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万籁俱寂。
檐羽瓦砾间，黑色人影翻飞腾跃，不多时，便在一处院落屋顶停了下来。此处正是七隐山内门弟子的居所之一，碧落苑。
苑内一片寂静，见无异样，黑色人影轻跃而下，银色月光为他指好了路，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角落里的一间房。
屋内漆黑一团，主人虽在熟睡，但嘴上并不安生，嘟嘟囔囔地正低声嚷着什么。黑色人影悄悄来到床榻前，模糊的梦话这才清晰。
“风漠！你这个小废物，我比你强！比你强！”
“我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让你痛哭流涕！”
“你个废物只配跪在我脚下！嘿嘿嘿——”
......
黑色人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榻上的人，好看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这美梦到此为止了。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手中灵力催动，不消几息，茶水很快就滚烫了起来，还冒着腾腾热气，他却恍如无物，手腕一抬，直接将热茶泼到徐清时的脸上。
“嘶——啊！”
还在梦中的徐清时顿时痛呼出声，他猛地从床上弹起，什么也顾不得只慌乱地用衣袖抹着脸，待到脸上刺痛稍缓，他这才注意到榻边还站着一个人。
夜色晃眼，他使劲儿眯眼辨认：“......风漠？！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儿？”
风漠半阖着眼，窗隙间的月光若隐若现地映在他脸上，惨白一片，仿若恶鬼：“我自然是来杀你的啊......”
幽森的鬼魅声激得徐清时汗毛炸起，他瞬间高呼：“救——”
“命”字还未出口，他便瞬间僵住了，只余那双惊猝的眼睛四处慌忙乱转。
“徐清时。”鬼魅般的低吟声再次响起。
徐清时不由自主地转向风漠，就像有双手掰着他的头一样，然后，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墨色的瞳仁里红光闪烁，那妖异的红色很深很深，幽幽的光芒里好像藏着什么，他着魔似的想要看清，却一头栽进了那汪红色的潭水之中......
风漠满意地欣赏着眼前的杰作，听到外面声音渐起，大概是被徐清时之前的痛叫吵醒的，他长睫微动，含笑俯在徐清时耳侧低声道：“去吧。”
风漠的声音仿佛给徐清时按下了开关，原本眼神呆滞，木偶一般的人瞬间活了起来，他光脚落地，径直朝屋外走去。
风漠莞尔一笑，从后窗翻身而出，随后跃至屋顶，隐在暗中，静静看着即将上演的一出好戏。
月色浮动，茂密的竹林随着风吹哗哗作响，被吵醒的弟子们睡眼惺忪地看着呆呆站在院落中央的人。
有人认出了徐清时：“徐师兄？你怎么不穿外衫光着脚就出来了？”
有人疑惑之前听到的声音：“之前的叫声是你吗？徐师兄？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管别人怎么问，徐清时始终低垂着头不出声，诡异至极。
一个离得较近的弟子大着胆子上前拍了下徐清时的肩膀：“徐师兄，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徐清时猛地抬起了头，这弟子被吓得一颤，见他面色苍白有异，正想继续询问，却被徐清时猛地抓住了肩膀，随后，徐清时便诡笑着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徐清时一脸，可他竟笑着将唇边的血舔得干干净净，腥膻的血在他口中就如同珍馐美味一般。
那样子，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啊啊啊啊啊啊！！！！！！”
弟子们被吓得僵在原地，下一秒又如梦初醒般惊叫着四处逃窜，一时间满院子一片混乱。
见此情景，徐清时仰天大笑，听得人毛骨悚然。可他却并不打算到此为止，他紧紧盯着院子里的人，抓起一个就是狠狠一口，生生咬了七八个，满是月色的庭院里鲜血淋漓。
眼见事态严重，几个弟子拿着剑想趁其不备擒住徐清时，可他们刚一动作，就被徐清时敏锐地发现了，他猛地扑向其中一人，那人下意识捂住脖颈，却见徐清时突然转变方向，径直夺走了他的剑。
