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天晚上，校园的，两边栽满樟树的小道上，高悬的白色柔和的路灯光芒，不情不愿的透过树梢尖略显稀疏的枝叶，照亮着静谧的，镶满各种彩色鹅卵石的小路，你围着大红色的围巾，眼睛弯弯的，透着明亮的神采，突然间，你笑着扯开马尾辫的皮绳；黑亮的头发在白色的光辉中，就那样散落飘舞在风中，你开心的说，突然就想去看电影。

。。。

“看电影是一定要配爆米花的。”你抱着满满一大桶爆米花，坐在影院的椅子上，快乐的告诉坐在身边的我。

真是一部无聊的电影，浮现在眼前的影像几乎都不能在脑海里形成完整的情节。更不用说记住什么。

我不时看向坐在右边，戴着红黑相间的3D眼镜，不时往嘴里塞着爆米花的你。

却在某一个瞬间，两人的目光就这么不期而遇着。

每当视线相遇的时候，你总是含笑着低下头，目光偏向别的方向。

你会靠在我耳边，笑着小声对我说，我戴着圆溜溜的3D眼镜的样子真傻。

而我的注意力，却在你总是好不容易停止往嘴里塞爆米花的左手上。

在它终于安放在你腿上的时候。

我就那样自然而然，又急不可耐的轻轻握住了它。

你转过头来看着我，就像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因为“q.q号好友”而争吵“冷战”之后，月光透过车窗温柔的洒落进来，轻柔的落在你身上，你大大的眼睛，弯弯的，柔和的，越来越温柔的看着我。。。

那个时候的悸动和克制，埋藏在心底深处，随着岁月的沉淀，此刻，我轻轻的靠近你，你柔软的眼神，那满满是我的脸庞的黑色瞳孔，在我眼前不断放大。

我的心噗通噗通的跳动着。

直到贴到你冰凉的柔软的唇。。。

我清楚的看到你眼神里闪过的一丝慌乱。

接着你纤细的左臂轻轻环过我的后颈，右手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我就那样轻轻的吻着你，你轻轻的闭着眼睛，羞涩的回应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亮起的大灯，清楚的告诉所有人电影结束了。

我和你低着头略显慌乱的整理着衣服。。。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悄悄降临。

我紧紧的牵着你的手，十指紧扣。

“竞赛的时间好像快了吧？”你问道。

“大后天开赛，我后天就要出发了。”我说道。

“最后冲刺的时间，可不能分心哦。”你突然站到我面前，白皙的纤细的手捂着我的脸，抬着头认真的看着我说道。

风吹起你面庞的刘海，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那无数个日夜里，朝思暮想的人，就在我眼前。

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场我永远也不愿意醒来的梦。

我轻轻抚上你贴着我的脸的右手，柔软，冰凉。

我告诉自己，是真的，这不是梦。我不断对自己呐喊着，这是真的，这真的不是一场梦，直到干涩的灵魂再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嗯，我这次一定会通过的。”

“那是的，我相信你，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终有一天在我们永远也追寻不到的前面。”她笑着说道。

“咦，这里竟有一家钢琴行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确实有一家并不大的琴行，门脸大体给人的感觉是，深黑灰色的简约亮面金属边框以及并不算透亮的大幅落地玻璃橱窗，上面贴着潦草的，连着写的，浅灰色的艺术字体的英文，这里实在太过不起眼，甚至如果不仔细看，都难以发现。

黑灰色的光亮的金属边框落地玻璃门，沉重，推开的时候却不带一丝声响。一名女店员突然出现，她穿着紧身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衣以及有着细长鞋跟的黑色高跟鞋。

“想看看钢琴。”

“这边。”

“您可以随意试试，有需要可以叫我。”

女店员似乎对我们十分放心，又或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完，在把对着这里的灯，打开到灯火通明后，离去。

陈婧冲着她礼貌的点点头，选择了一台通体漆黑的立式钢琴。

她站在那里，慢慢掀开钢琴的前盖，低着头，长久的凝视。黑白的琴键，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从它们身上一一划过，深情且眷恋。

悠远而好听的琴声突然响起，从她如同精灵般起舞的指尖。。。她就站在那里，低着头，如黑色瀑布般披落的秀发，我甚至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这首歌如此熟悉，总像在哪里听过，却又如此陌生。

