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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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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猜蒙溯会不会来?”

“属下以为···”后者迟疑未答。

“且说。”

“不会,蒙溯常年以男子身份示人,不同于一般女子,所思所想也不能用常理揣测。”

“当下吴国舆论风起,倘若再让其百姓得知,南诏这一双兄妹将他们所拥戴的世子耍得团团转,又当如何?”女子再问。

“当战。”

“战”字一出,万籁俱寂,惟闻先前女子一声轻笑,缓缓道,“要变天了呢···”

那夜,雨如注,含山阖城上下惟闻其声,且听着那檐廊瓦片经一通乱砸,若喧阗金鼓,直教人辗转难眠,后听老者说,那是含山近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雨。

半卷的竹帘经风吹起,轩窗外雨大如雾弥漫一片。蓦的,远远透过一道光来,似于半睡半醒间听得雨滴垂于伞面作响的砰砰声,正是恍惚,又仿若有一纸白伞穿行而过,倘若有闻者惊坐起,见四下漆黑,也只当是梦了一场。

“真是活见鬼了,这一回两回的的···”

“你啊,整日疑神疑鬼的,方就是听岔了,哪有人这般不要命的,且快些睡罢,睡过一天是一天···”

含山已为“叛军”围困多日,及目所见皆是来去兵马倥偬,城中百姓但凡有远亲可投奔,早已拖家带口拼死出城去了,剩下的自然是人心惶惶。秦寒息思虑及此,于战前竟力排众议大开北城门足至两个时辰,方给他们通出条活路来。照理说,眼下的含山该是空城一座,可“白伞”这一路行来,却不时隔窗见烛火。

“于那两个时辰里,去者甚少,反是返者众。”起初听得那兵士说得绘声绘色,蒙溯只是一笑置之,心下不由道,“去而复返?怕是不要命了。”

她自小饱受战乱,当知道去而复返意味着什么,可眼下看来那些人倒是所言非虚。话说回来,含山县虽是直辖地界,却与吴国相临,亦于旱涝时常受吴国之赈济,民心所向早有端倪。

“难怪你会拿含山做文章。”

蒙溯低声一笑,分明是调侃的语意却又不同于平日,此刻,她已一脚踏入巷口,远处那抹血色一闪而过,似是沿途蔷薇怒放,直引她至此,霎时又隐没在了洞黑的深处。

蒙溯收回目光,心下越发警觉,脚下如常正要擦过水坑,右耳猛地一动,连将方迈于半空的步子一并收了回来。

“我来了。”

言语间,伞面向上扬起,于额前划成长弧,投映在地为血红的灯火拖长,至于同对向的阴影叠成一处,而书有“风波楼”三字的牌匾正悬于其头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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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营偏帐,雨势转小,虫鸣声复起,又或有人语夹杂其中。

“她的内力已恢复了七成,倘若不用阴招,没有人能伤到她,况且她素来谨慎···”

“师兄,我同阿胭朝夕相处整整六载,之于她,或许比你了解得多···”

尹锋笑着截断道,一手翻转着折扇回看向秦寒息,上斜的嘴角,确是笑的,然眼眸中的光竟如同锋刃,令旁人不可逼视。唯独秦寒息正当局,迎向锋芒全然不避,剑眉一蹙间,桃花春水般的眼眸登时冷若寒潭,那是沙场之上方可见的光景,恐是这声“阿胭”,又怕是那句“六载”刺中了他。

“谨慎?你且想想这些年来,她几乎都是提着脑袋讨生活。”尹锋终笑出了声来,再于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之后便是不合时宜的沉默,一时间,以扇骨扣桌案之声响彻帐中,“有的人看似绝顶聪明,却是个死心眼,为了替故人报仇,做下了你我都不敢做的事,现下又以一己之力揽过了你们二国间的恩怨,可说到底,这个人何其无辜,可至于内里,当真如同师兄所说的那般吗?”

“是她叫你来的?”秦寒息此刻口中的疑问,几乎同笃定无异,谁又敢予以反驳。

“自回来以后,她一刻不闲,哪有这功夫?”

