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他是孤儿呢？”

许卿合回到家去菜鸟驿站拿快递，她两手抱快递，手机夹在耳朵与右肩。

电话里头的林之言比她还诧异：“他是孤儿？不可能啊。”

人家的身世难道还能造假吗，她拧眉，心头一团毛线。

“怎么就不可能了？”许卿合恍然大悟，半开玩笑着说，“我懂了，他是间谍。”

林之言纠正她，语气中尽是神秘：“他钱多得要命！”

这话许卿合并没有听清，她抬腿支撑大箱子时，另一只手在输密码，由于余光撇不清晰。微微抬头之际，手机掉地上了。

惊得楼道的声控灯哗然全亮，给许卿合烦得没心情听电话。

她赶忙再输入密码，门开后使劲将快递往里丢，再捡起手机，解锁后确认还能用，又看了看屏幕，摔碎一个角。

“我真的，我最近水逆得要命。”许卿合放平心态，说，“好了，先不说了。还是谢谢你之言，如果老师真的不想看见我，那我先不打扰他老人家了。”

林之言挺喜欢许卿合的，情绪稳定又放得开，对人对事十分随和。她是真心想帮忙：“别，合子。杨老师不是最喜欢去博物馆看展品吗，下周末美院大四的毕业展览，我把朴逸约上，去撞个偶遇。”

许卿合心想是不是太刻意了。她犹豫一会儿，想起杨老师半夜三更给她发消息讨论毕设作品，他那么大把年纪啊，都五六十岁，该享天伦之乐的老艺术家啊。

你不要太没良心了许卿合。

她心一横，说：“行。”

-

周日。

出门前许卿合正给谁编辑微信：[王导，我认为现实题材的电影还是不要用配音比较好，您觉得呢？]

她点击发送，之后收了手机弯腰换鞋，耳畔听见循序渐进的脚步声，许卿合立刻抬头，她脱口而出：“姐姐？”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许伊惠常陪艺人跑行程，归期不定。她每天的生活除了打电话，还是打电话。

“你去哪？”许伊惠问她，“你不去片场，你穿这么正式干什么？”

许卿合低头打量自己，“我打扮你还要数落我，我不打扮那你又催得慌。”

许伊惠偏头再瞧了瞧，哼笑说：“没化妆，只是穿一身像样的裙子，排除工作，约会，能叫动你的，怕是只有一位杨成纲教授，对吧？”

被猜中心事，她只好摊牌：“姐，你饶了我吧。你不要老监视我行不行，我有我自己的规划，我知道我后面的路怎么走。”

“哦？”许伊惠又问，“童趣你真的不管了？”

许卿合提起一口气，紧接泄气。

“我昨天在客厅看见你搬回来的快递了，这里面装的什么，这么大一坨，很占位置，你搬你那屋去。”

她只想逃离，没等许伊惠叮嘱下一句，便转身跑了。

许伊惠对妹妹的逃避形成习惯，她起身走向快递，拿起刀子拆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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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合一向守时，她习惯比别人早到十分钟，可这次朴逸来得比她还早。

他清爽地朝她问好，手上提两杯奶茶，递给她一杯。

好像有点奇怪，她接过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但是，”话到嘴边又止住，买不买奶茶是他的自由，但为什么只有两杯。

许卿合换一种问法：“之言没来吗？”

他也许是忘记了。

朴逸恍然地“啊”一声，尾音拖长，拿出手机发语音：“我等到她了，你放心约会。”

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得她是一愣一愣的，许卿合说：“她不来了？”

他笑着耸耸肩，反问：“不愿意和我待一块？”

许卿合哽住，你是会聊天的。她摆手笑说：“哪有，我们进去吧，别让老师等太久。”

馆内陈列了创意丰富的毕设作品，包括往年优秀的作品也被拿出来展览一遍。许卿合不是动画专业，并未涉及动画短片制作，她记得她的毕设作品，是一辆废料物品搭建的摩托车。

她惆怅地想，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她也是在展览欣赏别人作品的社会人士了。

朴逸倏地停步，站在一本灵感来源小恐龙的插画集前。

邃他的停顿，许卿合也驻足停留，视线游移到插画，开头是插画主人的寄语，她说：

[小时候看恐龙，他告诉我，星球坠毁之后，很多东西都要重建，房子要重建，车子要重建，连货币都不统一了。长大后我才知道，星球不会坠毁，但很多东西依然要重建，比如现在我就过着，房子车子票子都得重建的生活，可惜，货币却是统一的]

[是人都有烦恼的，摸三下鼻子把晦气擦掉吧]