音乐戛然而止，如此突然的瞬间。

她转过头，看着我，脸上挂着一瞬间新颖的微笑。这微笑如此新颖，以至于我竟能看到她脸上刚刚留下的，久久无法褪去的，悲伤的印痕。

“这是我喜欢的动画，《千与千寻》的主题曲。”她转过头来，心情似乎还沉浸在曲子中，对着我说道。

难怪有种悲伤的感觉。。。我禁不住想到。

于是我说道：“真是有些伤感的旋律。”

“宫崎骏的动画都是这样的呢。”她忽然就欢快起来，语调也开始与平常变得一致。

“always with you。”她转过头去，视线向下看去，轻声说道。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静谧的微妙气氛在缓缓的，在我与她之间无声无息的滋生着，润物细无声般，一切都在被慢慢浸润着。

“你们看好了吗？”女店员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她细长而尖锐的高跟鞋和木地板接触的“蹬蹬蹬”的声响。

“我们还想再试一下。”陈婧对着她的方向说道。

“哦，好。”女店员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应该是又有些事情要忙了吧，看来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对着钢琴的皮凳，她端坐了下去，伸手解下围在脖子上的大红色的羊毛围巾，将围巾折好，放在身侧。

美妙的音符，再次从她手中流淌了出来。。。

突然，一声巨大的雷鸣响彻天际，紧接着的瞬间，闪烁的白光在一瞬间，褪去了万物身上久久覆盖的黑暗，而在顷刻后，一切又恢复原状。。。周而复始。

我就静静站在那里，而她脸色沉静的继续弹奏着。。。

是这首歌。。。竟然是这首歌。。。

眼窝里，不知不觉，已注满了泪水。

“老板，我想买这张专辑。”十七岁的我，指着学校附近的新华书店边上CD店里的，专辑的海报说道。

老板停下正在电脑键盘上快速敲敲打打的，短短胖胖的手指；推了推总往下滑落的，鼻子上的银色金属方框眼镜，好不容易把正对着电脑屏幕的白白净净的胖脸抬起，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黑黑的细碎蘑菇头刘海，随着他满脸的肥肉，用和肥脸差不多的节奏，一起抖动着。随即，他的手指，指了指旁边，那个折了折立着的，白色硬纸板，硬纸板不大，看得出来曾经装过一整条香烟，反面倒还白净，正随意折着，放置在CD店收银台桌面的电脑屏幕旁。上面用深蓝色的记号笔清楚的写着，最快三天到货。

“那三天后能不能麻烦你一定给我留一张？”我急切的问道。

“我尽量吧。”他脸上的肥肉，随着嘴角扯动，做出的无可奈何神色，不由自主堆到一起。

“三天后，刚好是某个人的生日，本来我该提前买到送给她的，但是一直没有货。”我说道，语气颇为诚恳。

“我把我知道的店都跑到了，惟独您这里是三天，其他店需要的时间更长。”我继续言辞恳切的对着老板说着。

许是坐得久了，老板双手有些费力的撑在桌子上，站了起来，他伸着懒腰，整个眼睛都眯了起来，脸上的肉挤在一起，眼镜差点掉了下来，拉着拉链的深灰色棉袄，随着这个懒腰手臂的向后伸展，棉袄直接张开来，拉链算是彻底自动拉到底部。

“呵。。。”他闭着眼睛，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十分困难的点了点头。

“啊？”

“行吧，给你留。”他总算是明确答复了，接着十分自然的，重新把外套的拉链对准卡好，拉上。

“那我先把专辑的钱给你吧。”

“不用。”

那个时候，从CD店里出来的时候，晚霞将天空上薄薄的云映衬得一片橙红，而我的心也和这开阔的天空一般畅快。想想，老板真是个可爱的胖子呢。我忍不住想到。

至那之后，三天。

清晨，你坐在我身侧，你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里，清澈见底，那里面有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我十分清楚，十七岁的你，期待着十七岁的我对你说出。。。“生日快乐。”

但我却故作不知般将脸对着玻璃。

我并非不记得，我是想和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一起。。。

“竟然是这张我想买了好久都没买到的专辑！”我想象着，你看到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时的惊喜神情。

