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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第 2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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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易遥唯一一次完整地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

他说完这些,才忽然发现这竟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

原来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林桑听完他的过去,久久没有说话。良久,她忽然问,“你在愧疚吗?为你母亲的自杀?”

易遥冷然一笑,“我为什么要为她愧疚?逼死她的又不是我。”

“她的死当然不关你的事,你愧疚的是不能阻止你父亲逼死她,你在自责自己的无能。你觉得作为她的孩子,你没能尽到一个孩子应尽的责任,你没能给她带来快乐和生的希望,你认为你的出生加速了她的死亡,你也是逼死她的元凶之一。”

林桑觉得这种想法很奇怪,但是此刻她真切地靠近了易遥的心,她能感受到他的寂寥和痛苦,这就是他内心的声音。

“你不需要回答我是不是,但你也许需要回答自己。”林桑直视易遥的双眼,“至少六岁的易遥是无辜的,他被迫替父亲承受了母亲的恨,替母亲承受了父亲的怨,易遥,你母亲真正的死因不是上吊,而是你父亲,从她被他关起来的那刻开始,她的灵魂已经窒息而亡,身体的死亡只是迟早,这不是当时的你能改变的。”

易遥脸上的冷笑凝结住。他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更不想深究自己内心的想法。剖开伤疤已经足够痛,他不想再一刀刀剜去伤口上的肉。他想反驳林桑,想告诉她不要自以为是,他根本就没这么想过!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从没有给过他丝毫母爱的、所谓的母亲愧疚?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从来没有。

可是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桑,像被扼住了喉咙,浑身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看易廉和人贩子没有任何区别,不管你母亲生下的是你还是谁,只要这个孩子沾着易廉的血脉,她都会对他恨之入骨,因为她真正憎恨的是易廉。”

林桑顿了顿,想起了自己被他囚禁的日子,她同情六岁的易遥,这和她憎恨现在的易遥不矛盾,“易遥,你对我做的事和易廉对你母亲做的事有什么区别?你没有发现自己在复刻你父母的人生吗?如果我没有逃出来,我也只能像你母亲一样,只剩下绝望自杀这一条路。”她看了看秘书发给她的消息,临近新年,事情总是特别多,今晚她还有场饭局,时间快到了,她起身,淡淡道,“你的确需要忏悔,但绝不是为了你六岁前的人生。”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里,只剩下易遥怔怔地望着星空。夜晚忽然飘起了雪花,并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很快堆砌成一层,遮盖了他来时的痕迹。易遥觉得寒冷,但在这漫天的寒意中,他突然感觉有什么在消融,他摇动轮椅,沿着另一个方向转回了病房。

雪地上,留下了两条崭新的印记。

再有几天就是新年了,年度审查、年度总结、年度报告、年会……都是做不完的事情,林桑自从回来都直接住在公司里,日以继夜地工作,她要尽快把国内公司的事务安排好,年后还要再出国拓展业务。

下午六点,公司员工基本都已经下班了,有几个走得迟点儿的小姑娘看到林桑,笑道,“林总好,您还不下班呢?”

林桑笑着回应,“我要是下班了,你们可就都得留下来加班了。把东西都带好,回去的路上小心,到家了记得在组群里说一声。”

几个姑娘和她笑着挥挥手,乘电梯下楼去了。

回到办公室,她翻开各个分公司送来的账目一一审查,这些她必须要自己查一遍才放心,高寒月已经筛过一遍,但依然不少,林桑看到凌晨也只看完了一半。她阖上文件,闭眼靠在椅子上休息。半晌,她睁开眼,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这灯火璀璨的城市。

半年前的某个深夜,她也在这里俯视过这座城的夜景。那时候她希望自己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她林桑的企业。她原定等国外的事业拓展开,她就开始着手吞掉林家和杨家,但是现在她有点踌躇。

如果吞并另外两家企业,就代表着一家独大,代表垄断。垄断所带来的后果,她真的有百分百的把握控制住吗?假设她可以,那么她死后呢?权力结构单一的利弊都很清楚,她活着的时候一切好说,但人不能永生,她总要死的,等她死后,自己的企业交到下一个继承者手里,她又是否能把握住?是否依旧能够履行权利集中的责任,为更多的人争取利益。

林桑当然依旧热爱权利,支持着她在这里连轴转的动力不是她刚才考虑的“更多人的利益”,而是她对权利的追求。她的野心无穷无尽,即使有的以及足够多,但她还想要更多,不过她享受过现阶段的权利后,就会愿意在现阶段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荫蔽更多人。