[致我最爱的动画片，《恐龙历险》]

看到后面四个大字，许卿合了然于胸地弯了弯嘴角，心脏有个地方是闷胀的，快乐悬浮心头，她却陡然想道：

如果她也知道童趣动画的事情，会不会认为自己的童年很可笑。

“看来你不止我一个粉丝。”朴逸说。

“老师呢，”许卿合还是在意老师，“他怎么没来。”

“他不会来了。”

“你又耍我啊。”她这下摆正立场，说，“就算你是师弟你也得讲信用，我需要见一面杨老师，我有话要跟他讲。”

“杨老师上个月确诊阿尔茨海默病，目前在养老院静养。”

这件事可没那么好消化，许卿合陷入长久的沉默，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震惊也好，急切也好，表现出自己想立马去探病也好。

朴逸还说：“我之前说他不想见你，是假的。拉黑你也是假的，他经常打错电话，发病后脾气不定，有一次失手把所有人电话删光了。”

“他一个人在养老院？”许卿合问。

“嗯，他的儿女交完费就飞英国了，拜托我照顾他。”朴逸浅浅说。

“他有提到我吗？”

这回答让朴逸静默了一会儿，他诚恳地说：“没有。”

她垂眸，积压片刻的失落后，许卿合叹一口气，听起来好像释然了。

“他是不是经常念’真实的尽头是遗忘’。”

朴逸反问：“这话什么意思？”

许卿合心下一顿，说：“老艺术家的浪漫吧。他以前也这样念，你知道吗，杨老师是第一个认可我作品的人。人长大后或多或少会忘记小时候的事，其中包括我们看过的动画片。”

“现在，连杨老师也不记得了。”

-

许卿合一直想抽时间去养老院见见杨老师，但王导有几场高光戏份，他对此十分看重，她也不好请假，只能泡在片场与工作人员一起磨戏。

她知道朴逸身世后，没了偏见，甚至尽可能地照顾他。

至于朴逸的态度，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捉摸不定。

可能是性格使然，他不喜欢加班，也不爱团队合作，场景设计这块基本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就连王导提意见，他也只会听，不会改。

剧组是争吵声最多的地方，平均每天每个板块的工作人员都要吵好几次。

许卿合也不例外。

她在看剧本，思考这里的配乐要不要渲染一下，结果被刘副导叫去。

“王导找你。”

许卿合前往房车找王导，哪知道房车上压根不止王田军一个人。这些人中只有一位，她熟悉到不需要谁介绍。

“许卿合，你凭什么不让我用配音？”

乔云是她发小，也是曾经童趣动画制作组的常驻CV。

她讲话向来如此，不高兴了直接说，看不惯你就是看不惯你。不扭捏，有话直讲，她性格豪爽，也最爱行侠仗义，哪知道有一天行侠仗义的路上，那个怪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许卿合也反呛她：“你自己能说清台词，不是吗。”

乔云讥讽地笑：“早就被你毁了。”

现场气氛剑拔弩张，王导和乔云经纪人控制局面，相互交流沟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电影用配音的实在是少。再说，配音本就是演员在大银幕的槽点，乔云身为CV转演员，用配音更是槽点。

为电影考虑，配音只能取消。谈完后双方表示作品最大，其他的都是浮云。保持成年人该有的礼貌体面。

只是乔云叫住离开的许卿合。

“明知我是主演，还要来参与工作。”她抱起手臂，“我好像已经跟你说过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许卿合只简要说：“我进组以后才知道你是主演，而且，我负责的部分和你没有一丁点的关联。”

乔云很美，美得盛气凌人，是极具攻击力的长相。

她看向许卿合的眼神有一丝不甘心，“许卿合，我觉得你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虚伪。你一边讲梦想一边赚昧心钱，对象还是小孩子，你不羞愧吗。你拿人家版权来圆你的白日梦，你想过会有今天吗？你们童趣动画就是动画行业的诈骗犯，别再标榜什么原创动画了，你们有资格吗？尤其是你。”

这种话任谁听了都不舒服。许卿合深呼吸，继而背过身：“乔云，我们都半斤八两。”

许卿合忽地笑了，还挺荒唐的。

“你转行做艺人的时候，还知道梦想两个字怎么写的吗？我们都一样俗，别比烂了行不行？”

乔云听见她的回怼，脸上火辣辣地疼。

可彼时响起啪啪掌声，有个人在拐角处现身，他径直走向许卿合，一把揽过她的肩膀。

“乔小姐原来是小恐龙的配音演员，啧，怪科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