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德甲看见天已经快完全黑了，听兄弟们说上山的路因为驻扎，把杂草都踩了，最近上去的路都很湿滑，城东这边老人和小孩太多了，很难走，所以他便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脚跟着马四一起去劝说那些准备把锅灶都带去山上的老人。

德甲看大家还在收拾，便赶忙跑回了县令府，想去找一双鞋子换上，夜色朦胧，甚至五米外就看不清楚了，路上行人都匆匆的离开，等他到了县令府，看见的是一群忙碌的人正在用牛车拉被褥和粮食，看见德甲便对他说：“大人，现在殿下已经上山了，随身携带的行礼也一并送上去了，大人找什么呢？”

“这位兄弟能给我找一双鞋子和几只火把吗，鞋子破了，”德甲眼下也没有办法了，人生地不熟的，只得拜托眼前的负责装车清点的衙役给他找一双鞋子了。

“好，大人在此稍等片刻，诶，老五，去给大人找双鞋子，还有几只火把，”他对着一个肩膀抗着粮食的大汉说了几句，又转头对德甲说道，“大人，小的不方便离开这儿，只有让别人去做了，大人可以去门前的凳子上坐着等一下，”说着便指了指门口的一个小凳子，德甲点头示意他先忙之后便过去坐下了。

等待的每时每刻都显得格外焦灼，天上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德甲不由得担心起来。

好在没过一会那个大汉就用手提着鞋子，抱着火把过来了，“大人，鞋子就旧的，还望大人不要介意，抱了七八只火把，小的放在地上先去忙了。”

“多谢兄弟，快去忙吧，”德甲说完那个名叫老五的人便去忙了。

德甲把袜子脱了就这门口的一桶水把脚洗了一下便套上鞋子，抱起火把向门前那个兄弟示意一下后便急忙忙的跑去城东了。

此时天上的小雨已经把他的头发完全打湿了，怕火把被淋湿只好弓腰抱着跑。

等到了城东，鞋子也差不多湿透了，看见乌压压的一群人站在东门口，等着他的到来，他便将火把一一分下去，小孩和老人坐空闲下来的牛车上，其他人步行上山，两个人在后面驱赶着为数不多的家禽牲畜。”

衙役们拿着火把走在两边护送着百姓，百姓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毛毛细雨变得逐渐大了一些。

吹了风，湿了衣服的众人哆哆嗦嗦的走着，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靠近西山的时候看见上山的路变成了一条火龙，踏着黑夜中闪烁的火光而来的李述，面容冷峻，镌刻般的脸庞上耷拉着被雨打湿的碎发，尽管华贵的锦缎长袍沾满了泥土，却丝毫不减绝世风姿。

走在前面扶着牛车的德甲看见了李述开心的叫了一声：“殿下，”李述点头，看见乌压压的一群人只有零星的几个火把，就让后面拿着火把的衙役都去两边护送百姓们倒山脚下，他则是接过了一个气喘吁吁的衙役背上的小孩，在衙役惊讶的眼神中，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有了光亮，大家走得步伐也不像当初那么谨慎了，毕竟他们所熟悉的路只局限于城东，到了城西是会被驱赶的，所以即使走在平坦的石板路上，他们也都小心翼翼的。

泥泞的山路大家排成了长龙，路两旁的士兵举着火把，时不时的搀扶快要摔倒的人，同时心里也感叹二皇子的宅心仁厚。

待上山的长龙完全到了寺庙，山下的火把也在渐渐的往上走，由于德甲和马四比较熟悉百姓，李述就让他们安排百姓的住处，众人以为上山，能给他们一个可以蜷缩的屋檐就是最好的了，没想到还安排了被褥，从山门殿放眼完全，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都有次序的放好了被褥，他们内心此刻的感激和开心已经完全表现在了脸上。

马四局促的开口说道：“大人，这些被褥我们可以睡吗？”李述疑惑的看着他，肯定的点点头说道：“这都是为你们准备的，快安排吧，对了，身患疾病，诸如风寒之类，可以优先安排去起居室，哪儿有医师，老人妇孺都去后殿，哪儿风小，德甲你负责安排好，两个人去后院柴房把姜汤端过来给大家喝下，其他衙役去帮忙做饭，”吩咐完后，他便走了，衙役们也跟随着他说的话去分配工作了。

年轻力壮的小伙们都住在了前殿，年老体弱的都住在了后院，有医师照看，掌教中途来看过一眼，赞叹这种做法以后又去帮忙配药医治伤者了。

此时的后院厨房用土垒起了几个大灶，因为从府衙过来的衙役，山下的灾民，没有出城的百姓，几百口人近千口人都聚集在了道观，好在道观大殿众多，后山供弟子修行练习的地方足够宽敞才可以容纳这么多人，此时锅铲都快冒烟了，殿下又要求要让大家吃好吃饱，几乎一整天都没怎么停过灶，几个大师傅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旁边打下手的衙役接过锅铲继续炒了起来。