显然,尹锋除外。只见他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准备反驳,“眼下这个点儿,该是替你试乔言去了。”

见秦寒息又一眼看向他,尹锋竟偏头朝向了帘外,雨落得教人烦躁,“她们女人啊,就是这样···起初,信誓旦旦说要做你利刃的是她,可这做着做着便渐渐寒了心的,却也是她。”说罢,他摇了摇头,语气戏谑,仿若台下看客,可那映着雨雾的眸底似有悲凄之色流窜而过。只听“刷——”的一声瞬起,身后便是衣袍翻覆回卷,那一阵脚步,仓促急切,如雨打门帘。

“殿下,您这是去哪?”

“伞?···”

门外的喧嚣随着朱仪的惊诧戛然而止,他想是也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秦寒息。

“阿胭你该是高兴的罢?”

尹锋看着晃动的门帘直至静止,确有一刹的出神,旋即又复一声低笑,再无方才的洒脱,“算计你,利用你的是他,而每每设法救你,要换你一颗真心的也是他,值当你高兴吗?···”

雨声渐低,夜半帐下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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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遇故人,幸会。”

说话间,凝于睫毛上的水汽骤然会聚成珠,随着蒙溯上抬的眼眸顺势坠落,摔于足前成片的阴影之上,霎时间,四分五裂。

“已侯王爷多时。”

对方一纸青伞,其下青衣蹁跹连同她的声音一般,温婉而雅致。确同蒙溯所料,留信之人正是乔言。

“雨夜赴约,王爷着实胆量超群。”

语音落青伞起,方同白伞持平,于视线相对的一刹,美目顾盼流转,杀伐之意果决。

“如果来人是他,你又当如何?”

至于眼下的生死一线,蒙溯状似浑然不觉,扬眉间,意态风流,仿若置身高门宴席之上的推杯换盏。

“王爷或忘了,言曾说过,晋吴二国从未交恶。”

乔言话中深意,蒙溯岂会不知,只见她将手心伸出伞外探了探,旋即又收了回去,这来回间,目光始终定于一处,“如此说来,却是我来错了。”

“你我之错对,皆在于他。”语音未落,乔言却将伞猛得一转,落于伞面之上的雨水瞬如利刃,冲对方要害袭去。

蒙溯反应于咫尺之间,起手也将伞旋起一挥,旋即以足跟着地,身体后仰去,使得雨滴轮番射空,再看于她身后的窗纸已成筛子。未等伞落,蒙溯又听得“嗡”的一声,乔言持剑已出鞘,直朝心口刺来。

“未必。”蒙溯登时将伞朝斜上方挥出,只见其掠出十余尺,待其换左手接过,右手已是殒星在握,侧身接下乔言一剑后,趁势将伞一推,猛得隔开数米,这方有了说话的当儿,“兰花美人儿,有时候我可真看不懂,你这般算计他,究竟是爱,还是恨?”

“算计?”乔言斜刺一剑,意欲挑开对方正挡于身前的伞面,却又为蒙溯一个回旋避开,遂刺了空。“彼此。”语音未落,乔言手中长剑一回,当下抵着伞面追去,全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剑芒透过伞面直射蒙溯双眼,将头偏开的刹那,她脑海中忽而闪过同雷申的对话来——

“这蛊如何催动?”

“公子···”

“我只问如何催动?”

“需用沾了金铁的天水。”

“呵,刁钻至此,好个雨夜赴约···”

此刻,于缠斗之下,二人已全然置身于檐外,雨滴骤然打落在青白二伞之上。蒙溯听得四下箭矢齐齐上弦之声,顿觉心悸加剧。

“沾了天水的金铁或具同有其效···”念头未落,流矢已自八面飞来,蒙溯当即以伞做盾,以足尖做轴旋身而起,伞开合之下,只见雨水竟作暗器射去四下,混乱之中,似有剑气擦着发梢而过,她凭经验掌伞猛地向左侧偏去,这方堪堪避过。

“倒是我低估了你。”

“这点剂量远不足以杀我,美人儿,你还是太过小心了点。”蒙溯一把横殒星于胸前,暗地里却是以拳眼托上心口,在外人看来这无非是个挑衅的举动,只她清楚自己究竟还能撑上多久。单说武功内力,蒙溯当在乔言之上,即便在其仅有七成内力又身中蛊毒的境况之下,也有六成的把握保下一命。可若他不来,剩下那四成的意气用事,便如同笑话。