血手挥舞着长剑，徐清时面色诡异，又哭又笑冲着众人大叫：“废物！你们都是废物！我最厉害！哈哈哈哈哈！只有我最厉害！”
那样子，癫狂十足。
忽然，一道哨声响起，声音轻微细小，很快就淹没在嘈杂混乱的人群中，徐清时却是猛地一顿，他怔了几秒，随后嘴角咧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弧度，接着白日里那只戳过风漠胸膛的左手下一秒就被他自己齐根砍断。
鲜血四溅，断手骨碌碌地在地上打着滚。
众人惊愕，可他仍觉不够，不知疼痛地又砍向了那双白日里踩过白离果的脚。
然后，一剑封喉。
闹剧收场，幕后操纵之人满意离场，隐在暗处多时的温酒更是看得尽兴。想起风漠那双妖异的红瞳，魔族功法——惑神引，不错！看来他这个徒弟还是有点手段在身上的。
被打碎三观的系统：“他他他他他他——我我我我我我——”
“行了，戏也看完了，回家睡觉。”
看着风漠越来越远的背影，温酒忍不住扩大嘴角。
果然，还是这样的主角，才配做他温酒的徒弟。
翌日。
兵荒马乱的一夜仿佛从未发生，清梧殿一片祥和安宁。
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十几本心法剑谱，一大早就被叫来的风漠和姬尘雪默契地温酒投去了不明所以的目光。
温酒翻了几下，从里面挑出几本给了姬尘雪，又选了几本给了风漠：“为师选了一些适合你们两人的功法，你们拿去自行修习，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寻我。”
“多谢师尊。”两人齐齐行礼道谢。
比起姬尘雪溢于言表的兴奋，风漠冷静异常。从前即使是在神志清明时，温酒也鲜少在修行上对他们有过教导，大多时候只是丢给他们二人几本基础功法，或者是让别的师兄们教导。他们二人说是亲传弟子，实际上和那些外门弟子没多大区别。
可现下这些，只是粗眼一扫，便是七隐山的高级心法内功，甚至他手里还有一本只有掌门的亲传弟子才能修习的功法。
这判若两人的态度，实在是耐人寻味。
“给你们二人这些是有条件的，从现在开始你们要认真修炼，一个月后你们二人之间会有一场小试，胜者有奖，败者则罚。”
交代完了正事，温酒挥退姬尘雪，独独将风漠留了下来。
他半支着头，右手手指随意一撩，身后侍从便捧着一摞书籍交到风漠怀里。
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风漠手臂一弯，之前的加上现在的摞起来将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他看不见温酒的表情，只听得到他冷淡的声音。
“这些你也一并拿去修习，莫要让为师失望。”
这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从清梧殿到落影阁，看着摊了一桌的心法秘籍，风漠陷入了沉思。
秦衣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这难不成又是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法子？想累死少主你？”
这几十本功法，就算是不吃不喝日夜修习，一个月也是不可能学完的，更何谈还要精通？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他应该还不至于这般无聊。”风漠摇头否认，折磨人的法子温酒有的是，随便一个都够他受的，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这不是温酒的作风。
秦衣疑惑道：“那他总不会真是良心发现，想当个好师尊了吧？”
这话说出来秦衣自己都觉得荒谬，风漠自然也不相信，但他莫名想到了离开清梧殿前的意外对上温酒的那一眼。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双眼睛里有笑，不是带着冷意的、讥讽的、不屑的笑，是轻轻的、柔柔的，带着暖意的笑，就好像温酒真的对他有所希冀。
但无论如何，他是注定要让温酒失望的。
修习仙门术法需以灵根为基础，他天生魔骨，并无灵根。虽然为进仙门好不容易用归陵玉完美伪造了灵根，但假的终归是假的，归陵玉的力量也只够他修习一些普通仙门术法，高级术法于他只会是石牛入海，废纸一张罢了。