思索良久,林桑还是决定先拓展国外的版块,国内的事先缓缓再看。

— — — — — —

转眼间春节已至,林桑一整个上午都在别墅里招待来拜年的朋友,在她家工作的阿姨笑道,“大概是我这人没见识,今天上午来的客人比我这一整年见过的人都多一倍,真不知道林小姐是不是比我们多了好几张说话的嘴,能应付得来这么多人。”

高寒月笑道,“趁着现在没客人上门,你们也快去休息吧,下午来的人更多呢。”

下午的人果然更多,大都是商界的朋友,入夜之后来的就多是政界的人。一直到晚上十点才闭门谢客,十点之后如果还有客人来,当然也不会让人家在除夕夜白跑一趟,家里的工作人员会送上一份价值不菲的新年礼物,并请他改天再来。

新年前的两个小时,林桑开车去易遥那边,和他一起跨年。

易遥不想在医院过年,前两天办理了出院手续,搬到了靠近城郊的一栋房产里。林桑进门的时候,易遥正擀饺子皮。她摘下围巾大衣挂在一边,洗了手坐下和他一起包饺子。

易遥抬眼看了看林桑,又低头忙活手里的饺子皮,“忙完了?”

“嗯。”林桑包好一只饺子,沾了点面粉放在一边的案板上,又用手背揉了揉脸,说了一天话,不仅脸笑僵了,舌头都要打结了,她看了眼桌上摆的放着各种馅儿的盘子,“你这都是些什么馅儿啊,怎么这么多?”

“什么馅儿都有,猪肉的牛肉的羊肉的虾的还有肉馅儿拌菜的。”

“可真齐全,”林桑笑了笑,又不禁叹口气,“真够奇怪的,竟然和你一起过年,还在这里一起包饺子。”

易遥擀饺子皮的手一顿,“和我呆在一起让你觉得奇怪吗?让你……很反感吗?”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易遥的腿再也站不起来,林桑和他不会再有交集。但是现在他的腿因为自己伤了,所以在他痊愈之前,他变成了林桑责任的一部分。

林桑的目光扫过他的腿,“只要你不再做些奇怪的事,我没有理由反感你。像现在这样相处不就很好吗?”

易遥没说话,两人安静地包完了饺子,年夜饭上了桌,都是易遥下厨做的,除了那盘寓意年年有余的红烧鱼肉,剩下的菜两人都动了几筷子。

零点前,两人来到庭院里放烟花,易遥自己摇着轮椅去点燃了一个大烟花,烟花升空,绽开时恰逢零点的钟声响起。

空中飘起了细雪,落在林桑身上。林桑拂去肩头的落雪,对易遥笑道,“新年快乐。”

易遥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他缓缓开口,“林桑,其实那天你说的没有错。我一直都觉得愧对母亲,虽然我一样恨她,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出生,她一定不会那么绝望,在我出生后,也许她每看我一眼,就会想起自己是怎么被强迫着怀上我……她就这么被折磨疯了。是我和易廉一起,用钝刀杀死了她。”他的声音低下去,“是我杀了自己的母亲。”

满世界的热闹中,这片庭院里却只有寂静。在这静默中,林桑看到有水珠滴落在雪地,融化了皑皑白雪,几秒后,她听到易遥压抑的低泣,雪还在下,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难以抑制的痛哭,他青筋毕露的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把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六岁那年没能流出的眼泪,终于在十几年后的除夕夜肆意流淌。

林桑无意观看别人的狼狈,她静静地后退、回避,把庭院留给易遥一个人。

她回到客厅翻着一本《资治通鉴》,这大约是她这一年里难得的休闲时间了,她翻过了十几页后,轮椅滚动的声音出现在客厅里,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林桑旁边。

她抬眼看了眼,易遥双眼通红,眼尾也泛着一抹晕红,眼眸里似乎还含着泪水,灯光下璀璨炫目。

“凌晨一点了,如果不守岁就去休息吧。”她又低下头看书。

易遥朝她伸出手,“林桑,握住我的手,好吗?”

——握住他的手,带他从十几年前的除夕夜离开,然后一起真正地踏入新的人生,可以吗?

易遥凝望着林桑,忽然觉得手心一凉。

“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她放了个苹果在他手心,但没有触碰他。

林桑怜悯易遥年幼的经历,她对易遥说那些话,是因为在十几年前的这个故事里,他是个无辜又无力的受害者,他现在应该从那段噩梦里走出来,但他应该自己走出来,或者由另一个人拉着他的手走出来。

而现在,林桑明白易遥的意思:如果她伸出手,代表的不仅仅是带着他走向未来,同时也将和他建立情感连接。

林桑当然不会接受,怜悯和感情是两回事。她阖上书起身,“我要回去休息了,晚安。”

“林桑……”易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桑充耳不闻,快步离开了易遥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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