“既是你约的他,究竟是低估了我,还是低估了你自己。”

“言之过早。”乔言持剑疾刺追来,蒙溯已决心回撤,眼下身子未动分毫,似要生生挨下这一剑,壮士断腕,又何尝不是置于死地而图后生。

电光火石之际,双方皆听得“铿”的一声,乔言顿觉虎口生痛,手中的剑锋已不可控制地偏了方向,余光一瞥,落于脚边的竟只是块平平无奇的瓦片,来人内力如何,由此可见一斑。她似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收剑,足尖轻点之下,霎时飞掠无影。

流矢又起,掩护乔言远去,飞乱中,蒙溯方要持伞上旋避来,却为身后一个大力拉拽去,青光闪过,照得秦寒息的眸底冷厉更胜霜州。

剑光来去间,箭折落地,二人已回身朝城东方向掠去,身下落得一路狼藉。

“你可知道你这一剑···啊不,一瓦片下去,便就此错过了个顶有脸面的女公子不是?”蒙溯任由秦寒息揽着起落,方省下力气戏谑一句,不想对方却是直视前方全不予搭腔,于眼底的逼仄之意更是不同于以往。

“现下关头,民心向背何其紧要,也不怪吴王殿下削你兵权。”虽是玩笑,蒙溯说得认真,却被秦寒息截断,“秦某自认眼光不差,不劳公主费心。”

“哈?”蒙溯不料他会这般说,想笑又觉不合时宜,待窥得对方投来的视线后,方直起的身子旋即无赖后躺去,配以虚弱的口吻道着,“不敢不敢···”

“蒙溯,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单枪匹马闯来含山,二话不说立下令状,如今更是饮了蛊毒赴约。”秦寒息说罢,脚下力道竟是一卸,这便带得蒙溯猛地落地,后者全没想到这出,不免踉跄,少不得瞬时发力,后掠一步,方才稳住。

“我说世子殿下,你说话归说话,甩什么脸!我蒙某再不成器,好歹担着一军主帅之位,做什么,不做什么,不劳殿下费心。”话虽如此,蒙溯却全无气恼之意,反引得秦寒息的语气越发低沉,“既如此,你且说说,如今这番举动是为哪般?”蒙溯暗暗蹙了蹙眉,并未立即作答转而道,“话已说到这份上,我倒要替自己问上一问,当初,以身犯险布空城计的是你,任由两军貌合神离的是你···”

“我就让你这般不放心?”话说一半,竟又为秦寒息所截断。

“殿下先让我把话说完。”想及近日来的境遇,蒙溯终是血气翻涌起来,右手再次不自觉地抵住心口,这才强撑着继续道,“使得吴国国内谣言四起的也是你···你手段如何,我一直都在受教。这桩桩件件,但凡你想过制止,都不该是今日局面,可见你是乐见其成···”秦寒息正要开口,这回被蒙溯抢了先,“当年的事已成芥蒂,南诏同他国相比全无···”

“全无优势···”话到一半,蒙溯突然失声,再看她整个人已被被拽去到秦寒息怀中,再听得对方声音低沉,“原是为了这个?”

“殿下以为是什么?眼下,新军数万将士的性命全压于我一人之身···”

“蒙溯···”秦寒息喝断道,骤然提高的音量于却一瞬之后低沉了下去,藏于眼中的冰雪悄然消融,“你还记得在南诏时,你唤我作什么?”

“???···莫非你也同我一般饮了蛊?”蒙溯愣怔片刻,方低声笑道,不想秦寒息越发执拗,当即追问去,“唤我作什么?”

“晰···晰哥哥?”

这三个字,于此时的秦寒息而言,重若泰山,却也耗尽了蒙溯全部的力气,只见她头一歪,便贴着面前的衣襟垂了下去···

上扬的唇角登时一紧,秦寒息见胸前的衣衫已是暗红一片,恍若赌誓的血书,又恍若新嫁娘的喜盖,赤诚炽烈,沁入发肤···

“阿胭!···”

作者有话要说:铁树开花了,我也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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