小悠看着我的姿势，不禁掩嘴一笑，问道：“要帮忙吗？”

那一刻，小悠简直是我的救星，天仙下凡，于是我赶紧说道：“要的要的，你能帮帮我真是太好了。”

她放下书，走了过来，先看了看图纸，然后指着图纸左边部分说道：“是不是要先组装这个？”

我说道：“图纸是错的，不管买什么桌子，卖家都是发一种图纸。”

“哦。”小悠道。

两个人比一个人组装，特别是书桌这种木板又大又重的大件，确实好多了，起码两块木板上螺丝的时候，小悠可以帮我把两块木板拿着，我只需要略微调整角度，将螺丝拧进去就行。

在小悠的帮助下，又过了一个小时，我们终于将桌子的框架拼好了。

这时我猛然想起什么，忙问道：“小悠，你吃过饭了吗？”

“我今天去了一趟省图书馆，还没。”小悠正看着图纸，头也没抬的说道。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们一起下楼，我请你吃饭，今天太谢谢你了。”我建议道，很多饭馆8点多就要打烊了。

“还是先把桌子组装起来，你没书桌应该很不方便吧。”她继续说道。

虽然没有书桌确实不方便，但是不吃饭也不行啊。

“这个桌子太复杂了，不抓紧时间今天晚上都弄不完。”小悠道。

小悠说的很有道理，“那要不我去随便买点东西带上来，吃了再弄，也不会耽误很多时间？”我说道。

小悠这才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吃的？”我问道。

“就随便带碗汤面上来就行。”小悠道。

“别客气，虽然我是个穷学生，但是吃饭的钱还是有的。”

“我晚上本来就吃的少，吃得也简单，天天吃饭，我今天也想吃面。”

“哦，这样啊。”说着，我便出门走下楼去。

我很快买好了两碗汤面，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看到有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奶茶店，陈彦好像和我说过，女孩子都喜欢喝奶茶，“再给小悠带杯奶茶上去吧。”

我站在奶茶店的柜台前，奶茶的品种很多，到底挑哪一杯呢？

“请问你要点哪一杯呢？”售卖奶茶的小姐姐问道。

我不大喜欢奶茶，如果真要选择，可乐更对我的胃口，所以看到奶茶店琳琅满目的奶茶品种，确实让我陷入了莫名的选择性障碍。

选择卖得好的，大概率不会错。想到这里，我便问道：“哪种卖得比较好?”

“像这种招牌芝士奶茶、烧仙草奶茶还有杨枝甘露、四季春珍珠奶茶。。。都是卖得比较好的，在芝士奶茶里，我们加了。。。”

小姐姐的话让我愈发迷茫了，“就给我一杯招牌芝士奶茶。”略表感激之情，心意到了就行。带招牌两个字，应该不会很差。

我的前面有两杯是外卖，我排在第三个，所以稍微等了一会儿，我才拿到。

“您的奶茶，欢迎下次光临。”售卖奶茶的小姐姐把奶茶递给我的时候，笑着说道。

“嗯嗯。”我嘴里随声应和着，心里却想到，没什么事我才不会再来；作为一个擅长精打细算的理工男，瞬间脑海里就算出，这一杯奶茶约等于八瓶可乐，结论是：性价比实在是太低。

当我拿着面和奶茶回家的时候，小悠正聚精会神的拿着我之前认为是废品的图纸，仔细比照着每个零件应该装的位置，并进行相应的安装。我简直以为我看错了，整个组装桌子的进度按照我的计算，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四，还有最多百分之十六就彻底完成了。而出门前，最多只完成了百分之三十。

“真是辛苦了，人家还没吃饭呢。”我心里默默想到。

“小悠，吃饭了。”我拎了拎带回来的面和奶茶说道。

小悠这才放下手里的事情。

我实在是饿了，这面真香，于是我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可是当我看到小悠吃饭时的状态，我顿时觉得我吃饭实在是太斯文了。如果让我来形容女孩子吃饭的话，大概会用到，优雅、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等词语，但是看到小悠吃饭，你很难将这些词语和她这样斯文秀气的女孩联系到一起，如果非要用词语形容的话，大口咀嚼，大嚼特嚼。。。这种，应该比较合适。

“桌子的事，实在太谢谢了，这是给你买的奶茶。”我说道。

“不用了，人和人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小悠摇摇头说道。

我实在没有想到她会拒绝，所以也不好强行塞给人家，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这句话，便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的面在吃了一半的时候，小悠已经吃完了，然后她继续开始组装书桌。

我在小悠的帮助下，不对，应该是小悠在我的帮助下，很快就把桌子组装好了。

然后她还帮我把桌子抬进了房间。

“你就把奶茶收下吧，实在是太感谢了，主要是我的朋友说女孩子喜欢喝奶茶，特意买来感谢你的。”末了，我诚挚的说道。

小悠笑笑，没有说话，她把奶茶拿起，对着我摇了一下，意思是收到，随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