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陈彦径直来到我的身边，就这样坐下。

他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时不时，轻轻的吸着，双目没有焦距的看着眼前的大湖。

直到，香烟的最后一丝烟丝燃成灰烬。

“怎么了？”最终还是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喻洁说我跟她不合适。”陈彦说道。

“为什么？你们爱好不是挺合拍吗？”

“她说我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然后她问我喜欢她什么？”

随着陈彦的话语落下，空气中突然开始了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那你喜欢她什么呢？”我看着眼前平静的大湖，问道。

他沉默着，良久说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陈彦探讨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出建议。

在又点上一支烟后，陈彦深深的吸了一口，在吐出一阵烟雾后，他带着略显颓然的神色说道：“如果我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你信不信？”

“我就姑且信吧。”我那么说着。

“人跟人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哪怕相处的时间很久了，却依然感觉陌生，有些人即使就见了一面，却能感受到相同的灵魂。”

他的胳膊肘支棱在翘起的二郎腿，大腿上，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蒂，任凭烟丝缓缓燃烧着，袅袅的淡白烟气，细细的沿着玄妙而不可捉摸的轨迹缓缓向上飘荡着，泛起一阵烟草特有的香味。

“初次见她，她背着双肩包，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身影纤细。”他的声音陷入了回忆。

“齐眉的黑色刘海，眼神透着难以言喻的深邃，显得很哀伤。”

他轻轻说着。

“周围都是欢呼雀跃的人群，眉宇间带着初入大学的喜悦，只有她，格格不入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他吸了一口烟说道。

“其实我很羡慕你。”陈彦吞吐出烟气，抬头说着。

“羡慕我？”

“对于过去，你总有很多很多故事，你说过你父亲是个精瘦的人，很有力，母亲总是匆匆忙忙，总是对你说，‘饭菜在蒸锅里温着。’，你总是说，他们的眼神，很温柔。”

“这只是我们这样的平头小老百姓用力生活的痕迹罢了，实在微不足道。”

“在我的记忆里，我很少有和父母美好的回忆。”

“从小对于我爸的印象，他会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扇着我的脸，或是一脚又一脚重重的踹我。”

“我妈，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是一片空白。”

陈彦的视线朝着湖面，轻轻说着。

“没听你说过，不过我能理解你。”我转头对他说道。

在那样压抑的环境下，陈彦竟能有着阳光、张扬、开朗的性格。这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真是应了那句话，不管环境如何，成为怎样的人，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不，你不能理解我，像你这样一直浸润在幸福里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他的目光正对着我，透着从未有过的复杂情感。

“但是，喻洁可以，她和我有着相同的灵魂。”他的嘴角泛着微笑，言语如梦呓。

“茫茫人海，那么多人，终于遇见一个能理解我的人。。。”

他的嘴角满是笑意，洋溢着终于走到目的地的幸福感。。。

这一刻，我终究是从“姑且相信”到完全相信了他。

他说得对，遇见，光是遇见终究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不能没有她。。。”陈彦用颤抖的语气说道。

我微微抬起头，透过绵绵白雾与斑驳树枝的光影，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烙印在我灵魂深处的身影，这四年来，我终究是没有和她联系过，就像曾经的某一天，她突然笑着对我说：“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是的，是我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这段相遇，如果当时我能对她说，能和你相遇真是一件幸福的事，那么后来，我是不是会更有勇气面对不同的结局。眼泪在眼眶里不住的温润的细细流淌着，我努力不让它落下。对不起，我终是没有好好珍惜你。。。

陈彦继续说道：“人的一生是如此短暂，遇到喜欢的事，喜欢的人，我们没有理由不用尽全力去追逐。”

那一刻，后悔慢慢袭上我的心头，我竟无言以对。

不知是陈彦安慰了我还是我安慰了他，最终的结果是，两个人的心情不约而同的都好了些。

我走在薄雾弥漫的树林里，朝着学校的方向走着，阳光渐渐浓烈起来，树林的雾气最终越来越稀疏，直至消散。

我突然发现，在同样面对人生的时候，我没有陈彦的勇气。面对喜欢的人，喜欢的事，犹豫、胆怯、懦弱等等，我被这些情绪左右着，像溺水的人一样挣扎着，乞求有人来救我。

殊不知，安静下来，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珍惜当下的一切，这是能打破一切困境的力量。

在这一刻，我想到了我的老师，能遇到他老人家，何其有幸。他那么支持我，一直在鼓励我，我一定不能让他失望，我默默想着。是的，在我喜欢和热爱的这门学科上，我想走到最后，在走到最后的时候，再看一看有没有更远的路，如果有，我还要一直走下去，而这一定也是老师期望的。

那天下午，我比平常更早过去，在上课之前，早早就把实验室的卫生做了一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以更加积极的态度面对未来。

冬天的夜色来得格外早，不到6点，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在我路过篮球场的时候，和早上的喧嚣热闹相比，此刻的篮球场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桌子椅子展牌这些物品还在原地。我慢慢的走到操场中央，慢慢看着那一个又一个招聘的单位和公司。但此刻，我的内心却不再有一丝迷茫。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小悠还没有回来。那天，快到晚上11点的时候，小悠才到家。

