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算了，今年过年不回去了，等过完年再回去。”半晌，她说道。

算算时间，现在距离春节还有个把月时间，这件事关乎一个家庭的名誉，适当的回避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我不禁想到。

“而且，过年还要走亲戚，七大姑八大姨的，基本上每个人都要问我关于结婚的事情。”她忧虑的说着。

“那你今年就不回去。”我直截了当的声音响起。

见我赞同她的想法，她的脸上顿时现出些许欣喜的神情。

“不过找个适当的时间，你还是应该跟你爸妈说说这件事。”我停下手上的事，抬起头来，望着她说道。

“到时候再看吧。。。”

“我觉得你爸妈会理解你的。”我继续擦拭着自行车，说道。

“不过还是有些难过。”她轻轻说道，语气渐渐低了下去。“毕竟这么多年。。。”

茫茫人海中，两个人相遇、相知、相爱，经过时间的沉淀，曾经那么坚信。。。而最后只剩下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独自面对黯然的结局。

她此刻的悲恸，我多少能够理解。这源于我也曾放弃过，别离过，那一瞬间，那曾经深深相爱的海誓山盟，瞬间的灰飞烟灭，自此，只是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念及与此，那从灵魂深处不断上涌的深深的悲恸，我是如此感同身受。

“要遇到那么多人，以为是对的人，结果认错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呢。”我用尽量轻快的语气说道。

她低着头，手攥得很紧，良久，握着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她仰头望着深邃的夜空。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说的是对的。”小悠轻轻说道。

我认真的望着她，静静的等着她述说。

“我没有钱，也没有学历。”她说道。

“读完初中就出来务工，然后找个人就嫁了。”她说道，语气低沉。

“我曾一度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女孩都是这样。”

“但，不是这样的。。。”她缓缓说道。

在我准备说些什么安慰她的时候。

“就像陈婧那样。。。”

她的语气淡然，但我的心却像被某个事物揪住一样，强烈的窒息感紧紧的包裹着我。

“在我读完高中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跟我爸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读完高中已经很可以了，村里好多女孩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

“而我读高中，并不是他们觉得高中多么重要，还是因为，我在家里最小，我妈宠着我，她还想让我多享几年福，等我年纪再大一些再走。。。”她哽咽的说着，我不忍看她，我望着她映在地上的拉长的影子，她的肩膀正轻轻的抽搐着。。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我的目光慢慢抬起，怔怔的望着她，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却又不得不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对她说道。

“是的，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说道。

“我准备去学些什么。”她把眼泪抹净，说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觉得学些什么好？”她问道。

在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能明显而深刻的感受到，那个人对小悠说，“你没有钱，也没有学历。”那句对他们感情起着决定性的，毁灭性的，对小悠带着巨大伤害的，判决性质的话语时，她在那个瞬间，无可奈何的，默默低下的凄然的脸，而在此刻，当她能够从容的直面这些，我明白，她已经开始走出那些不值得的阴霾，开始直面自身的不足，开始渴望变成更好的自己。

我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你对什么比较有兴趣呢？”于是我问道。“我觉得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学起来会事半功倍。”

“嗯，其实我老早的想法是想学室内设计。”她说道。

“为什么想学室内设计呢？”我疑惑的问道。

“我想。。。”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有一天能设计自己的家。”她说道。

“虽然买房子真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呢。”她紧接着笑着说道。

“我要设计一个充满爱的家。”她继续说着，眼神明亮。

我微微笑着，开始专注于把自行车擦拭第二遍。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呢，你到时候学好了，也要帮我家设计设计呀。”我说道。

“好呀。”她道。

“不过室内设计会不会是一个很难的学科啊？”她又有些担心的问道。

“只要用心学，没问题的。”我说道。

她似乎还有些担心。

“到时候你有不懂的部分就问我，我一定帮你弄明白。”我望着她笑着说道。

虽然我没有学过室内设计，但是所谓设计，无非是些电脑构图，3D几何图形设计等等，这些，作为一个患有强迫症的理工男，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她丝毫没有质疑我说的话，而是非常认真的说道：“好，我到时候要是有不明白的就问你，那我们可说定了。”

“嗯。”

。。。

晚间，台灯正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

我站在窗前，正与陈婧通着电话。

她说李教授给她布置的题目终于要完成得差不多了，我说我将之前的旧自行车擦洗得干干净净。

不过，我的脑海里总是萦绕着小悠说的，“你不觉得陈婧来得太突然了吗？”