你的嘴巴一定张得大大的，眼神一定是弯弯的，快乐的；你惊喜的看着我，你一定会问：“你在哪买到的？我排了那么久都没有买到呢。”

“一般般吧，一去就买到了。”我翘着眉毛，嘴角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韵味。

。。。

那天，到下车的时候，我用慌慌张张的语气对你说道：“我有点事，你先去学校。”

你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墨绿色的书包，扎着马尾辫的转身离去的倩影，在我的视野里，慢慢走远。

书包在我背上，随着我剧烈奔跑，不断的，不安分的乱跳动着。我满含期待的跑着，朝着与你相反的方向。

当我看到紧紧闭着的店门时，满脸的失望，不可抑制的出现在脸上。

“CD店怎么会这么早开门。”我大骂自己傻，缺乏常识。

我急忙朝学校的方向跑去，跨过学校大门的时候，上课铃连续而刺耳的声音已经响起。

“看来是来不及了。”我沮丧的想着。

果不其然，那天是班主任的早自习，她阴沉着脸，对在门口气喘吁吁的我一阵数落，我低着头偷偷看向你的方向，你正用忧虑的眼神看着我。

眼神在一瞬间接触，又迅速分开。

班主任的训斥终于结束了，我得以去到我的座位上。

“真是个令人不快的早上。”我禁不住想到。

不快的原因，并不是源自班主任的对我的训斥，而是因为我自身的问题，是常识的缺乏。而最遗憾的是，本来每天只有一次的，清晨和你一起走的路，没有走完。

这让我十分懊恼。

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又一次去到CD店。

“老板，怎么样？我订的CD到货了吗？”我扶着CD店柜台的桌子边缘，气喘吁吁的问道。

胖胖的老板正站在收银柜台后，用美工刀拆开搁在桌子上的纸箱。

他无可奈何的看着我，摇了摇头。

“你晚上再来看看。”他说道。

“好吧。”

想到陈婧期待的眼神，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她，那天中午，我并没有去到车站，在失落与懊恼中，度过了一整个中午。

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再次跑到CD店里。

“老板，我订的CD？”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喘气，我就急不可耐的问道。

胖老板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今天可能到不了，当我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整个脑海如狂雷划过的夜幕，变得一片黑暗，空无一物。

那天晚自习，我谎称自己不舒服，擅自和老师请了假。

然后，我如发了疯般，一家又一家CD店，不住的奔跑着，不住的打听着，不住的询问着。

天空越来越黑暗，已经是极为深沉的夜里。

“你说这个CD啊，我这里有。”老板极为肯定的说道。

这是一间位于城中村尽头处，废品回收站旁边的，一个非常非常偏僻而且小的CD店。

“不过也只剩最后一张了。”老板的声音简直如同天籁之音。

刚从CD店出来，一边想着那个每天都去的熟悉的车站，一边想着会不会错过最后一班车。整个黑暗的天幕突然出现阵阵雷声，很快，雨下了起来。

雨，还好下得不大，我将崭新的CD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奔跑在雨中，眼前满是那个熟悉的车站。

冰冷的雨，划过我的脸颊，淋湿我的头发，如寒霜般透过遍体生凉的衣物。但我，丝毫不觉得冷，我的心在燃烧着，朝着那个人的方向。

雨越下越大，万物在一瞬间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被这黑夜，大雨，浸染得一片漆黑，我低着头奔跑着。路灯昏黄的光线和大大小小的，不断从天而降的雨，一起落在那天地间，无论怎么数也数不完的水坑里。大大小小的涟漪，泛起的一圈又一圈的金色波纹，深浅不一黑暗的水坑，昏黄破碎的光。

呼啸而过的巨大风声，大口大口冰冷新鲜的空气，我继续大步跑着，耳畔不住响起“呼哧！”“呼哧！”的呼气声。“噗！”“噗！”，一个又一个被路灯映照得金黄的水坑被奔跑的我，踩得支离破碎，金色的滴滴点点，四处溅起，又落下。

让我停下的，是那个在公交车站牌下等待着的柔弱身影。

被撑在头上挡雨的白色校服外套，在路灯下，被照耀着的，漫天飞舞的雨点，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的，那温暖的笑脸。

公交车的轰鸣声，“学生哥，最后一趟车了，走不走。”公交司机硕大的嗓门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