我估计她们工厂是不是有赶工的任务或者加班的计划，所以并未多问。

直到有一天，我下楼去买可乐，楼下的小超市不巧今天可乐卖完了。

但是奈何我那天特别想喝可乐，于是只有往远一些地方的小超市去了。

我住的这附近超市并不多，除了楼下的小超市，最近的超市大概要走十多分钟，但是为了那熟悉的味道，为了一打开可乐瓶闷一大口的酸爽，还有那超满足的带着可乐味道的打嗝。我决定即使要走十多分钟，我也要喝到可乐。

这是一个比我家楼下小超市还要更小的小超市，我家楼下那个起码还有两个店员，而这家店，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一个店员，所以今天我进到这家店的时候，里面甚至没有人接待，因为从里面仓库隔间的脚步声来看，店员好像在隔间里整理库存。

“你好，我想买这些东西。”我尽量大声的说出来，希望店员能听到。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我意识到，店员应该快出现了。

可是当她真的出现在我眼前时，却让我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看着穿着店员制服的小悠，我问道。

“回去再说吧。”她凑近我，小声说道。然后略显生疏的动作将我买的东西一一扫码，装进塑料袋，递给我。

那天小悠回家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至于比平时晚一些的原因，她说那天要整理库存。

“你不是在工厂上班吗？怎么跑到超市打工去了？”小悠刚进门时，我便从房间里出来，站在房门口问道。

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甚至脱鞋的时候也在闭目养神。

“我最近非常需要钱，我未婚夫跟我说，他需要用钱。”小悠说道。

“哦，这样啊。”我说道。

“所以从厂里下班以后，我又找了一份日结的兼职。”小悠说道。

“你最近怎么样呢？忙吗？”她笑着问道。

“有点，前段时间，学校有招聘会，我在想要不要去工作。”我说道。

小悠已经换好了鞋子，便坐到客厅餐桌的椅子上。

“那你准备去工作了？”小悠问道。

“我考虑再三，决定继续在我的专业读下去，我觉得人这一生工作的时间可以很长，但是积累和提高的时间很短，错过了，就错过了。”我说道。

“真羡慕你，可以自行选择读书或者工作。”小悠笑着说道。

“这也没什么，倒是已经决定，就不再迷茫了。”我笑着说道。

在和小悠简单的聊了聊后，我便决定结束那次聊天，因为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她明天还要起早床去厂里上班。

后来的几天，我几乎很少和小悠见面，她早上很早就出门了，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

我们都各自忙于各自的生活。

。。。

一天，我突然接到了陈彦的电话，他约我晚上一起去喝一杯，地点是之前我们常去的烧烤摊。

露天的场地，用红白蓝三色塑料防水布搭建的顶棚，半高的折叠桌子，矮脚靠背椅。这里环境简陋，但是食材新鲜，味道也好，所以这里的规模很大，隔得老远就能闻到烤肉特有的孜然香味。

我到的时候，陈彦早就到了，他正低着头坐在半高的靠背椅上，两手抱在胸前，这里的桌子椅子比正常的桌椅都要矮一些，加上陈彦比较高大，所以他坐着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蹲着的错觉，结合他目前的坐姿，实在是传递出十足的颓废感。他在桌子上放了一大瓶酒，酒的旁边放着一摞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当我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明显才反应过来。

“来了？”他对着我问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然后，他叫来老板开始点菜。在他点完菜后，老板问我需不需要加些什么，我看了看陈彦点的，觉得差不多够了，但是我的习惯是餐餐必须吃米饭，所以我说道：“加个炒饭吧。”

“好嘞。”老板说完便离开，开始准备我们点的菜品。

“怎么了？”我问道。

陈彦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打开酒瓶，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

我把他带来的酒拿过来看了看，53度。

“这么高度数的烈酒，我不禁大吃一惊。”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一起喝点？”

“不了，你知道我是滴酒不沾的。”我说道。

他并未过多的劝我，而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在他把酒杯放到嘴边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了他。

他略带诧异的看着我，我摇了摇头，行为带着明显的制止的意愿。

“我知道你怕我喝多，但是今天不喝，我会更痛苦。”陈彦说道。

最终，我并没有劝住他。

那天吃完饭离开的时候，陈彦已经站都站不稳了，我扶着他，慢慢往回走。

“等一下。”没走几步，陈彦突然说道。接着，他就跑到路边，蹲在地上开始呕吐。

吐出来感觉就会好些，我心里想到。

我蹲在他旁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他在那呕吐着，直到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吐的时候，他开始干呕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接着我便听到他“呜呜”的哭泣。

“她彻底拒绝我了。”陈彦的语气带着浓烈的哭腔，声音沙哑。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

“原因呢？”

“她说她要找到一个能像火热的太阳般温暖她的人，而我不是。”他带着浓烈的哀伤说道。

那天，等把陈彦搞定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我回到家里，准备洗漱。

“轰隆！”一声巨大的雷鸣伴随着粗大的闪电划破天空，接着瓢泼大雨开始疯狂倾泻下来。

幸好在下暴雨之前回来了，我庆幸的想到。

“轰隆！轰隆！”又是两道粗大的闪电。强烈的电光将我映照在玻璃窗户里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糟了，这么大的雨，小悠回来没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提示我接受到一条新的信息。

“在？”是小悠发来的信息。

“？”我写到。

“走到一半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我没有带伞，能不能拜托你来接我一下。”小悠又发来信息。

“你在哪？我马上过来。”我回复道。

“我发个定位给你，我正在公交站牌这里躲雨。”小悠写到。

“你在那别动，我马上过来。”我回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