一个师傅在一旁把炒好的菜装盆，一边忧愁的说道：“我今天去道观的地里看了看，菜都被薅秃了，一两天还好，殿下把城东的百姓接来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啊，”另外一边蹲在地方添柴的敦厚大叔也开口说道：“还好这西山够大，木柴足够，不然啊，天天煎药做饭，这林子不被砍光啊。”

一个卖力翻炒着肉的衙役听见他们两人的说话也符合道：“诶，各位师傅可别不相信，我是从府城来的，知府已经让富裕的南陵和苏南的富商大甲捐钱捐物了，还有那些百姓自发送的菜蔬和肉，估计明后天就到了。”

院子里的众人听见他的回答都面露喜色，但是又对他的话有质疑，毕竟南陵和苏南的富商巨贾都是有名的抠搜的，名下店里做生意连一厘都不让的，可如今，刚刚说话的胖胖的炒菜师傅就怀疑的问了起来：“小哥，你说话可有理有据啊，不要让大家空欢喜一场，现在的吃的都是为了外面那一片百姓。”

衙役听见了质疑也不恼，笑嘻嘻的说：“放心好啦，我可是魏晟府尉的侍卫，都是知府大人亲口说的，我听到的，还有啊”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当时府尉也是跟我一样疑惑，可是知府大人说当朝二皇子殿下来了，那些富商巨贾可不是想用这次机会在皇家的眼前出个风头，好以后为自己的儿女某一个一官半职。”

听到这个衙役的回答后，大家都了然了，谁不想在当朝最受重视的皇子年前留下名字和印象呢，毕竟治理水患那么得民心的事情，不是受重视还是什么。

众人皆心下一喜，在掌勺的这几位厨师都是整个江州府顶有名的福满楼的厨师，听说江陵水患，西山道观收留灾民，怕人手不够都来帮忙了，吃住自然都在这个小小的柴房了，也不嫌弃，为了大家总是要做一点什么。

喝了姜汤的百姓们，身子也暖了过来，院内也用炭盆烧起了一笼一笼的火，大家进屋前都怕鞋子上的泥把干净的被褥弄脏了，都自发的去外面把鞋子脱了，就这下大的雨准备冲洗一下，却被魏晟拦住了，“大家不要再去淋雨着凉了，后院支好了浴棚，现下老人和小孩在洗着，热水已经在烧着了，每人一桶水，虽简陋些，热水里放了药包，也驱驱寒气。”

几个月难得正经洗澡的众人眼里都是满满的感激，站在屋檐下红了眼眶，平日里洗澡都是去小溪里，水塘里洗洗就好了，看着下大了的雨，他们却一点也不担心，在这儿，会有人保护他们，来来往往的士兵背着从山下背来的东西，用油布包好，每个人脸上都只有坚毅，即使已经被压弯的背脊，人群里的几个汉子想去帮忙都被劝说开了，让他们好好休息，这本来就是他们分内的事，雨越来越大了，心却越来越暖了。

过了一会站在前殿的人都被叫去侧殿后室外的浴棚了，七个人一组，走到了这个用竹排扎好的一排小屋，上面用稻草密密的铺着，下面用条石铺了一条下水道，拉开竹门，里面放了一个弥漫着药香的木桶，隔开的木门是用木板榫好的严实合缝的，仅靠着檐下的灯笼散发的光芒，竹门背后还有用竹子做成竹钉的衣钩，把衣服挂上去就挡住了竹门的缝隙。

冲洗换了干净衣服的几人都觉得浑身更暖了，出去后提着空桶走到了后院从蓄水井里打了半桶水，又提到了澡前，负责添柴的小道长又从熬煮药汤的锅里打了几瓢滚烫的药汤放进水桶里，几人又把装满了的桶依次放进浴棚。

出了侧殿，就被士兵们有秩序的引导到了柴房的路上，在一个大婶手里接过了刚刚洗完还烫烫的大瓷碗，就有几个士兵站在一个大桌前，第一个往碗里放了两个馒头，又打了菜，便被带到一旁去吃饭了，走到屋里，小凳不够做，便坐在了地上，看见了熟悉的亲朋便蹲在了一起，“我以为来这西山能有几口薄粥果腹就足够了，没想到不仅有大白馒头，还有肉有菜，过年才能吃到的菜，想不到今天就能吃到了，”说完又啃了几大口馒头，平日里白面馒头也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

一旁的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边吃着东西也回道：“没想到官家也会管我们穷苦小老百姓，我在城里杜老爷家里当伙夫，他们一家都搬走了，我一个人也没有家，就想着能在哪儿留着也好，杜家管家把大门都锁了，把我撵了出来，还没有给我工钱，我就在门口想着山洪来了我就抱着柱子也淹不死，一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就把我叫过去问话，就把我带上来了，让我在这儿帮忙，去捡柴，去背东西，这世道还是有人在乎我们的，”说完又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众人听见他说的话，都在赞叹这公子的良善，一边也在说着该去做些什么才能报答道观。