关于过去的这几年，仿佛一团浓浓的迷雾笼罩在她身上。

“过去的那几年。。。”我小心翼翼的试图慢慢掀起迷雾的一角。

“平平常常。”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毫无波澜。

“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去赏花，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去看电影。。。”她道。

电话这头，我沉默着。

“我甚至觉得。。。”她说道。

“如果我不联系你，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联系我了呢。”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对不起。。。”强烈的酸楚突然涌上心头。

“你的心，好狠呐。”她流着泪的声音，陆续说着。

“你就那样把我丢掉了。。。”她哽咽着，呜呜咽咽。

“对不起。。。”眼泪就那样顺着眼角，不知不觉滑落下来。

“我就想当面问问你。。。”她轻轻说道。

“直到你有一天，给我发来信息，祝我生日快乐。。。”

“在你给我发来信息的那个瞬间，那些年，关于我们的回忆，自然而然的，猝不及防的，就那样，浮上心头。”

“我是不是很傻？真的傻呢。”她语气低沉的说着。

“不是的，是我的错。”我哽咽的说道。

。。。

晚上，说了很多，电话挂掉的时候，我已是泪流满面。

空荡荡的屋子里，一片漆黑，我躺下，盖好被子，眼睛没有焦距，对着天花板，睁着。整个人一动不动。宛如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的死人。心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但我清楚的知道，它不在我的身体里，那里无法给它安然的温暖的包容感，以至于，我的心透体冰凉的，不住颤抖的，对着整个世界，无法安放。

我就这么对着天花板，无法闭合的眼睛，不知不觉，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滑落下来，浸湿了脸庞，又浸湿了枕头，甚至连脖子都能感受到那微微湿润的冰冰凉。

我竟是如此懦弱和无能的人呢，我诚实的对着我的心说。

究竟是什么造成于此，我无法想明白，但我清楚的知道，我对我深爱着的人和深爱我的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这伤害，辜负了她深邃的深情。

“理应”，我们本该是这世上最完美的情侣，接着是最完美的夫妻，然后是完美的父母，直至某天牵着你的手，走到这人间的最后一天。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用陪伴诠释着最深情的告白，用分隔诠释着忠贞。

但“理应”的解释是，“本应如是”，终究是个如此残忍的词汇。

我，在最关键的时刻，却选择了知难而退。

对不起呢，无声的呐喊，我用灵魂拼尽全力说着。。。

。。。

我看着那个慢慢向我走来的人。

冬日的阳光散播着滴滴点点的暖意。连带着我的心也渐渐暖和起来，现在它就在那里，安放着。

阳光有些刺目呢。怎的如此刺目。。。

眼泪竟快流下来了呢。。。

即使隔着纵使千山万水，但我依然清晰的看到她的眼泪同样在莹润的眼眶里打转。

她侧坐在单车的后座上，脸贴着我的背，臂膀紧紧的环绕着我的腰，搂着。

“我们总是一起坐公交车，今天终于坐上了你骑着的单车，总算是如愿了呢。”她犹如梦呓的声音响起。

“你要是喜欢，往后，我愿意一直载着你。”我说道。

“以前也说会很久很久，不知道又会不会把我扔在哪儿。”她依然是那犹如梦呓的声音。

“不会的。”我说道。

“再也不会了。”我继续说道。

“永远也不会了。”我说道，不疾不徐，但不容辩驳。

“永远。。。”

“真的吗？”

“真的。”

。。。

单车在冬日的清晨，迎着柔和的朝阳、干燥的凉风，在我与她的沉默中，就这样不急不徐的在校园里行进着。

“你今天也要去进行‘专项训练’吗？”她把靠在我后背上的头支起，突然问道。

“不用，老师昨天打电话告诉我，今天有事，但是已经把我要做的题目准备好了。”我说道。

“那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吧？”她的语气突然欢快起来。

“好。”因为她的情绪好转，我也变得开心起来。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老师准备的试卷时，我依旧大吃一惊，足有十一张之多。

在图书馆里，阳光从巨大的窗户里洒落进来，我和陈婧坐在一处偏僻的窗户边的书桌前。这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幽静。冬日里，少有的灿烂的阳光，用不规则的形状，近乎铺满浅浅的木色书桌，对着窗户望去，窗外的冬天的校园美景近乎唾手可得。我有种坐她对面的想法，但最终我却坐到了她旁边。