风漠随手拿起其中一本，自嘲道：“谁知道呢？到时自有分晓。”
一月时光过得很快，天气渐暖，七隐山上的雪都化了大半，露出原本郁郁葱葱的模样。
融雪亭里，温酒头疼地看着不请自来的沈寒夜，额头青筋直跳。
“师弟，这软榻略窄，你往旁边挪挪，给我留个位置。”见温酒不动，沈寒夜索性硬挤了上去，“诶，你这儿竟然有这么多白离果啊！嘿嘿！那师兄就不客气了！”
沈寒夜塞了满满一嘴，腮帮子鼓得高高的，边吃边傻笑：“师弟，不是说你那两个徒弟要比试吗？怎么还不开始呢？”
温酒嫌弃地将被沈寒夜压在屁股下的衣角拽出，憋着气咬牙切齿道：“马上就开始了。”
他话音刚落，十几米外等待良久的两人就互相拱手行礼，随后，随着一旁侍从的一声“比试开始”，两人便纷纷抽出了剑。
沈寒夜本着看乐子的心态来的，在他想象中，他师弟温酒这么厉害的人，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比试看起来定是趣味十足。可现实是，不到百招便胜负已分，甚至他手里的几颗白离果都还没来得及吃完就结束了。
姬尘雪胜，风漠败。
看起来柔弱的人反而胜了强健的人，不止沈寒夜有些意外，温酒脸色更是发青，风漠刚才的表现他看得很仔细，并没有什么故意放水的行为。
风漠输了，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实力太弱，根本打不过姬尘雪。
“系统，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温酒忍着怒气在脑海中向系统发问，之前风漠看起来法力低微，他原以为是原来的温酒没有对风漠进行教导，毕竟那夜风漠的魔族功法使得还算出色，天赋应该不错，但现在看来，应该另有原因。
系统想了想，猜测道：“这个我也不太确定，可能是因为他是魔族吧，他天生魔骨，是修习魔族术法的最佳根骨，仙门术法于他体质有违，所以并无成效。”
温酒语塞，这么重要的信息系统竟然现在才告诉他，那他之前的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
温酒气得眉眼发寒，沈寒夜又给他浇了一勺油：“师弟你看吧，我早就说这个风漠资质不行，我看还是把他赶出去吧，你要是不好意思说，师兄替你出面，绝对不让师弟你难做！怎么样？”
温酒冷笑了一声，赶风漠离开？除非他脑子有病，这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多活！
见温酒不做声，沈寒夜继续浇油：“要不你把那姬尘雪匀给我做徒弟吧？你看师兄现在连个亲传弟子都没有，虽然这个姬尘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资质倒还不错，做我徒弟的话也勉强还行。”
资质不错？未来的仙门翘楚，资质何止是不错，就是性格柔弱了些。
看着并排而立却差距巨大的两个徒弟，温酒嘴角的笑越发僵硬。
此时沈寒夜迟钝的脑筋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了：“那个，师弟，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要紧事正等着我去处理，我就先走了啊！”
沈寒夜溜得飞快，留下三个师徒面面相觑。
气氛怪异，谁都没敢开口。
末了，温酒憋着气朝不远处的侍从招了招手。他低声耳语了一番，侍从应声离开，半柱香后，又见侍从端着两个东西放到石桌上。
一个是本剑谱，一个是盏汤盅。
这时候温酒又带上了慈师的面具，他拿起剑谱递给姬尘雪：“尘雪，这本飞霜剑法便是奖励，你可满意？”
姬尘雪很是兴奋，这飞霜剑法他向往已久，没想到竟如此轻易就得到了：“弟子很满意！多谢师尊！”
不同于喜悦加身的姬尘雪，风漠只幽幽地盯着左边的汤盅，里面的东西应当很烫，即使盖着盖子仍旧冒着腾腾热气。
“别只是看着，喝吧。”
温酒冷酷无情地下了命令，风漠只能端过汤盅，揭开盖子，入眼一片黑糊糊的，表面还漂浮着一些形状不一的颗粒物，肉眼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这气味更是乱七八糟的，总之是难以形容。
姬尘雪在旁看得面露难色，心生担忧，风漠的脸也隐隐泛着青：“敢问师尊，这里面是何物？”
就算是死，他也得死得明明白白。
此刻温酒终于舒畅了几分，他恶劣地冲着风漠扬起唇角。
“自然是放了毒药啊。”