马四在一旁吃着东西也在想，要不要跟大家说这个公子就是当朝二殿下，又怕给公子带来困扰，却没想在他身边的一个大老粗就说了出来，“我可知道这公子是谁，刚刚我去后院提姜汤的时候，听见了差爷在跟大厨们说，这公子就是当朝二皇子殿下，前几日那个是当朝的迟将军的二儿子也是个将军，”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都在感叹这皇恩浩荡，殿下的宅心仁厚。

“诶，你说我可就记起来了，那个高高黑黑长得像画里尉迟公的小将军，前几日可是带着官差去挖沟通水，怎么今日不见了，”人群中一个汉子用吃着饭含糊不清的话说着。

马四也知道那个将军，还去城东看过，也许诺可以把他们带上山，今日却没见到，也是疑惑，旁边那个大汉又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今日帮那些富商背货去渡口的时候，看见了那个二殿下送小将军去渡口了，不小心听到了是回家，估计是回长安有事吧，毕竟小将军也是最东边的體鹄

过来的，”旁边的人听到汉子什么都知道，吃惊的同时又感叹迟珩的辛苦。

寥寥数语，大家都知道了现在待在道观是最安全的，便都安了心，马四用胳膊拐了拐旁边的汉子，小声的问道：“诶，兄弟，你明天去捡柴火的时候能带我吗，我也想出出力，”汉子一听，立马点头说道，好啊，明天我叫你，要早一些，不然早饭也缺柴火就不好了，”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天亮些可以看见路就出发。

书阁

李述焦头烂额的看着落云坝的位置图，三山环绕，今日雨又格外的大，白天去看的时候水已经到大坝的三分之二处了，要是继续下雨，用不了三天，这大坝迟早会决堤。

掌教在一旁也是无可奈何，他眼下能做的就是护观内百姓安全，便将江陵县地图放在了李述面前：“殿下，看看这个，前几日迟中郎将已经把原有的通水渠重新挖开，冲走的泥，已经快堵住了，只有不断派人疏通，随时看着，才不会让落云坝那么快决堤。”

李述感激的看着掌教，发现临近落云坝下的燕塘村有一处大塘，没有注明情况，便疑惑的说道：“掌教，这塘是？”

掌教也没有含糊的跟他说：“殿下，这不是塘，这是一个天坑，深不可测，才和大塘一样，只不过燕塘村是江陵县盛产藕的地方，当初小将军也问我。”

李述听完没有迟疑的请掌教把江州府地图拿了出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江陵县是江州府最大的县城，江陵除了这几座山，周围很平坦，依山而建的落云坝更是如此，聚四河，若是突然决堤，这下游的江阴，常州，等地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面色越来越沉重，便又开口问道：“掌教，燕塘村百姓人口多少，附近可以安置处？”掌教听完捋了捋胡须，摇摇头，“燕塘村是江陵百姓最多的村，少说也有数千人，这附近没有可以安置的地方了，殿下是想弃一村，救万民？”

李述看着地图点点头，说道：“是，也不是，不会弃一村，也要救万民，我知道能救那么多百姓也是道观最大的努力了，掌教先去用膳吧，夜深了，”李述把头发花白的掌教搀了出去，门外的小道长撑伞随同一起离开了。

德甲敲门进来后，把伞放在一旁，转身看见李述站在窗前看雨，便说道：“殿下，先吃饭吧，您都一天没吃饭了，”李述转身看见桌上丰盛的饭菜便问道：“大家都吃过了吗？”德甲点点头。

李述便走过来，坐在桌前大口的吃了起来，“德甲，你去叫四十个吃过饭的衙役带上铁锨和竹箕，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就过去，”德甲踌躇的说道：“殿下，那些衙役都还忙着都没吃饭，我问过魏府尉了，迟将军说过，只有百姓吃完饭，他们才可以吃，这是军中纪律。”

李述楞了一下，便说：“那你去问有没有百姓愿意去挖沟渠，有工钱，记得多准备些火把，蓑衣，”德甲听到以后便离开了书阁。

正当他看到坐在被褥上开心聊天的百姓们，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马四看见了他，便悄悄走了过来：“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吗？”此时的他脸上充满了不安。

“今日雨太大了，殿下说若不及时通水，这落云坝不出三日便要决堤了，士兵和衙役们都还没吃饭，你能问问大家可以一起去吗，有工钱拿的，”德甲看见马四便如同看见了救星，他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去，所以不知道如何开口。

马四一听见可以有自己出力的地方，便开心的点点头，“大人你放心，我们平时干粗活，背货的，”说完便转身走向了殿中，向大家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没想到却一呼百应，很多人都站了过来，德甲也不含糊，拿出了自己的钱袋，正要分给大家时，却被拒绝了，“我们都是”依靠大人才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的，大人你就放心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的，”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说着。

李述也担心没有人会愿意冒着大雨和他们去通水，没想到走到前殿却看见一群人正在穿戴蓑衣箬笠，魏晟提出让士兵们去，被李述拒绝了，“他们都还没吃饭，我们去就好，你随时注意一下山下的百姓，若是城中还有烛光，便让百姓搬到山上来，”说完便穿上了德甲准备好的蓑衣箬笠，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