“高中的时候，我记得我们一次也没有坐过同桌吧。”她停下笔，侧过脸，对我说道。

“是的呢，座位这样变，那样变，真的就没有一次成为同桌呢。”我想了想说道。

“所以你坐我旁边，我们这就是同桌了。”她突然开心的说道。

至于她坐在窗户旁边。

“我们一起乘坐公交车的时候。”

“那时候总是你坐在窗户旁边。”

“我啊，看窗外的时候总是看到你。”

“但是你总是盯着窗户外面看，偶尔才能转过头来看看我。。。”她说道。

“嗯的。”我应道，我的视线向下看去，并不敢与她对视。

“还有啊，我宣布，以后坐公交车，都是我坐车窗边上。”她说道。

“嗯？”

“在你看着窗外的时候，就能一直看着我了。”她说道。

“会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我低着头说道。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我的心里，我的眼里，都只会是你，永远都看不够呢。”我由衷说道。

说完，我抬起头来，她的目光正对着我，舒展的眉头。。。

我不再回避，我望着她，没有任何声响，我的眼神随着日光的温度，慢慢柔和起来。

而她的眼神竟是如此柔软，温暖的神色，就如那曾经无数个夜晚，从窗外透过的柔和月光，皎洁，轻柔。

原来同桌竟是这样的感觉呢。她写字的时候专注的神情，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还有那不断从她身上延展过来的，若有若无的温暖气息。

竟是这样的呢。

“这题是怎么做的？”她把本子凑到我面前问道。

柔软黑亮的的发丝如绸缎般，丝滑细腻的拂过我的脸庞，带着她特有的阵阵清香。那是少女的体香和带着薄荷味道的皂香混合在一起的好闻味道。

她的脸庞离我是如此之近，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白皙光洁的鼻头和长长的微微卷的睫毛。

真是挺好看的呢，以至于我竟看得痴了。

她漂亮的闪着明媚光芒的大眼睛，从书本上转移到我脸上。

见我呆呆的望着她。

她薄薄的不施粉黛的红润唇角，慢慢翘了起来，片刻后，她轻轻捂着嘴，视线突然躲躲闪闪的向下看去，“噗哧。”一声，竟笑了出来。

以前我们坐得远，又生怕传出某些关于男生女生的不好的传闻，以至于在学校都没有机会讲几句话，未成为同桌竟成了从那时候开始的久远的遗憾。

今天，终于。。。我们可以不在意他人的议论，不在乎他人的看法，自由自在的，肆意妄为的在世界面前，堂而皇之的公然在一起。

这一刻，竟是成了现实，这一刻，在经过了这么久远的时光，终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但是那时候你好强啊，只会是偶尔，拿个第二名呢，大部分时候都遥远的将我们抛在身后。”她说道。

“我记得那时候，张敏总喜欢找你问这问那。”她继续说道。

“有吗？”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们课间的时候还一起去打开水呢。”她继续说道。

“你有没有喜欢过她？”她眼神犀利的看着我。

“没有，绝对没有，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天地良心呐。”

“那，那。。粱威呢。。。”

“他呀，谈他干什么，我都没有给过他接近我的机会。”她说道。

“那你大学四年呢？有没有和其他女生？。。。”

“没有，一次也没有，任何想法都没有。”

她没有追问下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或是突然静谧的时候，低着头，望着不知从哪儿洒下的月光，总是浮现出你的脸庞。”在短暂的沉默后，我说道。

“但你从不联系我？”她侧过脸去。

“我没有钱，家里条件也就那样，简直可以说是穷困。”我说着，头慢慢低了下去。

她沉默着。

“进了大学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家庭背景、财富、出身。。。我们的年纪终究是到了如此现实的位置。。。”

我的语气透着显而易见的无奈。

“一切都变了，就连成绩，我也变得普普通通，甚至于连考研都没过。”

我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很害怕。。。”我垂着头继续说着。

“我怕距离，我怕变化，我怕现实。。。我怕我用尽全力的爱，如同小丑。。。”

“我怕，万一我表白失败，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从今往后，你就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不住的说道。

你就那样突然抱住我的颈，冰凉的唇，紧紧贴在我的嘴唇上。

初吻，自然而然，又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